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桥相当偏僻,河床已经干涸,桥边一排柳树光秃秃的,映着古桥和岸边破旧宅子,别有一种韵味。谢昭把车停好,转身来扶程遥遥。
程遥遥由着谢昭把她抱下来,安静地一言不发。谢昭温声道:“妹妹?”
程遥遥眼波流转,抬眼看着谢昭,终于有了反应。
谢昭这才舒口气,道:“是不是吓着了?”
程遥遥摇了摇头,抬手摸摸谢昭的脸颊,那巴掌印隐隐浮起来:“疼吗?”
那点儿伤对谢昭来说不算什么,被程遥遥轻轻触碰,反而觉出甜来。谢昭眼底含笑:“不疼,妹妹没用劲儿。”
“啪!”程遥遥二话没说,补了一巴掌。
程遥遥这一巴掌可没留情,重重打在刚才打过的左脸上。谢昭嘴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却不知道程遥遥这气从何来。他抿住唇,等程遥遥发作。
程遥遥从兜里掏出那包东西时,他终于露出诧异表情:“你怎么拿到的?”
程遥遥气道:“我看见你偷偷往桌角塞了一包东西,就趁人不注意拿出来了。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谢昭下颚绷紧,望着程遥遥的眼神看不出半点悔意:“妹妹,把它给我。”
这包东西包裹得方方正正,沉甸甸的。程遥遥一把撕烂了外头包着的牛皮纸,那牛皮纸又厚又韧,只撕裂了一点,露出金光耀眼的一角。
程遥遥举着这金子怒道:“你答应我不碰这个的!
谢昭道:“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根本不稀罕!”程遥遥怒道:“你让我提心吊胆,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程遥遥脱口而出,却看见了谢昭瞬间僵硬的神色。
谢昭神色有些莫测,自言自语般重复道:“不稀罕?”
冷风从桥那头吹来,程遥遥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话太伤人,却又不肯低头,道:“你认识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好东西,把这东西塞在你身上。要是被抓了,这么多黄金,够你坐一辈子了!”
见谢昭不吭声,程遥遥越发气恼:“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奶奶和小绯怎么办?”
谢昭眼神也完全冷了下去:“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程遥遥按捺着性子,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碰黄金!”
程遥遥深恨自己这么粗心大意。明明原书里就说过,谢昭发家初期倒卖黄金,惹了大祸。这阵子谢昭不断地往家里拿钱,她还以为谢昭真是靠运货赚的钱。
她卖了一个夏天的吃食,也不过攒下小八百块。拖拉机运货,倒腾药材能赚多少?又哪一种生意,赚得有黄金多?
两人相识以来,谢昭这是第一次没有顺着程遥遥的心意:“这是我的路。”
程遥遥的眼圈刷地红了,一滴泪摇摇欲坠,映着那小小泪痣简直叫人心都碎了:“你骗我!你上次就答应我不会碰黄金的,你骗我!”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叫谢昭怕的东西,第一样就是程遥遥的眼泪。他冰冷神色里透出一丝无措,抬手捧住程遥遥的脸颊为她擦拭眼泪:“不要哭……妹妹,我想给你最好的。”
“我不要那些!”程遥遥抗拒地躲避他的手,“你要是真的爱我,就不要再碰黄金了!”
谢昭的手顿了顿,在程遥遥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下去。眼看着程遥遥转身要跑,他一把抱住她:“妹妹,我大可以骗你,但我不想。你的话我会考虑,但是现在……”
“你闭嘴!你就是个大骗子,骗子!”程遥遥大声嚷嚷。
谢昭无法理解她对黄金的恐惧,正如同自己无法理解谢昭的固执。程遥遥从来都是要人顺着的,更何况是对她千依百顺的谢昭 。
大小姐脾气上来,程遥遥一把就将那金子扔向了河里。
那河床干涸,龟裂的泥土上洒落了十几块金条,光灿夺目。
谢昭看也没看那金子,只搂紧了程遥遥:“妹妹,别生气。”
这一声低沉缱绻,落在耳畔,程遥遥眼泪顿时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身体簌簌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一个劲儿地喃喃:“我不要你了!你滚,抱着你的黄金睡觉去吧……”
她自顾自哭得伤心,根本没有抬眼去看谢昭的表情。谢昭金石振振的嗓音透着冷,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摩挲:“不要我了?”
“没错!”程遥遥一把挥开他的手,谢昭没用力,她很轻易地就挣扎开来,指着谢昭撂下狠话:“分手!”
空气瞬间冷了下去。
谢昭身上泛起暴戾的气息,定定看着程遥遥,他好像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很慢地重复:“分手?”
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程遥遥自己都没当真,她一时间也知该如何是好,写满娇纵高傲的小脸哭得通红,又可爱又可笑。
谢昭困惑似的盯着她:“你是当真要跟我分手?”
当然不是!程遥遥气哼哼地一跺脚,等谢昭哄哄自己,她就把分手这句话收回来好了。
可她的沉默仿佛加剧割裂了两人之间的冷气,谢昭喃喃自语:“真是学不乖。”
程遥遥没听清:“你说什么?”
谢昭嘲讽地一扯唇角:“这可是你说的。”
程遥遥还没反应过来,傻兮兮地追问:“我……我说的什么?”
谢昭一字一顿:“分手。”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瞪大了,一颗含不住的泪珠顺势顺落下来,在白嫩肌肤上留下一点水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昭,一时间语言能力都丧失了:“你,分手?你要跟我分手?”
谢昭客气地纠正她:“是你要跟我分手。”
程遥遥小脸煞白,玫瑰色的唇颤抖着,模样可怜极了:“没错,分……分手,对!我再也不……呃!”
程遥遥气得五内俱焚,却忽然打了个嗝,一下接一下,打得停不下来了。
谢昭淡淡看着她,程遥遥又丢脸又生气,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继续打嗝。
程遥遥哭得头昏脑胀,恨不得直接钻地缝里才好摆脱这种尴尬场面,有什么人在谈分手的时候会打嗝呢?就在程遥遥哭得要昏过去的时候,谢昭终于走上前来,伸手搂住了她。
程遥遥抬手就要挠他,可惜哭得手脚绵软,被他偏了下头轻易地躲开去,只挠在了下巴上。
谢昭一手在她背上轻轻顺着气:“打嗝的时候要闭气。”
程遥遥哪里憋得住,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还不断地打嗝。叫谢昭想起了打奶嗝的犟犟,也是这么一抽一抽地,打嗝声小小的,特别有趣。区别只在于犟犟只能咬伤他,却不及程遥遥一句话伤得疼。
程遥遥方才煞白的小脸又涨红了,滚满了泪珠。她这样哭得惨兮兮的,实在叫人想欺负她。
隔着泪水,谢昭英俊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程遥遥耳边又是自己的抽噎声和打嗝声,恍惚听见了谢昭的一声叹息。
她的脸被捧起,温柔而不容反抗的力度:“我教你。”
在谢昭的帮助下,程遥遥好一会儿没能呼吸,眼前阵阵发白,直到谢昭把她抱到桥墩上坐着,她才渐渐找回了呼吸。她软绵绵趴在谢昭的肩膀上,发现自己果然不打嗝了。
程遥遥脑子里晕乎乎的,一时间没想起来刚才的事儿。她还来不及高兴地跟谢昭分享这个发现,就听谢昭道:“分手了,还抱着我不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黄金的确给谢昭带来了巨大阴影:遥遥要跟我分手了,猛男落泪.jpg
第107章 捡金条
河与桥是这座古城的血管,年年岁岁流淌着,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不知出于某种原因,这条河干涸了,桥自然也就被荒废,遗忘。
这儿荒郊野外,夕阳下来时平添一股鬼魅之意。河床干涸龟裂,散落着枯枝与田螺壳。
谢昭在河床上慢慢走动,将散落的金条一一找到,捡起来。夕阳落在他英挺侧脸上,他神色自若,左脸三道新鲜出炉的抓痕为他平添一股痞气。
程遥遥已经不哭了,还捡到了一个很大的田螺壳,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昭不远处。程遥遥很注意地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她刚刚挠了谢昭,俩人还分了手。
不远处的枯草丛里扑剌剌飞出一只野鸟,谢昭立刻回头看了眼。
程遥遥也吓到了,忙往谢昭身边跑了两步。谢昭没出声,又回头眯眼认真寻找。夕阳漫天,让金条几乎与河床融为一体,很难分辨。缝隙里金光一闪,谢昭上去又捡出来一根金条。天色快要黑了,必须赶紧把金条都找到。
程遥遥吓得心砰砰跳,还没有人哄。气得一跺脚,把田螺壳用力砸到谢昭背上。风干的田螺壳轻飘飘,在谢昭外套上落下一点灰尘,又滚到地上。谢昭恰好退后一步,踩破了。
程遥遥借机发作起来:“你踩坏了我的东西,赔我!”
谢昭移开脚一看,唇角勾起一点戏谑:“赔你什么?”
他狭长双眸盯着撒泼奶猫似的程遥遥,透着玩味。程遥遥脸颊红了红,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谢昭的眼神里仿佛无所遁形。好在夕阳遮住了她脸上红晕,她下巴一抬,随口扯道:“赔我金条!”
“要这个?”谢昭举起手里的一枚金条。
那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工艺朴拙,一枚有一两重,沉甸甸明晃晃。该死的金钱,如此美丽!
程遥遥理直气壮伸手:“给我!”
谢昭大手把金子抛起又接住,悠哉道:“这是我的媳妇本。”
“……”程遥遥一下子愣了,桃花眼水汪汪的,看上去有点呆。
谢昭又接了一句:“可惜你要跟我分手了。”
程遥遥当场又气成了河豚!
谢昭回头又寻找起来,把完好无损的半边俊脸留给程遥遥。程遥遥好不容易才回血,正要上去给他一下狠的,眼角却瞥见一点金光。
一块石头边露出个金灿灿的东西,不是金条是什么?
程遥遥偷偷看了眼正认真寻找的谢昭,心中窃喜。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横着踱过去,用脚尖把那金条慢慢勾出来。
金灿灿的一块从石头底下完全露出来,正是一块金条!程遥遥喜滋滋地正要把金条捡起来,谢昭忽然侧过头。程遥遥忙一脚踩住金条,动作大得差点崴到脚。
谢昭狭长眼眸看过来,直起身道:“怎么了?”
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东张西望道:“什么怎么了?”
谢昭没理她,又回头去找金条了。
程遥遥拖着脚,鬼鬼祟祟往旁边蹭去。
背后忽然冒出一句:“有蛇。”
“啊!哪里哪里!”程遥遥浑身发毛,闭着眼一阵乱跳乱叫。
谢昭沉默不语。等程遥遥反应过来,干涸的河床上连虫子都没有,哪来的蛇?倒是有一块金灿灿的金条。
程遥遥大呼小叫:“哎呀,这儿有一块金条!”
程遥遥小脸上写满了浮夸的惊喜和狡黠,弯腰将那金子捡起来,裙子贴合窈窕曲线,滑过纤细腰肢。
程遥遥举起那块沉甸甸金条,转过身来,就撞上个滚烫怀抱:“干嘛?“
她都被撞疼了,程遥遥恼火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眼,残阳如火,尽数落在那狭长眸中。
……
残阳如火点燃了半边天空,苏州园林的曲折回廊也被笼上一层霞光。穿着白底粉花旗袍的女子与高大的军官狭路相逢,她难掩惊慌,往后躲了一下。
“不对!”荣导叫道,“遥遥,你们这时候在热恋期,你的躲是含羞带臊的,不是害怕!重新来!”
两人站好位置,重新拍了一段。这一回,孟锐的手还未搭在她肩上,程遥遥又本能地甩开了他的手,台词说到一半就恍惚了。
这一个镜头来回磨拍了十几次,孟锐一碰她她就走神,荣导气得都没了脾气,把程遥遥单独喊过来教训:“出去玩儿了一天心就野了?昨儿那么晚才回来,我说你了没有?谈恋爱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儿!”
要是在平时程遥遥早就顶嘴狡辩了,今天却一声不吭,魂不守舍的。荣导说了几句,又缓和了语气:“好好拍,拍完了我放你出去见谢昭。”
程遥遥忽地抬起头来,小脸上燃烧熊熊怒火:“我才不去见他!我们分手了!”
“嚯?”荣导这才明白程遥遥这一天的魂不守舍是为了什么,“原来是闹别扭啦?等谢昭来了我帮你教训他,你好好拍戏!”
程遥遥一生气,原本幽怨的容颜顿时生动起来。她小声咕哝:“才不用你教训!”
军官打扮的孟锐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替程遥遥说情:“导演,这几场戏回头我跟遥遥单独排练一下,难度有点大。”
荣导打哈哈:“你有这个心是好事儿,准备一下,你们再拍一次。”
孟姐提着箱子过来给程遥遥补妆。这年代的化妆师没有后世那么多化妆品,孟姐的木头小箱子里放着瓷盒的鸭蛋粉,腮红,口脂,炭笔,也有蜜丝佛陀的粉饼,露华浓口红,琳琅满目,中西合璧,市面上能找到的化妆品在这儿都能看见。
全剧组的口红就两个色调:一只大红,一只洋红。这种口红颜色浓郁,质地偏干,亏得程遥遥嘴唇润泽,抹上去也不难看。
理云鬓,扑颊红,程遥遥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初来剧组时,在化妆上她跟化妆师抗争过好久。她不要这年代的老气唇线,浓重腮红,还要自己挑口红。
孟姐还罢了,新来的化妆师被她气到,让她自己画。程遥遥真的接过化妆品,几分钟就给自己画好了妆。眉如墨画,目若点漆,腮红淡抹,咬唇妆宜喜宜嗔,分外诱人。剧组的姑娘们看见了都要这样的妆,把化妆师气得要撂挑子。还是导演出来打了圆场——剧组要统一妆容,其他人也按照女一号的妆来画。
事实证明程遥遥这个妆很美,跟整部电影的风格也很一致。后世在评判《迢迢》这部电影时,往往会夸一句这部电影的妆容干净灵动,放在后世也全不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