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燕云客
时间:2020-02-06 09:31:06

  看着萧恪的表情,一句藏在有善心里的话一直也没有胆子说出口了,看戏也就罢了,可平日里端小主偏把无幸一个人叫去, 一唱就是三五时辰,哪里像是在听戏,倒像是在搓磨人。可这是主子的喜好, 他一个奴才没什么说话的份儿。
  今日皇上传口谕,晚上要去皇后那里,经过永寿宫的时候,又听见里头在唱戏, 无幸的嗓子都哑了,端嫔仍旧没让他休息,约么是在哪里得罪了主儿,有善想着,也忍不住嘬牙花子,这平常里看上去不声不响的端小主,也有着这些折磨人的手段。
  永寿宫里,《女驸马》这一折戏唱完,端嫔也不叫人给无幸倒茶,她施施然地坐在主位上头,用茶杯盖撇去茶叶末:“这回唱得不好,重唱。”
  要知道,这些唱戏的角儿们,平日里也都养着嗓子,哪会像现在这般整日里杜鹃啼血一般地唱下去,可主子不叫停,做奴才的也只能受着。
  无幸清了清嗓子,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他笑了笑,立刻又接着唱了起来。
  抱雪从外头走进来,对着端嫔行礼:“主儿,皇上今天晚上传了口谕,要去皇后主子宫里。”
  端嫔颔首,对着无幸说:“便宜你了,不必唱了,回去吧。”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无幸看着她,突然嘶哑着嗓子问:“不知小主为何总是要和奴才过不去?”
  “过不去?”端嫔戴着宝蓝色护甲的手指轻轻摁在了桌角,“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说句不中听的,”无幸琉璃色的眼睛看向她,“不就是为了皇上的清誉么,您瞧瞧皇上是怎么待您的,再瞧瞧皇上如何待皇后。为了这件事惩罚奴才,您也不想想值不值得。还是小主您,为了皇上痴心一片啊。”
  端嫔的目光闪了闪:“不用你管。”
  萧恪是踏着月色来的,午后又新下了雪,这几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他依旧是走路来的,靴子踏在松软的雪地里,柔软得让人觉得内心都安定起来。
  走到陆青婵宫里的时候,陆青婵正在烹茶,她右手还使不得力气,一切都是用左手来的,她从瓷瓮里用木勺舀出冷冽的水来,倒入釜中。看着萧恪在看她,陆青婵莞尔一笑:“皇上来啦。”
  她和他相处之间越发自然从容,不像过去那般恪守着繁文缛节,如今应对得宜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寻常夫妻该有的样子。
  “皇上没见过臣妾烹茶,臣妾今日来烹煮一次。”这个瓷瓮眼熟,萧恪知道她的用心,但是陆青婵没有提起许多年前那像是寒暄一般的承诺,萧恪也并没有提起。
  她把茶饼研碎,用纯炭把水煮至将沸,再把茶叶投入釜中。陆青婵是额外学过茶道的,一板一眼做得极是用心,哪怕如今右手使不得力气,也不假人手,萧恪猜得出她的用心,所以也并不曾帮她。等水沸后,她用勺子把煮出来的茶花舀于熟盂之中备用,待到第三沸时重新加入,她烹煮得用心,那一汪碧色的水带着茶香四溢,缭绕在她身边。
  淡淡的水汽里,她眉眼平和,整个人身上都流转着一股诗情画意,她把茶盏送到萧恪面前:“皇上尝尝。”
  萧恪啜饮一口,唇齿间都弥漫着清冽的香气,果然是宫里任何茶叶都喝不出来的,他喝得开心,可看着陆青婵的模样也总是不忍:“你还没好,平日里要多多静养,不可劳心劳力。”
  陆青婵抿着嘴唇一笑:“给皇上烹茶,臣妾不觉得累。”她绝口不提过去的承诺,只是觉得对于萧恪来说,这是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早就被细细的沙尘掩埋在记忆深处了,她不需要萧恪记得,也只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但是萧恪却开口了:“朕记得在太乾二十三年的早春,朕在御花园里看见你,你在看梅花,那时候你对朕说,你母亲会用花上的雪水来烹茶,你说往后有一日也要烹给朕喝,一晃是九年了。”
  看着老神在在的萧恪,陆青婵心里说不出的惊讶:“这么多年了,您竟然还一直记得。”
  怎么能记不得呢,早些年间少有交集的时候,那些为数不多的擦肩而过,都曾经被萧恪反复咀嚼回味过,更何况是如此一般的对白。
  这一杯他惦记了近十年的茶水,终于在这一年的隆冬里喝到了。
  萧恪喜欢陆青婵,虽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他不愿意承认,甚至陆青婵都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他对她也算不得十分热情,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克制了多少猛烈的欢喜,压抑过多少次把她撕碎在怀里的冲动,他只想好好地抱着她,享受拥有她的每一分钟。
  因为有她在的每一分钟都分外迷人且精彩。
  除夕那一天的赐宴,陆青婵因为身子的缘故,只在宴会开始露了一面,而后便很快退了席。萧恪额外让小厨房给她做了年夜饭,说是傍晚散了宴,会过来吃。
  那天萧恪回来的时候,时辰还早,陆青婵看着有善给他换衣服,忍不住说:“皇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脱了带着冷气儿的衣服,贴身穿的衮袍还是热的,萧恪把她抱在怀里吻了几遍,而后才换上燕居时的便装,桌上已经摆放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品,萧恪走到桌边拉着陆青婵坐下:“在前朝被那几个老猴灌了酒,正好蹭你这的热菜吃。”
  方才的吻中确实带着酒气,陆青婵知道萧恪说得不假。萧恪为人有个习惯,不管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会显得分外认真,哪怕此刻是在用膳,也是一丝不苟的模样。陆青婵偏着头看,萧恪感受到她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臣妾在想,好像从来都没见过皇上喝醉的样子。”
  萧恪一哂:“那你往后估计也见不到了,朕的酒量好得很。不过,”他压低了嗓子,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在立后那一日喝的合卺酒,朕一杯即醉,皇后到时候可别受不住。”
  这个皇上越来越没有皇帝的样子,陆青婵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用手拿起了汤匙。杨耀珍说她那一剑伤了手上的筋脉,只怕再往后,不管用筷子还是写字,多多少少都受些影响,可萧恪瞧这她的手越发稳了。
  “你恢复的不错。”
  子苓给陆青婵布菜:“主儿为了不毁了这只手,平日里练夹菜练得辛苦,杨太医也说主儿进步得快呢。”
  陆青婵骨子里总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儿,看上去不声不响地像是棉花,内里却藏了不屈从的心思,萧恪越了解她,也越心疼她、欣赏她。
  他对着子苓和有善说:“你俩都下去吧,朕知道你们奴才们也有自己的小宴,今儿朕和皇后身边都不用伺候了。”
  子苓和有善双双愣了,见萧恪认真,也只得都退了出去。
  听着宫门合上的声音,萧恪往陆青婵的碗里添菜:“皇后,今日朕来服侍你。”
  陆青婵抿着嘴唇笑,看着萧恪当真是仔仔细细地布菜起来,陆青婵眯着眼:“那好啊,再给本宫夹个虾饺。”
  萧恪立刻伸了筷子,只是虾饺很滑,不小心便落在了桌子上,陆青婵一哂:“笨!”
  这男人许就是生性本贱,平日里不喜欢陆青婵束手束脚的样子,而今放得开了,他又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很是气恼:“陆青婵!”
  陆青婵笑得无辜:“不是您说要服侍臣妾的么,金口玉言都不作数了么?”
  哪里是金口玉言,分明是有口难言,萧恪认命地点头:“好好好,这是朕的不是。”
  *
  外头是清清冷冷的冬夜,月光洒落在积雪地上,依旧明亮。走到门口有善嬉皮笑脸的问:“子苓姐姐一会子要去哪?”
  “还能去哪?”子苓年岁比普通宫女都长些,她们的聚会她也不喜欢,子苓更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有善听了,立刻笑嘻嘻地说:“我沽了好酒,今年皇上还赏了我一盘御菜,正愁没人和我吃呢,姐姐不如和我一道去?”
  子苓已经在宫里活了不少年了,对于这些小太监的心思也算是摸得门清:“你不要在我身上废力气了,我嫁过人,比你大了十岁,没有那份折腾的心思了,我只想着一直服侍主子娘娘,过太平清净的日子。”
  宫里头讲究的是含蓄,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算得上是严厉了,宫里头人人都要叫姐姐叫姑姑的大宫女,说起话来有着十足的派头。
  子苓说完话也不去看有善的脸色,径自向自己居住的围房走去。
  有善是宫里头的小机灵,往后方朔年纪大了,他是接替方朔的最好人选,若是和他攀附了关系,往后也是衣食无忧。只是这孩子仍旧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在这个时候便乐意对着她掏心掏肺,这份情谊太重,子苓觉得自己不配。
  那天她在围房里换了衣服,小厨房里头的奴才们都在一起热闹的吃饭,早就没了吃食,好在宫女们也习惯了不饥不饱的日子,多一顿少一顿也没什么所谓。正在她往炭盆里加炭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她拉开门,外头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一个红漆木的食盒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外头裹了一层绸布,还冒着热气。
  子苓盯着这个食盒看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把它拿了起来。
  *
  第二天早上,子苓把食盒还回去的时候,有善笑嘻嘻地挤眼睛:“子苓姐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子苓啐他:“油嘴滑舌,仔细主子扒了你的皮。”食盒嘭地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此一回。”
  她回过头往外走,听着身后那个年轻的毛头小子跳上跳下:“别啊!”
  子苓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又抹了抹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不会过多着墨的,都会写到番外里面的,大家放心~
  今天也许继续双更,晚六点没更的话就是没有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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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山慈姑(一)
  初二那天, 传来了陆承望的第一封捷报, 萧恪把捷报拿来给陆青婵看。
  “你的两个兄弟都出了不少力, 只是刚封赏了你母家, 在官爵上头不宜再封。说起来,陆青濯也要到议亲的年龄了吧,可有什么喜欢的女郎, 朕给他赐婚。”
  陆青婵知道在婚事上根本没有臣子们说话的余地,萧恪这么问只怕是心里也有了合适的人选,她轻轻摇头:“青濯这些年一心扑在国事上,哪有功夫娶妻生子。皇上往后可要替青濯留意着。”  “京城里适龄的女郎不多,朕最小的妹妹,平城公主,比你们青濯小了两岁,年龄正相仿,你觉得如何?”
  萧恪说出口的话,只怕是已经想好了才告诉她,这由不得她说个不字, 只是大佑的规矩也正是如此,尚公主做了驸马,往后便再也不能插手国事了。长兄青淮承爵, 陆青婵为后,青濯为驸马,在外人看是天恩浩荡,可私下里也明白, 这是皇上在掣肘陆家的一招棋。青濯如今还年轻,已经在军事上展露出了锋芒,人人都想着,若是陆青淮承爵,陆承望在军中的势力只怕要留给陆青濯了,如今就能明白,这是在无声无息地分权。
  陆青婵笑笑:“承蒙皇上厚爱,自然是好的。”
  看她笑了,萧恪知道她是个明白通透的人,也正是因此,萧恪总会对她生出几分愧疚之意。他拍了拍陆青婵的手:“不要怪朕。”
  陆青婵仰着脸对着萧恪笑盈盈的:“臣妾已经是萧家人了,做皇上的女人,自然心里是向着皇上的。只是臣妾斗胆替青濯说个话,他年纪小又是个直性子,一心想要闯荡功名,若是知道往后不能入仕途,只怕一时难以接受,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他想通了也就好了。”
  萧恪颔首:“这个朕心里有数。”
  陆青婵又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问:“皇上,北三所那边……”
  萧恪一直怕她问起,倒也不是什么非瞒着不可的大事,只是她的伤情刚好些,担心着她情绪反复,想以后找机会再细细说与她,只淡声说:“已经离京了。”
  离京。
  陆青婵轻声嗯了一下,如今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过了午后,萧恪又看了会折子,陆青婵便窝在他的暖阁里读书。
  陆青婵的伤虽然没好,这几日也渐渐收口了,只是萧恪已经忍了半个月,看着她姿态婀娜,只觉得是她像是挂在饿狼嘴边的一块肉,时时刻刻都想让他扑上去把她撕碎,吞入腹中。一时间看她的目光都是幽幽的。
  晚膳后陆青婵换了中衣,正坐在床边用梳子梳头发,萧恪从屏风后绕过来,就看见她沉静的模样,鸦羽一般的长发搭在一侧的肩膀上,露出了她纤细的脖子。萧恪从来都没有告诉过陆青婵,他最喜欢的就是她纤细的脖颈,每次云雨,他都喜欢在上面留下欢爱的痕迹,害得陆青婵白日里便要想方设法的用脂粉遮掩。
  此刻的烛光照的颈子白皙如瓷,血液在萧恪的体内冲撞起来,他眼神幽暗地走到陆青婵身边:“你这样不大方便,来给朕,朕给你梳。”
  陆青婵不疑有他,当即便把手里的梳子递了出去,萧恪的手摸过她的乌发,满满地给她梳了起来,萧恪的耐心十分好,不疾不徐地顺过她的每一缕头发,上头都带着茉莉花头油的味道,清淡的香气,缭绕在他身边。
  脖子上一凉,陆青婵嘶地吸了一声,只觉得一瞬间战栗起来,她偏过头:“您这是做什么?”那个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皇帝,此时像是一只饿了很久的狼,他说:“朕饿了。”
  说着便继续低下了头,陆青婵此时再不懂怎么回事,便是傻子了,她哎了一声:“皇上。”这声皇上软软的,落在萧恪耳中不痛不痒,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梳子掉落在地上,灯影纱床幔层层叠叠地落下,陆青婵嘤咛一声,就被封住了唇齿。
  烛光摇曳,不知何时,陆青婵细声细气:“外头还有人呢。”
  还有心情想这些?萧恪咬了一下她的嘴唇,立刻加快了速度,果然她就再也问不出口了,萧恪两耳不闻窗外事,狠狠地把她几次吃抹干净,才叫人抬水进来。
  他有意避着陆青婵的伤,倒也没有弄疼她,只是她每次和他欢好之后,总是困得睁不开眼,躺到他怀里便像是猫儿一眼闭着眼,红唇嫣然动人,萧恪忍不住在她的唇上啄了啄,陆青婵闭着眼喃喃:“皇上,臣妾再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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