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轻缓无声越过梁振,矮矮胖胖白白嫩嫩的全海跪在龙案前:“贵妃娘娘特意做了羹汤,却找不到陛下了。”
皇帝眼中的笑意如水荡漾开:“香儿一直在睡觉,朕怕吵到她才出来的,已经醒了吗?”
大太监全海应声是:“贵妃娘娘和梁国夫人用山上刚采的野果做了甜羹,到处找陛下呢。”
一直懒懒斜倚的皇帝坐直了身子,全海的手也随之抬起,皇帝搭住他的胳膊站了起来。
这就要走了?
“陛下。”梁振忙唤道。
皇帝似乎忘了他还在,哦了声:“李奉安已经死了,那些前尘旧事梁大人就放下吧。”
人死了,当初的对错便定了论,再也不会平反了,梁振心里悲愤:“陛下,李奉安给他儿子请承袭可是大罪……”
皇帝笑了笑摆摆手:“死人的疯言疯语,这奏章…..”
“陛下。”大太监全海打断皇帝说话,白面团一般的脸上笑意盈盈,“奏章留在这里也跑不了,陛下吃过娘娘的心意后再来看可好?”
想到娘娘的心意,娘娘娇滴滴的小性子,皇帝便顾不得说别的,抬脚迈步向外走:“这奏章你放这里,朕知道了,梁大人先回去吧。”
如果让他带回去,还不知道他又趁机要说多少车轱辘话,听了二十年了没有新鲜的。
皇帝将那句这奏章你拿回去吧咽了下去,由全海扶着越过白纱走出去了。
梁振跪坐在地上看了看皇帝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龙案,皇帝收下了奏章没什么不对吧?皇帝也说了李奉安这是荒唐,不过他死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死人真是好,只会被念着好,梁振拍拍腿站起来,看着桌上的奏章冷笑,就算你激我给你送奏章又如何?你能激将皇帝吗?你敢让你的手下跑来打皇帝的家门吗?
李奉安,你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跟我比还是败了,至少我还活着,梁振忍不住得意,但他想到了李奉安的死。
死在战场上,被敌贼袭杀。
而他将来会死在床上,病死或者老死。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梁振时而高兴时而不高兴的离开了行宫,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府邸,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抛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一醉方休吧。
李宅的厅堂里,中五等人听着打探来的最新消息,只是消息没有带来确定的答案,因为梁振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一会儿大笑得意,一会儿破口大骂李奉安,这就是梁振一贯的日常。
不过皇帝也没有派人来抓他们。
“看来皇帝并没有生气。”中厚高兴说道,“皇帝当然更喜欢我们大人。”
皇帝生气也好不在意也好都不是这件事要的结果,中五没有半点高兴,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就等最后关键一步了,中五有些紧张。
他以前从没有紧张过,因为有李奉安。
现在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行不行?
深秋的温泉行宫中弥散着男人女人们的笑声乐声歌声,令人迷醉,秋风也变得轻柔摇晃,心不在焉的抚着殿内垂下的白纱。
自从那一日皇帝不忍老臣在宫门前下跪日晒来这里召见后,这里好几日再没人来过。
皇帝本来就很少来这里,龙案上蒙上了一层寂寥的灰尘,其上的奏章书卷散落也没有人再动过。
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将其中一本奏章拿起来,衣袖在上面轻轻的一扫,塞进了袖子里。
温泉水边,皇帝坐在亭子里,由几个罗衫半解头发被水气打湿的宫女捶腿,宫女们环肥燕瘦千娇百媚,但皇帝却没有看她们一眼,视线始终落在前方海棠花温泉池中。
池中有个白玉般的女子戏水,她的面容遮掩在水雾中,丰腴娇媚的身姿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
此景只应天上有吧。
皇帝眯起眼手指轻轻的敲着膝头迷醉,一只白胖的手伸过来打断了皇帝的迷醉。
“陛下,梁振送来的这个奏章是留着扔了,还是给崔相爷转送去处置?”全海问道。
皇帝有点想不起来什么奏章,他甚至都忘了梁振来过。
“这是李奉安的女儿替父写的奏章,李奉安心系剑南,请陛下准许他的长子李明玉承袭旌节为陛下稳固西南。”全海翻开奏章,捡了关键的话提醒皇帝。
皇帝想起来了哦了声:“人不一定是老了才糊涂,在生死面前也会糊涂,不用理会,这等荒唐奏章扔了吧。”
全海应声是,人并没有退开:“陛下,老奴觉得李奉安如此做也不是荒唐糊涂。”
第五十三章 君父的垂怜
在梁振家打架已经过去五天了。
中五站在厅堂里,数着瓶子里插着的五根签子。
这种小事在京城如同一个水漂,没有引起任何结果,估计连梁振都已经忘记了。
中五看着天色,今天又要过去了,他捏住摆在桌子上一根竹签看着瓶子,明天吧,明天如果还没有消息,他就要写信给元吉,按照原本的计划,请项云出面还走孟鸣的路子。
孟鸣毕竟是李奉安的好友,为李奉安说话合情合理至,至少在大家的眼里这样。
“中五。”中厚大声喊着走进来,脚步匆匆,“快去外边看。”
外边如何?中五握住竹签。
中厚喘气结束:“皇帝回来了,还和贵妃娘娘都骑着马,满城人都在看。”
皇帝不坐龙驾骑马穿城,与民同乐吗?皇帝是喜欢这样做,这些年越发的肆意,以前在皇宫与贵妃娘娘跳舞唱歌也罢了,后来甚至在皇宫招待文武百官他国使节的大宴上也与歌姬们共舞。
皇帝与大都督描述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了,中午没有面见皇帝的机会,但没有兴趣去看。
中厚倒是兴致勃勃的自己去看,但刚走出去又疾步奔回来。
“我说了我不去看。”中五不太高兴说道。
中厚指着身后,似乎被掐住了脖子的鹅,发出古怪的叫声:“宫里的太监来了。”
所有人都去街上看皇帝和贵妃娘娘了,几个太监站在李家宅前也没有引起围观。
这几个太监都是很普通的宫中制式衣帽,地位并不高,但中五不敢怠慢上前恭敬的施礼。
一个年轻的太监笑嘻嘻的问:“李大小姐的奏章是谁带来的?”
不知是福还是祸,中厚就要抢先站出来,中五阻止了他,外边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如果真有祸事,他进去应对反而更好。
太监好奇的打量他一眼:“你跟我走吧,皇帝要见你。”
不是立刻抓起来,而是皇帝要见他,虽然见之后也会有两种结果,但是希望还是有一半。
这是好事。
中五松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中五第一次进皇宫,皇宫的富丽堂皇天下人皆知,只是他没有心情观赏,见皇帝啊,他只是一个下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中五深深的吸气,思索着怎么做到最好,不堕大都督的脸面,以及说服皇帝准许公子的承袭,他被带进了一间屋子,引来的太监笑嘻嘻的拒绝了他递给的钱,没有留下一句指导,只让他在这里等候。
皇宫里也乱乱的,就像大街上一样喧哗,宫女太监们跑着迎接皇帝和贵妃的归来,中五站在这间屋子对比之下格外的安静,安静让他局促不安,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太监擦着汗走进来:“好忙啊好忙啊,虽然没多远,来来回回也是让人忙乱啊。”
他似乎在等候中五的应和,但中五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
老太监并没有嘲笑中五的拘谨,和善的笑了笑坐在椅子上,一面斟茶一面问:“你是李氏的人,叫什么名字?”
“中五。”中五俯身恭敬。
“这名字有意思,李都督给你起的?”老太监笑问。
中五应声是:“我们几个是逃难的孤儿,大都督在路上捡到赏我们一口饭吃,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便请大都督给我们重新起了名字。”
“李都督心善啊,对无亲无故的孤儿都能救一命。”老太监感叹,又道,“陛下刚回来忙又累,让老奴全海来见你。”
中五听到前一句心微微沉,听到后一句整个人一软跪倒在地,叩头:“如今李都督的子女成了孤儿,还请陛下垂怜。”
“李奉安的兄弟母亲都还在世呢。”全海道,“你可不能这么说。”
中五不起身:“至亲唯有父母。”砰砰叩头呜咽,“还望公公垂怜。”
全海笑了:“别哭了,老奴也是这么跟皇帝说的。”
大小姐赌对了!中五的眼泪莫名的涌出来声音变得更加含糊,说了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全海没有不满,笑意更浓:“怎么哭的更厉害了。”
中五跪行抓住全海的衣角:“公公,何止大小姐和公子成了孤儿可怜,我们这种人也孤苦无依了,心里难过啊。”
全海看着跪在脚下的年轻仆从,如同看着自己的孙儿一般慈祥:“大小姐和小公子还小可以哭,你都这么大了,可别哭了。”
中五跪着点头,声音依旧呜咽。
“陛下是李奉安的君父,李奉安不在了,他的子女君父自然要管。”全海道,“喏,拿去吧。”
拿去什么?中五身子微微颤抖抬起头。
全海手中握着一明黄卷轴:“陛下封李奉安长子李明玉为剑南道节度使,替父掌旌节,另委任益州都督理军政民生。”
他简单的说了圣旨的内容,向前一递。
“接旨吧。”
中五颤抖着双手稳稳的握住圣旨,重重的叩头:“谢陛下隆恩,谢公公大恩。”
全海又笑了:“谢我做什么,你去吧,朝廷明日就会公布此事,太忙了,我也不招待你了。”
中五跪着拦住全海:“公公,请让我们小公子进京来谢恩吧。”
节度使无诏不得离开守地。
全海想了想点头:“那就来一趟吧。”
中五心里咚咚的打鼓,外边的传言都是真的,现在的皇宫里,说话最做主的不是皇帝,是大太监全海。
他甚至不用请示就直接允诺了。
“公公也见见我们小公子。”中五感激道。
全海笑眯眯:“好啊,我也认认人。”
中五举着圣旨离开皇城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穿行而过,皇帝已经进了皇宫,街上围观的民众还未散去,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惊讶皇帝刚回宫就传了圣旨,惊讶这个举着圣旨的小民是什么人,更惊讶圣旨的内容是什么,掀起了新一轮的喧闹。
圣旨在手无人敢阻拦,中五穿过喧闹进了家门。
不用问不用说,看他的神情以及手里的东西,家里人都知道事情的结果,幸福来得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