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冠辞
时间:2020-02-07 09:21:51

  “王爷,”周驿小心叫他一声,恭亲王不漏声色,他就制造声响去试探,“奴才觉得敬和格格有些不分好赖,辽东那地方偏僻,擤把鼻涕立马就给结成冰棱子了,天儿冷不说,吃的得玩的也没多少花样,留在京里多好,吃喝穿戴样样齐整,还有王爷照应,要是换做是奴才,说什么也不会白白放走这份福气。”
  恭亲王气定神闲往景和门里迈,“人的心境是会发生变化的,当下的一时决定不了日后。”
  听上去很有自信,周驿笑着符合,“王爷说的有道理,来日方长,说不定敬和格格哪天就改了主意了呢。”
  来日方长,潜伏着无数的变数和可能,恭亲王迎着交泰殿门前的光亮走,心生浮想,名义上在养心殿理政是从今天开始,其实在皇帝病卧后,他就逐渐接手批复奏折。
  政务繁重,日复一日,坚守职责并非难事,可难免会觉得枯燥,偶尔停歇下来,放松消遣的去处就是养心殿的院中,三希堂的书房里。灯烛明月下,还是他孤身一人的影子。
  现在,他感到了氛围的变化,他知道宫里有片僻静的风水,有个安静的人,他到往,不失所望,满载动力而归。这让坐在桌案前朝五晚九,面对如山奏折的他,有了放松的退路。
  所以他希望她可以长留在此,于是他在她心里埋下一颗质疑的种子,辽东贫瘠,京城富饶,等她在这里的土地上吸足养分,生根发芽,等她适应的同时心生留恋,也许就愿意留在宫里陪他了。
  “可是之后呢?”周驿问,“如果敬和格格愿意留在宫里呢?王爷打算怎么安排?”
  身为局外人他看透了恭亲王对敬和格格的欣赏和喜欢,可是这位王爷似乎还未真正察觉自己的内心,只道:“她都不见得会留下来,闲没事想那么远做什么。”
  看来他的话并没有起到推动恭亲王觉醒的作用,周驿心说自己也太难了,罢了,感情上的时候,火候到了,当事人迟早也是会发现的。
  正想着听恭亲王谈到了太极殿,“回去你派人去通告,等批完折子,今天晚上我来守夜。”
  周驿暂停思索应是,归根结底他还是那个对国务心存诚敬的纯孝之人。
  酉时三刻,景仁宫里聚满了前来昏省的后宫嫔妃,殿外有太监来通传:“回皇贵妃娘娘,承乾殿敬和格格来请您的安。”
  云蝠万字玻璃围屏前的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抬了手道,“让她回吧,本宫不见。”
  下首多双眼神错杂碰撞,珍妃乌雅氏嗤笑一声道:“娘娘拒了人家这是第几回了,可怜见儿的,让敬和格格天天儿撞得一鼻子灰,别给人脸上撞出道凹槽来。”
  乌雅氏仗着自己膝下养育了三公主和礼亲王,所谓于宗社有功之人,说话总带着着些娇纵,不过知根知底的人都知道,礼亲王是个脓包王爷,不堪皇帝的栽培和期望,在宗室里不顶事。能撑腰的还是早些年嫁与外蒙乌苏里台,土谢图汗部中旗,作为邦交和亲的三公主文淑。
  不过在宫里,这点荣耀就足够做她一辈子的炫耀的底气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是这类人的专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们这里文明城市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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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二八
  五公主的额娘惠妃郭佳氏出于好心的道, “娘娘不妨赏敬和格格一个面子, 好歹见上一面, 若日后被太后娘娘听到些什么风声,您面子上也不好过。”
  皇贵妃护甲扣在杯口上, “本宫想见她就见, 不想见就不见, 若因为这件事逢人就告状, 那就休怪本宫打破脸, 伤耗感情了。”
  惠妃口衔杯沿,低下头冷笑, 无不嘲讽的想,当初博尔济吉特氏是行了“跌跟头都能捡金条”的时运才攀上了恭亲王这位儿子,可惜是个井底的□□, 目光短浅之人,不愿花费真心在年幼的养子身上, 堪堪把母子亲情闹得隔辈又隔心,等恭亲王出息了,再回头补救, 无异于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恭亲王对待博尔济吉特氏不过是停留在面子上的和睦, 嫔妃们也不过是因为恭亲王的势力才对她皇贵妃的头衔保留着尊重,论出身论养育子嗣的功劳,后宫的女人谁还没有个仗腰的资本,谁又肯轻易服谁?
  博尔济吉特氏傍身的资历虚假, 缥缈,偏她还爱拿出来抖威风,众妃忍得辛苦才没有揭穿她的脸面,她还真的相信了这种错觉,以为自己受享无上尊荣,甚至可以把任何人不放在眼中。
  惠妃坎上杯盖道:“金亭羿在世的时候是嚣张跋扈了些,可说到底还不是皇上愿意给人家仗腰眼子,否则她哪里跳腾的起来?红颜薄命,天妒英才,说得可不就是这二位。多少年前的恩怨了,依我说早该放下了。这位敬和格格又没做错什么,何至于跟她过不去呢。”
  珍妃呵地一声笑,“不枉是跟人淳懿贵妃同住过一个院的,当年衬着人家的风头捡了不少皇恩,如今还不忘给人家舔眼子,说好话呢!”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惠妃反唇相讥,“要拿这话挑理,可别指望我会脸红。”说着甲套在下首年轻嫔妃们脸上划过,“我要是有人家金娘娘当初宠冠六宫的优待,在坐的各位姐妹我一一提携。没那个命,就别学长舌头娘儿们挑三窝四,跟个小辈人百般刁难,哪里来的脸!”
  皇贵妃落下茶盅,冷眼相对,“惠妃这话是骂本宫气量窄了?”
  “奴才不敢,”惠妃调出个笑脸,“这些话奴才是警醒自身用的,贵妃娘娘头疼您的,奴才管不着。”
  看到博尔济吉特氏的护甲死死倒扣进宝座的扶手上,珍妃抿着茶,飞了个白眼无声讽笑。
  几乎每次后宫人马齐聚,都会发生这样这样的情景,一位皇贵妃,两位妃,后宫权势最大的三个女人一台戏,虽不至于你死我活,却也是在真情实感,刀光剑影的争风夺势。
  其他宫眷只是默默做壁上观,皇帝病重,堪忧的是她们的前途,口舌之间的争竞,对于她们来说毫无意义。这个时候的五公主,通常守在自己的角落里思考人生,她们的话一趟一趟从耳边经过,像聒噪的苍蝇。
  争得口干舌燥,喝茶的间歇,殿内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但听后殿的夹道里传来稀疏的几句说笑声。内容听不清楚,却能分辨得出是男女声之间的对话。
  珍妃不嫌热闹的劲头又上来了,皱眉道:“你们仔细听,这话里带着些膛音儿,听上去竟像是六爷的声嗓。”
  五公主这时魂归附体了,坐直身子一听,笑道:“还真是六弟。”
  珍妃瞥了眼皇贵妃,搭眼一笑,“这若真是六爷,那可就有意思了。”景仁宫正后方就是承乾宫,承乾宫里住着敬和格格,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
  皇贵妃对伺候的宫女似云道:“你派人去瞧瞧,谁人在那里聒噪。”
  这番打探的时间有些长,不过返回的消息却几近详细,似云带了景仁门太监前来回报,太监小和子打个千儿:“回娘娘,是敬和格格在承乾门前学习穿花盆底走路呢,六爷也在,奴才们不敢上前打扰,后来六爷陪敬和格格坐在履和门上聊了会儿话,打日精门那头回养心殿了。”
  珍妃微笑道,“都说六爷是最孝顺不过的,我看未必,有心陪个乡下丫头走道儿,顺路给自己额娘请个安的功夫却没有。这位格格可真是个妙人,知道六爷身份非同寻常,这就贴上了?”
  不像惠妃说话的方式,是把事实剖析的精准无瑕,让人无法辩驳,给人添堵倒不至于让人生火。珍妃的嘴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在人心的痛处游刃有余,挖掘出绝望和恼怒。
  皇贵妃的护甲在紫檀扶手上剜出一道划痕,分明怒不可遏了。只闻一声笑,支开了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博尔济吉特氏借着这一空当,得以松下一口气出来。
  笑的人是五公主,嘬着腮品茶,娴雅的笑容波及,眼尾锋芒毕露,“既然知道六爷尊贵,背后议论起来还是留着些口德为好,我六弟不是善茬儿,他这人最擅长找后账,南面三藩就是教训。再者,就是六爷高眼看待敬和格格,那也跟各位主子娘娘们没关系,做人千万不能眼睛只瞧见鼻梁下的两片肉,目光长远一些为上。否则将来吃苦头的还是自个。”
  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她,特别是珍妃,嘴唇张得比她手里的杯口还大,文瑜看到了她齿缝间未剔干净的菜花,顿觉恶心,厌恶的瞥开了视线,她深知她们如此惊讶的原因。
  因为这样劈头盖脸一顿呛的作风,同她平时沉稳庄重的做派出入颇大,她们不知道的是,她讨厌后宫嫔妃们甚至她母亲惠妃在内所有人的嘴脸,她们紧抓着过往怨声载道,因为琐碎的事情锱铢必较,她们唇枪舌剑的来往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体面和别人的尊严。
  她一贯对她们无聊的拌嘴选择屏蔽,方才那一刻她忍耐到了极限,做了一件不在良好教养范围内该做的事,直到这会儿,她握茶盅的手都还在颤抖,可是心里却莫名觉得解气。文瑜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然而等候多时,珍妃那张色厉内荏的脸却讪讪偏了过去,看似是没有胆量跟她对决了,这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胜利的喜悦,为自己争取到了片刻的宁静。
  通过这件事,她意识到了反抗的必要性,五公主不屑的调开视线看向窗外的黄昏,绚丽多彩的晚霞映入眼帘,也许今后她还可以为其他的事情做出反抗。
  于是初三傍晚景仁宫的昏省在极其尴尬不愉的氛围中被皇贵妃宣告结束。嫔妃们陆续出了殿,五公主向惠妃请示道:“额娘先回寝殿,我上养心殿找六爷商量点事情。”
  随后出门的珍妃赔着笑脸上前,“方才在殿里,我是成心说笑来着,并无编排六爷的意思。公主也不要往心里去。”
  文瑜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情,忽略了方才殿里发生的不快,只笑笑道,“娘娘不是想听《长生殿》么?我是去找六爷商量排戏的事情。”
  珍妃的脸色转危为安,告了别,由宫女搀扶着远去了,惠妃讥笑道:“这是怕人到六爷面前告状吧,真难得,她也有怕的时候。”眼神收回来又看向她,“出气归出气,今后再别替额娘说话了,毕竟是长辈,要给她们留着面子的。”
  文瑜道是,心里却觉好笑,自己贪图清净却被母亲理解成是在为她帮腔,心虚着默认了这份孝心,听惠妃万变不离其宗地把话头导向了她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整天只想着玩,回头额娘去找太后做主,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阿玛……国丧……”
  以前的她会认真把话听完然后应一声是,现在她尝试分神,过滤掉重复熟悉,把耳朵磨出茧子的话,只在惠妃“你别嫌额娘唠叨,我这都是为你好。”话语终结的时候回过神,听话应声是,然后远远的走开。
  恭亲王在勤政亲贤殿接待了她,皎如日星的灯烛下,他埋头批复奏折,从纸山的间隙中抬起头,听她道:“昨天派了殿里的人来,也不知道把事情说清楚了没有?”
  恭亲王放下朱砂笔道:“你放心,我都听他们说了,人手也都安排好了。准保你来去升平署的路上安然无恙。这个公主不提,臣弟也自当为你办理周全。”
  升平署位于南长街,社稷坛西侧的南府胡同里,隶属内务府,收罗民间艺人,教习年轻太监和艺人子弟以为宫廷应承演出。既然是要出宫监督排戏,宫里是要安排侍卫随侍保护的。她派宫里太监知会养心殿的正是此事。
  五公主笑道,“那我先谢谢你了,你派的是哪里的人手?”
  恭亲王道,“既然是给姐姐保驾护航,自然是派宫里最杰出的人手,暂定的是乾清门上的几个侍卫,你若是觉得不满意,臣弟再更换其他的人。”
  五公主清莹秀澈的眼睛里起了波澜,低头望进光可鉴人的地砖里,摇头道,“不用,这样就很好。”
  这样的反应有些奇怪,恭亲王目露疑惑,重提朱笔阅着奏折道:“五姐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抬眼见他又埋头于奏折间,身影跟养心殿里的灯火摆设融合贴切,让她想起年幼时阿玛坐在宝座上的样子,仿佛为了这个格局而生的天选之人,五公主起身道:“别的倒也无事,你忙吧,我先走。”
  恭亲王也随着起身送她到殿外,“今后这类事情不用劳驾你专程再跑一趟,派人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五公主道,“我是从景仁宫那边过来的,也没现成的人手可支应,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怎么样?这回可知道阿玛他老人家的辛劳了?”
  走到殿外没有政事拘束,恭亲王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感叹道:“阿玛真的不容易,不过也还好,在其位谋其职,国事不可延误,总得有人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懂得忙里偷闲之人,”五公主笑道,“我看啊是累不着你的,方才是不是去承乾宫找某些人玩了?”见他神色微讶,她收起笑,“宫里什么地方?背后多少人盯你的梢呢,昏省的时候人来人往的,不是成心被人家抓现么,敬和格格是来宫里做客的,别再因为你让人受了委屈,自己张着神吧。”
  恭亲王略微思忖了下,略带调侃的道:“难为姐姐一片苦心提醒了。”
  五公主挥挥手下阶道,“跟我就别客气了,赶快回去忙吧,不送了。”
  望着她走远,周驿俯身道,“奴才听公主的意思,是给您通风报信来了。”
  恭亲王转身往门里入,“明日去把王府的人手调用过来,看着承乾宫那面。”
  周驿笑着应嗻,别人那里能盯梢,养心殿自然这边也能套桩。
  回到桌案前又打理批复了一叠奏折,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周驿请示说,“时候不早了,王爷回后殿歇息吧。”
  转往后殿的路上,恭亲王又回想起五公主的话,宫里的环境对郁兮来说本就不友好,傍晚去找她的行为,是他的疏忽,他确实该遵照所谓的孝道在事后到皇贵妃跟前给一句同样的问候。不用多想便知那个时段前往景仁宫昏省的嫔妃们对此事所持的卑劣态度和发表见解时的惨况。
  博尔济吉特氏善妒,易受人言影响,以他对皇贵妃心性的了解,不排除她小题大做的可能。如果景仁宫要动用手段为难郁兮,他务必要监视清楚。
  嫔妃们马蹄鞋的踏响陆陆续续走远了,博尔济吉特氏以手扶额靠在宝座的扶手上歇神,似云道:“娘娘,奴才去传晚膳吧。”
  她抬了手否决,“不必,本宫不饿。”知她心里难受,似云安慰道:“娘娘不必因为其他宫娘娘的话难过,一个一个套着坏故意给您添堵呢,还不是嫉妒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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