季良哈哈干笑两声:“你不是差点痛死嘛,我这几天特意做了麻药,下次再给你治伤就不会痛啦。”再看李明楼一笑,“这位小姐好运气,正好能用上,不用像小碗受痛。”
“爹,我不会让你在这位小姐身上试用你乱七八糟的药。”小碗哑沉声音一字一顿,将瓷瓶紧紧攥在手里。
试用......
咯吱一声,方二手中的黑伞柄似乎被捏断,元吉的双手也离开了李明楼的肩头,准备落在季良的肩头。
“试用怎么了?一生万物,万物都是由一开始的。”季良说道,他也很生气,“正好有这个机会,何必浪费。”
他不是狡辩,而是真的这样想,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在他眼里是不是万物都只是用来试用的工具?不管是山上的野鸡还是儿子还是任何一个求医的人。
“季先生,我很荣幸能试用你新做出来的药。”李明楼制止元吉的动作,看向攥着瓷瓶退到一边的少年,“小碗,我愿意试试,我相信你的父亲。”
季良高兴的点头连声说好。
蹲在门口的老者摇摇头,他虽然没有走,但再没心情说一句话,疯子啊都是疯子。
小碗攥着瓷瓶低着头不肯:“他的药没用。”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季良喊道。
小碗抬起头恼怒:“我试过的还少吗?从小到大你让我试过多少没用的药。”
季良淡然道:“只是有些没效果而已,人不是好好的嘛。”
比不过父亲的伶牙俐齿,小碗只将瓷瓶攥紧:“不许你给她用。”
李明楼打断父子的僵持:“小碗,你也说了这药最多没用,有用我运气好免得受痛,没用也还是受痛而已。”
小碗迟疑没有说话。
“而且我身体不好,不能在外边太久。”李明楼低头看裸露的胳膊,虽然黑伞遮挡,胳膊上也渐渐泛红,就好似血在皮肤内溢散。
小碗吓了一跳,面色不安走过来。
季良伸手,小碗没有松开瓷瓶:“只是麻药?”
季良不耐烦哼了声:“只是麻药!”
小碗松开了手,季良抓过瓷瓶,利落的将药粉洒在李明楼的胳膊上,然后在药箱捣鼓一番,便开始缝针,针穿过皮肤的一瞬间,李明楼的身子颤抖缩起来,还好元吉按住了她。
“看来运气不好,麻药没有起效。”李明楼对小碗说道。
她的声音颤抖,好像是在笑,其实是痛的,小碗心里明白,忽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将手塞进她的另一只手里。
身子不受控的李明楼下意识的握住了这只手,就好像找到了力气的源泉,攥紧汲取。
小碗龇牙咧嘴要失声痛呼,在声音冲出的一瞬间将另一只拳头塞进嘴里咬住堵了回去,方二看他一眼紧握黑伞不让一丝阳光落在李明楼身上。
小院子里平和安静,老者不敢往这里看一眼,蹲在门口背对,也似乎能听到针线在皮肉里穿行的声音,令人牙根发酸浑身发麻。
疯子,都是疯子。
最后一根线剪断,季良看着手臂上缝好的伤口意犹未尽,视线也终于看到了擦去血迹的肌肤上露出的斑疤。
“这个先挖开然后缝起来怎么样?”他兴致勃勃说道,手已经伸到药箱拿出一把刀子。
“这个估计不行。”李明楼声音虚弱道。
元吉用脱下的衣衫盖住李明楼的胳膊,同时将季良举着的刀子撞开。
“行不行的,试试就知道嘛。”季良很是遗憾,看着李明楼讨好劝说。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舍得移到李明楼身上。
“你这脸上也是如此吗?让我看看。”
方二将黑伞一压,将要掀李明楼兜帽的季良挤开。
“季先生,多谢你,我今日没有力气了,再治伤撑不下去。”李明楼有礼貌的解释,人慢慢靠在元吉身上。
看着虎视眈眈的方二和元吉,季良不舍也只能放弃。
“不急不急,等你明日有力气了我再看。”他不忘提醒李明楼要言而有信。
李明楼道:“先生,我的事其实不急,我是想请先生去剑南道。”
季良哦了声,这一次没有立刻拒绝。
“剑南道西南夷人作乱,兵士多有受伤,刀砍箭射…..”李明楼说道。
话没说完,季良坐直了身子。
“多?”他呼吸急促,“有多少?”
元吉道:“很多,不止是我们的兵士受伤,夷人伤亡更多。”
季良站起身喊小碗:“收拾东西,我们去剑南道。”
第三十六章 送走有安排
项大老爷说猎先生故土难离很难请,遇到的时候他正在游历,但说要回家乡江陵府再也不离开。
项云用尽办法以及搬出了李奉安才说动他。
当然现在李明楼不相信项大老爷说过的话,事实也证明搬出李奉安对季良没用,或者季良不是猎先生,但不管是不是,李明楼都要赌一把,她相信就算季良不是猎先生,也会成为不输于猎先生的人。
通过这短短几次见面说话,李明楼已经大概明白季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确是个疯子,痴迷研习稀奇古怪的医术,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医术的工具,包括他的儿子,儿子受伤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担心悲伤,而是欢喜可以有机会治伤。
既然如此要说动他很简单,李明楼先让他明白自己真心信他的技艺,再告诉他剑南道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不用被村人惊恐驱赶,不用只面对野鸡野兔,是可以让他救治还会对他感激的伤兵苦民。
对于伤兵苦民来说,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再残酷的救治方式都能接受,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期盼,活下去。
季良需要病人,伤者也需要大夫。
“多谢先生。”李明楼道谢,又指着元吉:“这是我家大管家元吉,他会安排先生去剑南,我没力气了先休息。”
安排好这件事她便晕了过去,最后感知元吉抓紧她的肩头,方二的呼唤,以及季良的欢喜。
“晕过去了更好治伤,我来治她脸上的伤吧。”
嗯,元吉应该不会把他打死。
李明楼并没有昏迷太久,醒来时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元吉坐在马车里陪同。
“不是因为治伤的缘故。”李明楼给他解释,声音虚弱,“是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
“但治伤也是一定原因。”元吉声音沉重。
李明楼没有反驳,匕首深深划破的伤口,血肉中穿针走线,对精神和肉体都是极大的冲击,她从小到大身上指甲盖的伤都没有,直到死在乱箭穿心之下。
元吉道:“小姐要取信季良,我来也是一样。”
李明楼笑了笑:“我来更好。”
因为她是李奉安的女儿,不惜自伤千金之躯来表明真心,比起自己更有说服力,元吉明白这个道理,李奉安也是这样的人,做事不畏不惧不推不脱。
只是如果李奉安还在,大小姐何须如此,元吉黯然。
“元吉叔,我这样做不是因为父亲在不在。”李明楼道。
那一世父亲不在后,她过的日子跟父亲在没有任何区别,剑南道奉她为主,项家奉她为贵,她手里的财富几辈子用不完。
她在太原府有庄院有田地还买了一座山,春赏花夏玩水秋收果冬狩猎,出车马精美出入仆从涌涌。
李明楼如同她的小名一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之前都不知道世间什么叫烦恼艰难。
神仙楼阁已经崩塌,项氏的狼心狰狞她已经看到,父亲在与不在,项氏狼心都在,父亲不在只不过让他们肆无忌惮。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父亲不在,她要做些事,父亲在,她也要做。
而且她来做这件事还因为她这具身子。
她的身子如同鬼一般不能见天日,心跳也渐渐的不正常,不知道会不会慢慢的变成死尸,她想试一试,还好,划破了会流血,会痛,很痛。
“只割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了。”她喃喃。
没有下次就需要他们把事情做好,不用让李明楼忧心费神,元吉收起黯然:“我三日后来接季良,即刻写信给严茂,季良其人以及事情经过我会跟他说清楚。”
严茂沉稳机敏会明白季良的用处以及重要。
李明楼默然一刻:“给季良安排一个助手。”
军中也有很多大夫,这个不难,元吉应声是。
“这个助手要精挑细选,最重要的一个要求不是医术,而是仁心。”李明楼道。
季良只想治不想救,人在他眼里不是人,这能让他心无旁骛技艺专精,但同时也让他很可怕。
“要有个人看着他,不要让他为了治伤而治伤。”李明楼道。
不知道当初项云给与季良什么样的允诺,但李明楼要给他一个限制,不能让伤者的幸事变成不幸。
元吉听懂了肃穆的应声是:“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好。”
李明楼闭上眼:“这件事接下来辛苦元吉叔了,我休息几天。”
“小姐好好歇息。”元吉道,将李明楼扶好躺稳,减轻车马颠簸的不适。
李明楼虽然没有再昏过去,身体也是从未有过的虚弱,这次回家是被方二抱进去,金桔吓的差点晕过去,但李明楼坚持不让请大夫看病,金桔也只得作罢,将心思用在吃喝上来给李明楼进补。
李明楼被方二抱进门李家上下也传开了,李老夫人和项氏都派人来问,金桔谢过她们拒绝请大夫,二人便也不再强求,继续忙着盯着越来越近送钱来的剑南道车队。
李明琪闭门思过后来到李老夫人面前,没有再提珠子的事,也恍若从没有被李老夫人骂过,将这件事翻过去抹掉,在李老夫人跟前更加乖巧。
李老夫人也忘记了这件事没有再对李明琪指责,只不过面对孙女们的陪伴有些心不在焉,干脆免了她们每日陪伴,女孩子们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又秋高气爽,李老夫人便让她们接受其他人家小姐们的邀请,去爬山进庙赏景玩乐。
这一日姐妹三人寺庙进香归来,李明琪坐在车里,手里拎着一只香囊摇摇晃晃:“不知道大小姐收不收这个心意,我们出门玩乐可也惦记着她呢。”
李明冉点头:“炸米糕我给她一份。”
李明华笑了笑:“既然是心意她肯定收啊。”
“明华你送什么?”李明冉好奇问。
李明华道:“我没什么想送的,就让丫头去问问她有什么想玩的,我再送吧。”
“你这心意送的真取巧。”李明琪手搭在车窗上撇嘴,秋日晴好不冷不热,车帘车窗都是垂纱,手随着风撩动纱帘可以看到车外,车外已经到了李宅所在。
“门前有个人。”李明冉探在窗口说。
李家门前什么时候都有人,李明华不理会,李明琪懒懒的看了眼。
李家门前并没有往日人来人往,大门紧闭,门子们也不在门前散坐说笑,只有一个少年骑在马上正抬头看匾额。
少年十六七岁,手中握着马鞭,察觉有车马走近转过了头。
李明琪就是这个时候看过来,少年的面容闯入视线,马车也走到了门前。
少年看着撩着车帘的李明琪:“小姐,这里可是李奉安李大都督家?”
他拱手施礼报家门。
“某太原府项南。”
第三十七章 为明楼小姐而来
项南这个名字不是第一次响在姐妹们的耳边,但这个人是第一次出现在眼前。
李明琪手拂车帘失神,先是因为着少年嘴角的一丝浅笑,然后因为这少年的名字。
“你是项南?”李明冉年纪小只会好奇不会失神,手抓着车窗,身子和声音都冲了出去,“李明楼要嫁的那个人?”
李明华从李明琪和李明冉的缝隙里探看,车前的少年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嘴角微微上翘,这让他似乎时刻面含浅笑,如春风。
看着车窗挤着的三个女孩子,春风更浓几分,项南嘴角上扬:“正是在下。”
李明琪松开车帘。
“项家公子?”
“是太原府的项家公子!”
“人呢?”
跟车的李家仆从们声音四起,有上前迎接,有去叫人,门前顿时热闹。
贵客临门却是很不巧。
“老夫人二老爷二夫人都出门了。”门前的管事迎客进门,满含歉意,又想到什么,“四老爷跟项九爷出去了。”
项南将马鞭子递给李家的仆从,迈过门槛打量面前的庭院,闻言哦了声:“我还没有去见我九哥。”
过项九鼎所在而不入,直奔李家门前啊。
“祖母伯父伯母一起出去了吗?”李明华在后问道。
因为看到迎出来的人不是大管家,又听到二老爷出门了,李明华没有让马车驶入二门,而是在这边下了车一起走进来,待听到家里三人都出去了,很是惊讶。
莫非是哪家世交老了人?如不然怎能三人一起出门。
管家的神情有些古怪:“剑南道送的东西到了。”
李明华明白剑南道的东西是什么,李敏来了一次,家里闹了一场,前几天来了个管事,家里的气氛又热闹了,热闹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落定的时候。
为了这些东西家里三人都出去了,李明华不想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去请了吗?”
管事应声是。
“先让明海哥过来。”李明华又道。
李奉安成亲晚,只生养了一女一子,长女李明楼今年才十三岁,李奉常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和大女儿已经成家生子。
李奉常长子李明渊游学在外,次子李明海打理家业,此时应该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