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冠辞
时间:2020-02-07 09:21:51

  郁兮甜甜笑道:“那要按这样说,我这做皇后的着实有些为难了,身为国母我怎能劝国君怠政呢?”
  周驿愣了下,“娘娘这话说的是,是奴才思虑不周了,不过奴才的意思是万岁爷勤政也要有个度,眼下万岁爷正年轻,有膀子功夫熬着也不打紧,但是日积月累下来难免积劳成疾,皇后娘娘心疼万岁爷,你的话受听,万岁爷龙体安康,娘娘就是全天下子民的大恩人了。”
  御前太监这张连片子嘴常人还真有些招架不了,磨姜捣蒜,翻来覆去就是万岁爷有多辛苦,应该早些就寝。郁兮实在受不了了,只得答应他说:“那我今天晚上就试着劝劝万岁爷吧,不过万岁爷听不听我可没一点把握。”
  周驿快活应着:“皇后娘娘放心,您金口一开,这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了!”
  出了月华门,就近从遵义门入就是养心殿的院落,转过琉璃照壁,殿中的灯光杳杳透出来,在丹墀上的地砖里映出窗户上的花纹。
  进殿的时候,皇帝正坐在北墙前的罗汉床上,随手翻阅着几本从勤政殿带过来的奏折,可能奏折上奏报的情况不容乐观,龙颜看上去有些严峻。
  郁兮走近请安见礼,皇帝知道是她,头也不抬,比了手请她坐,下了令道:“去传膳吧。”
  周驿领了旨,跪了一跪走了,不多久就有太监入殿支膳桌,摆膳。
  这是她第一次入养心殿,也是第一次接近处于政务中心的他。皇帝处于养心殿的时候,精神是高度集中的,不大能关照到周围的事物,埋头于奏折间还是一副昂扬的意气,灯火有多辉煌,他的身姿就有多明朗。
  郁兮静静望着他,他专注的神态对她来说是一种吸引。御膳房的太监们摆膳完毕就自觉退下了,只余下两名侍膳太监肃立,从头到尾从未有过发声,
  她大致领悟到了养心殿里的规矩,皇帝不允许任何人出声打扰。于是她也保持安静,起身走到南窗下,那件五彩瓷的鱼缸里养着几条金鱼,她想起来在辽东王府自己在寝殿里养的那几条。
  离开辽东那时她吩咐殿里的丫鬟替她照应,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金鱼们微微摆尾,游进了玻璃窗里,游进了窗外的夜色中。
  饭食的香味弥漫,皇帝嗅到了饭食以外的一抹香,隔着奏折无意中抬眼,他瞥到了南窗下的她。
  皇后换下了上午那身繁冗的礼服,换上了纳纱彩云蝠寿八宝金龙袍,那上面的纹饰跟他的龙袍相合相衬。以前的辫子被完全扎起梳成了燕尾,额前的刘海也被收起压在了点翠镶珠的凤钿之下,正垂着脸看鱼缸里金鱼拨划出的细粼。
  通体的大玻璃窗后是深沉的夜,她钿子上那只金凤衔了满满一口星光。“桓桓。”他忍不住唤她一声。
  她偏过脸望向他,额头皎洁恰似一轮明月,淡淡抿出一丝笑,“万岁爷,该用膳了。”
  望着眼前这一幕,皇帝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养心殿添加一抹姿色后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有了答案,她就像是一副字画,一株花,一根笔毫,她的存在不会让人觉得唐突,与殿中的陈设氛围完美融合。
  皇帝撂下折子,邀请她在膳桌前一同坐下身,隔着五花八门的饭食,他觑眼看她额前垂下来的九凤钿口,随着她动作的起伏,一排的珠玉微微晃动着。
  他收回眼,跟她脸上的嫩肉相比,吃到嘴里的鹿脯丝也觉味同嚼蜡,“桓桓,”皇帝开口跟她商量道:“承乾宫离养心殿有些远,你搬到翊坤宫来住吧,出门没几步就到,这样朕传你来养心殿也省的跑冤枉路。”
  郁兮咽下一口梗米粥,想了想摇头,“还是不了,我对承乾殿有感情,搬到别的殿所又得重新适应。多跑一些路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锻炼腿脚了。再说了不是还有轿撵的么。”
  她不愿意从两人的殿所之间同他拉进距离,皇帝也没有借口再做勉强,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朕政务上忙,殿里的这几条金鱼送给你养吧?等朕想他们的时候就上你殿里去瞧。”
  郁兮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承乾宫的风水哪有养心殿的好,我怕养不好万岁爷的金鱼。要是让他们的命折在我手里,我的罪过就大了。七爷养鸽子雇佣的有鸟把式,养心殿里没有鱼把式么?”
  皇帝咬牙,把嘴里的鸡翅咬得嘎嘣响,她的皇后聪慧,唯独在男女之情上反应有些迟钝,他想同她频繁亲近,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有!朕相信你能养好的,朕执意如此,你就答应朕吧。”
  郁兮慢条斯理喝完粳米粥道:“那好吧,万岁爷坚持如此,我也只好答应你了。”
  两名侍膳太监隔着饭桌相互打眼色,完了把脸躲在帽顶子下偷笑,笑里带着些痛快,带着些不敢言传的幸灾乐祸。皇帝喜静,饭桌上从来不准出现噪音,杯碟之间的无意碰撞也得让万岁爷的眉头皱三皱,当天轮到谁侍膳,那架势跟头上顶了雷似的,大气儿不敢喘。
  人活着得靠鼻子呼吸,然而在养心殿里人人都得紧憋着一口气,宫里都传万岁爷特别喜欢自己的这位皇后。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饭桌前就是一种见证,皇帝面对她都变得絮絮叨叨的,巴巴儿的非要跟人家套近乎,连带着周围人也能通通畅畅的喘气了!
 
 
第58章 侍膳
  用过晚膳, 郁兮随皇帝前往东暖阁处理政务, 坐在御案前的皇帝就像扎根在木桌上的青松翠柏, 不为周围的一切所动,奏折里事关天下江山的兴旺太平, 狂风暴雨, 偶尔能从他时而缓和, 时而褶皱的眉间窥探一二。
  朱墨快要用尽了, 郁兮从青白玉雕镂墨床上取下一条文华斋“麟髓”的墨锭兑水研磨了起来, 磨磋出沙沙的韵律,像秋风扫落叶的声响。
  望出窗外, 是殿脊连着殿脊绵密的影子,还有夏末遗落的几点荧火。
  皇帝探手去够砚台里的墨,毫尖不小心戳到了她的手背上, 郁兮寻着那抹凉意回过脸,见他视线还沉溺于奏折里, 笔头在砚台里胡乱翻滚了一周又收了回去,显然是没有留心到他弄脏了他的手。
  她默默望着他的侧影笑,任那墨迹在她的手背上凝结成一片红。
  渐渐的夜深了, 深到窗外那些屋脊也失了轮廓,深得像他笔洗中沉淀下来的青墨, 深到御膳房来进夜宵,御案前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折子。
  皇帝撂下笔支肘,一手撑着额头缓神,片刻后五指捋了把面深深吁了口气, 郁兮望着他,心口有些微微的泛疼,他把日理万机的倦容掩藏得很好,所有的疲累只用一声浅叹概括。
  从龙椅转到南窗下,皇帝的脸上似乎还留着对政务的几分眷恋,表情瞧上去木木的,点手让她坐:“你陪朕一起用一些吧。”
  “我不饿,”郁兮拿着画珐琅太平车笑道:“我给万岁爷揉揉肩吧。”
  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绕到他身后按他的肩,太平车的滚轮在他肩背上轻轻碾压,也碾平了他眉间的倦色,皇帝摆摆手叫散了侍膳太监,自己提了包金象牙筷,抄了口最不起眼的那道凉拌萝卜丝,养心殿里进奉的吃食一般都是宫里头等新鲜的,这一口有种刚从泥地里□□的土腥气,透着一股新鲜。
  舌尖迸发出脆响,在脑子里回着声,仿佛越有嚼劲,越能生造出动静的饭菜吃起来越能缓解心里的压力,窗边映照出她的影子,他咽下那口泥土味,心头的烦躁不安慢慢静了下来。
  皇帝垂下眼喝了口参汤,一日事一日闭,忙完政务难免就忍不住开始想宽衣解带那方面的事情。
  “桓桓,朕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舒心过。”他望着窗外道,“因为有你在。”
  她笑:“只要万岁爷不嫌烦,我天天来给万岁爷揉肩。”
  他回过身捉到了她的手腕,下令让太监搬了紫檀木雕花纹绣墩让她坐,抬了膳桌上一盏燕窝,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忙了半天,辛苦你了,换朕来伺候你。稍微吃些补身子的,提提神。”
  “万岁爷,”郁兮有些坐立不安,听出了他话里的圈套,“大晚上的,就该到就寝的时辰了,提什么神呢?”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跟周驿的那番交谈,她提醒他道:“万岁爷折子批得都差不多了,能早些休息就早些休息吧,总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皇帝瞥她紧紧握住的十指,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他笔下的墨迹,朱砂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把一口燕窝强行喂到了她嘴里,郁兮干巴巴的嚼着,如坐针毡。
  “朕听你的,”皇帝放下碗,摘下汗巾擦她的唇角,俯首过来把话带到她的耳边,“那今天儿晚上留下来陪朕吧?”
  皇帝的声量很浅,却抵不过御前一帮太监们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相互一打眼色,脚下一抹油就溜出殿外去了。
  望着他们肩背上蟒纹离去的身影,郁兮紧张的窒息一般,“留下来陪万岁爷做什么?”
  见她装傻充楞,皇帝心里异常亢奋,用汗巾揩了揩手,“是朕话说的太崎岖了。你听不懂,朕给你解释明白。”
  他随意把汗巾扔到桌上,却摔出一阵狂风,谛视着她道:“桓桓,朕想跟你颠/鸾/倒/凤。”
  郁兮大愕,抬起眼睛震惊的望着他,一句话吞吐了半晌才开口,“万岁爷,”她不由站起身,难以置信的低喃:“你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你彻底变坏了,比上午那时候还坏。”
  “朕只跟皇后说这样的私房话,”皇帝不屑一顾的挑眉,随着她起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她眸心的纹理:“桓桓,你我是夫妻,含着骨头露着肉的话,朕今后一定不会对你少说。你要学会适应,朕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不假,不过那方面的事情,朕愿意做你的一人之下。”
  “我……”郁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面前的皇帝荒唐的不可理喻,更可恨的是他的口吻很轻松,不是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声调,就像在聊类似于喝茶吃饭这样的寻常话题。
  话出口后,皇帝也有些后悔,现在她羞得像红脸的关公,面上有挥之不去的怔忪,像是被他给吓到了,他尝试着放软了口气,来牵她的手腕,恳求道:“是朕不懂礼貌,脑子一热说话孟浪了,你觉得不好,朕跟你道歉,今后朕再也不敢在你面前口无遮拦了,好桓桓,今儿晚上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郁兮有些猜透了他的心里的门道,为了让她留下来,堂堂一国之君,一会儿一副面孔,真是极尽手段无所不能。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降尊纡贵的跟她服软,那份忍辱负重,隐忍待发的决心让人叹为观止。
  郁兮有些认栽的感觉,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天,他是她下半辈子决定要倾心追随的人,她不像他这样迫切和渴望,但至少她不排斥跟他做那样的事。
  只是,她眼睫颤抖着低落下来,“万岁爷……”郁兮僵硬地顿了下头,额头的九凤钿随着她的心跳慌乱的抖动着,“我有些害怕。你脸皮这样厚,我要是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要在我面前撒泼打滚了?”
  皇帝握紧她的手,把唇印在额前的碧玺上,轻声安抚道:“别怕,朕会顾忌着些的。你要真想看朕撒泼打滚,朕也不是做不到,但是你得保守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朕就太过跌份了。”
  她又怎会真的让裹着一身龙袍的他撒泼打滚,龙袍的造价颇高,她不能做暴殄天物的皇后。但是郁兮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这般向往,甚至不惜他万乘天子的尊严和脸面。
  事情的开端在郁兮的记忆中有些模糊,她只记得她跟他一起穿过了养心殿名间御座一侧那道名为“恬澈”的挂帘小门,前一刻眼前还是灯火通明,下一刻就坠落到了通往皇帝后室寝殿的短廊的黑暗里。
  人的感情在隐秘封闭的空间里最能得到充分的释放,因为这里仅仅只有他们两人,他们是自由,安全,不受任何打扰的。
  廊间里只有首尾两端透进些微弱的光,有灯光可能也有月光,但是不足以用来照明。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他摘除所有顾虑后的那份迫切,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鼻梁然后是她的唇。
  郁兮喜欢辽东的一切事物,所以她并不畏惧寒冷。他带给她的不是雪中送碳,用来拯救她的暖热,他带给她的是每日清晨的那轮日出,相遇的时候会有一份崭新的,不会失约的暖热存在。
  他的吻在她的唇畔上栖息良久,她的那颗心几乎完全被他裹挟走了,她双手攀在他的肩沿上,昂起的脖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腋下感觉到廊间里有阵凉风经过。
  郁兮的身材不算瘦削,也谈不上丰满,不过借着一盏月明,皇帝还是看到了星稀下两小座山峦起伏的剪影。“万岁爷,”她吻他的美人槽,颤栗着说:“这里有些冷。”
  他横抱起她,循着光走出阴影把她丢在了一堆大红毡,明黄毯的特供织绣中。抽丝剥茧后,一片雪白掩映在鲜艳的色彩中显得更加夺目。
  她的桃花眼惺忪迷乱,皇帝嗅到了桃花烂漫的气息,品尝了其中一颗桃子粉嫩的桃尖,然后引起了一整片桃林的花枝乱颤。
  就像偶尔在外带兵的经历,皇帝调兵遣将时,身下的震个疆域会被金戈铁马所撼动。兵临城下,号令施发的那一刻,刀光剑影,风驰电掣。最后他看到了她眼池中缓缓漫出的一行泪。
  姑娘的第一次是痛的,带着一抹鲜红的印迹,皇帝俯身到她耳边低语着:“桓桓,对不起。朕轻一些。”
  作为九州四境的霸者,他的内心却总是欲壑难填,有所欠缺,现在的他是畅快满足的。
  郁兮喘息着,如果说皇后的册印,封后大典是表面上对她身份证明的话,那么从此刻起,她跟他彻底有了关联,她的命脉中被打上了皇室的烙印。
  她心神荡漾着,恍惚之间听到了苍穹下鸽哨贯穿天地,鸽影划过天空,听到了斋庙寺院里厚重悠长的钟鸣,还有她在戏台上,在封后大典上的那些鼓乐箫声。
  又好像回到了不久前她为他研磨的那个时候,墨块与砚台之间轻轻摩挲着,一圈一圈化成斑斓的色彩,化成他笔下的激昂文字。
  她搂紧他的脖颈使出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她感到累了,缓缓蜷缩起了身体,他的温度从背后覆过来,又一枚吻落在了她的腮边。
  紫檀玻璃炕灯里的那团光晕破碎成了无数金光闪闪的光斑,郁兮把它们带入梦境,安心的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尽最大努力在可写尺度内写了
  谢谢大家支持
 
 
第59章 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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