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就是体贴,知道太后娘娘最惦记您,今日确实是打发臣过来看望娘娘的。”赤珠笑说。
她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说话也和善,对她是一等一的恭敬。
但李令姝瞧小腮红对她的反应,总觉这人没看起来那么和善,于是便也越发客气。
她叫四喜搬了个绣墩过来,请赤珠坐下说话。
坐下后,赤珠也不等皇后娘娘催问,直接就开了口:“娘娘,太后娘娘想着娘娘搬过来已有半月,也不知宫人伺候如何,特地叫臣过来看望。”
“若是娘娘有什么难处,都可同太后娘娘提,毕竟是嫡亲的外甥女,太后心里总归是惦记着您的。”
李令姝就笑了,端起茶来浅浅抿了一口。
赤珠鼻子很尖,一下子就闻出来她喝的是极普通的祁红,且也不是今年的新茶了,闻着有些潮气。
她不知皇后娘娘是故意还是日常就是如此,便也不好多问,心里却记下这事。
就听李令姝道:“太后娘娘一向慈和,原本宫还想着,陛下身体一直没好,本宫是来南华殿给陛下祈福的,不太好常去叨扰娘娘,显得心不诚。”
她顿了顿,语气就更真诚了:“倒是没想到,太后娘娘这么想念本宫,本宫觉得愧疚极了。”
这两句话说的一点错处都没有。
赤珠抬眼看她,见她稳稳当当坐在主位上,身上是不太合身的皇后常服,显得她整个人更是单薄。
兴许是因为在南华殿待久了,她身上那股沉稳气倒是比以前浓郁,看起来倒是大气一些,过去的瑟缩样子也去了几分。
倒是今非昔比。
赤珠心里有了计较,说话就更恭敬了:“太后娘娘知道您对宫中不熟悉,并未见怪,只说娘娘若是明日有空,还是去给太后娘娘请请安,也好说说话。”
李令姝立即就激动了:“好好好,本宫明日一定去,只望太后娘娘不嫌弃本宫。”
赤珠这边把话说完,也不多打扰,起身就退了出去,直接回慈宁宫。
此时的慈宁宫中,萧太后正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她看起来很随意,把袖子挽到小臂上,一点都不嫌花丛中的泥土和水迹。
赤珠悄无声息走到萧太后五步之内,才略放重脚步,叫她不至于被吓一跳。
“娘娘,臣回来了。”
萧太后一点都不着急,她慢条斯理剪下一支姚黄一支魏紫,随手递给赤珠。
“皇后娘娘道明日一定过来给娘娘请安。”赤珠又说。
萧太后淡淡笑了,语气十分亲昵:“哀家等她半个月,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过来看看哀家。”
赤珠看她忙完了,赶紧上前扶住她,陪着她往花厅里去:“皇后娘娘这不是怕打扰娘娘您,不敢过来,如今知道娘娘还惦记她,自然很是感动。”
萧太后点点头,没说话。
赤珠倒是有些犹豫了。
“娘娘,若明日皇后娘娘不答应,可如何是好?”
萧太后坐下来,也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手。
赤珠跟在一旁,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但太后使出来是气定神闲的,皇后娘娘那到底差了几分,没那么大气坦然。
萧太后擦干净手,小宫人已经把花都处理干净,同白瓷细颈瓶一起摆在桌上。
“她胆子是不大,可人没那么傻,”萧太后把花枝摆入瓶中,左右调整角度,“她会答应的,这对她没什么不好。”
赤珠垂下眼眸,应了一声。
萧太后也不问李令姝过得如何,等她把花瓶摆好,才道:“一会儿给安亲王府送请安牌出去,就说哀家后日有空。”
赤珠心里一紧,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一把手心,小声应:“是,臣知道了。”
萧太后放下剪子,坐在那端看白瓷花瓶。
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丝丝缕缕的光透过竹帘钻入花厅中,婀娜的牡丹在光影里翩然绽放,周身似有荧光。
萧太后淡淡笑了:“哀家还是喜欢这牡丹,旁的花都不及牡丹半分。”
赤珠赶紧说道:“也就这牡丹国色天香,才能衬托娘娘华贵威仪。”
此时的南华殿里,李令姝刚临完一卷法华经。
早几日琥珀瞧她的字实在不成样子,便送来了两卷早先她自己抄的佛经,让李令姝照着临。她的字很端方,也很整齐,可就是如此,却又有些舒展开来的写意。
怎么看怎么漂亮,李令姝很喜欢,心里也很感激,临起来更是认真。
赫连荣臻这会儿被挂在厅中,抬头就能看到认真书写的李令姝。
他挪动了一下小爪爪,在笼子里反复走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咕了一声。
差不多一个时辰,李令姝应当歇一歇的。
果然,他这边一有动静,李令姝就抬起头看过来。
赫连荣臻努力调整了一下喉咙,使劲发出一个“酿”的音,费了老大劲儿。
或许是因为李令姝成天跟他念叨娘娘吉祥,娘娘早安之类的话,他对娘这个字倒是有所感悟,今日一努力,竟是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就听到自己开口就叫:“酿、酿、酿!”
赫连荣臻:……???
他不是要叫这个啊!怎么对着媳妇叫起娘来了?
但他自己在这震惊呢,那边李令姝却特别高兴,经书也不写了,起身就凑到跟前,要求他:“小腮红,多叫几声娘,让娘好好听听。”
赫连荣臻:害臊不害臊,还是黄花大闺女的,自称什么娘。
他心里这么嘀嘀咕咕,可是喊出来却还是:“……酿、酿!”
李令姝使劲答应:“唉!”
赫连荣臻:……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反正能会说第一个字,也算是好的。他看李令姝高兴了,自己也略微有点安心,又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今天赤珠一来,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后肯定没办法稳定前朝,才开了选秀的这个口子,但她要选秀,作为皇帝的他却是重病在床,只能李令姝这个皇后去主持选秀事宜。
这对于一个刚大婚还不满一个月的皇后来说,其实是一件很打脸的事。
便是普通的世家千金,都不能轻易答应太后这个要求,毕竟这完全是太后为她自己打算,根本没想过皇后的脸面问题。
所以,赫连荣臻看李令姝一点都没有不情愿的样子,也是有些奇怪的。
不过若是结合李令姝的表现来看,或许她真的不是很在意这些也说不定。
但人家能不在意,他作为丈夫,作为皇帝,却不能不在意。
可他现在这情况,真在意不起来。
于是,赫连荣臻这么想着,也卖力地又叫了几声:“酿酿、酿酿!”
这一次,他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
叫声一出来,李令姝眼睛都睁大了,忙取了瓜子喂给他:“小腮红好聪明,真棒!”
然后赫连荣臻就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挺起了刚吃饱鼓囊囊的小胸膛:“啾啾。”
相处十几天了,李令姝大概也能知道一些它的语调。
一般说啾啾的时候,就表示他比较高兴,大声嚷嚷就是不高兴。
李令姝喂了它几颗瓜子,又取了小刀给他切青椒:“今天有新鲜的,就允许你多吃点。”
赫连荣臻:朕谢谢你了。
作为一只走地鸡,一只不怎么活动的笼中鸟,赫连荣臻一天真吃不了多少东西,几口就差不多饱了,腮囊那里就鼓起来,李令姝就不会再给他吃。
赫连荣臻也不在意,反正每天就这么混吃混喝,竟是越来越觉得安逸,没有以前那么急躁和迫切了。
不用去面对太后,不用看安亲王的脸色,也不用去跟满朝文武周旋,能得这一段悠闲时光,他竟然还觉得很不错。
不过,若是将来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当然不愿意做一只鸟的。
他其实想让李令姝去乾元宫看看自己,可看她在宫里也没啥说话的权利,也就换了个念头,准备将来能飞出去的时候,他自己悄悄过去看。
这么一想,他就更不着急了。
反正着急也么用。
李令姝这边欢欢喜喜喂鸟,那边苏果端了一碟子草莓过来。
“娘娘,刚蟠桃去娶茶点,御膳房叫特地给娘娘准备的。”
李令姝看了一眼:“这是先给本宫甜枣呢。”
苏果顿了顿,看那草莓就不顺眼了:“那奴婢拿出去吧。”
李令姝摆摆手,坐到贵妃踏上,让她端过来。
“既然人家给甜枣,咱们就受着,反正那棒子也要挨,干嘛跟自己过不去?”李令姝取了小刀切草莓,“再说了,就是本宫不吃,小腮红还得吃呢,可不能委屈咱们小腮红。”
小腮红·赫连荣臻再次不自觉挺起了小胸膛。
李令姝也不着急吃草莓,先把切好的给它放食盒里,然后就摸了摸它的头:“都说玄凤有冠羽,特别漂亮,咱们小腮红怎么没有?”
赫连荣臻刚才被夸还挺高兴的,现在一听自己没有冠羽,就忍不住想用翅膀去蹭一蹭。
李令姝立即制止:“别蹭了,头上好不容易有点毛,再蹭掉了多难看。”
赫连荣臻:……
所以朕还秃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什么时候,才能不秃?
皇后娘娘:小腮红别慌,你就是全秃了,为娘也不会嫌弃你。
陛下:朕……朕谢谢您嘞。
第14章
不过很快的,赫连荣臻就关心不上他自己秃头的问题了。
下午时李令姝午歇起来,等临完一卷经书,蟠桃就送过来两身衣服,叫她挑选。
毕竟要去给太后请安,不能穿的太寒酸。
日常在南华殿自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可那些常服穿出去就很不像样子,撑不起皇后娘娘的体统和尊贵。
蟠桃选过来的两身衣裳,都是颜色很浓的重色。
一身丹紫红色的绣球织锦衫裙,一身是藤萝紫四海升平短袄配十二褶马面裙。
两身都是尚宫局送过来的算是比较出色的常服,最主要的是颜色都有紫红一类,显得极为庄重。
李令姝瞧了瞧,更喜欢那身绣球织锦的衫裙,于是蟠桃也不废话,直接退下去熨烫衣服。
四喜之前伤了腿,养了十来日可算好了,今日才开始在她跟前伺候。
“娘娘,奴婢今日去尚宫局取夏日用的竹帘,听到几个姑姑在那边嘀咕,说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旨,说要重修碧云宫和绯烟宫。”
李令姝还没说话,赫连荣臻就往笼子边挪了挪,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怎么,这两处宫室有何不妥?”
四喜也知道自家娘娘对宫中许多事都不了解,这几天还在慢慢学宫规,于是便详细解释。
“娘娘,咱们长信宫分东西六宫,一般妃位都住东六宫,而嫔位住西六宫,剩下的婕妤昭仪娘娘等都住偏殿,也就没有所谓的修与不修。”
“而碧云宫和绯烟宫都位于东六宫,如今都说要修,那么太后预备想要选进宫的几位秀女身份肯定不一般,至少……不是普通人家的闺秀。”
四喜经过上一次,性子倒是沉稳许多,也能拿的起事。
不过去了一趟尚宫局,就听到这么多事,又能细细给李令姝分析讲解,确实算是很有长进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年轻一些,许多事没看清。
苏果就笑着补充:“也不能单看修宫就这么说,早年先帝后宫妃嫔不丰,现如今也不过只余太后娘娘、德太妃娘娘和几位太嫔娘娘,因此东西六宫早年间就多有空置,如今便是偏殿也不好住人的,只要搬进人去,就务必得修。”
四喜若有所思点点头:“谢苏果姐姐提点。”
不过李令姝听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想的不是进宫几个妃嫔跟她这里争夺“宠爱”,反正皇帝躺在那呢,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这宠爱争了也白搭。
她想的其实是:太后这么做图什么。
等苏果和四喜走了,李令姝才对小腮红嘀咕:“太后娘娘这一看就是想有大动作,但是前朝大臣都是人精,没点实际好处,人家肯定不肯搭手。”
赫连荣臻看她肃静着脸在那分析,莫名生出些孺子可教的感悟。
虽然他什么都没教过,不过看她一点点成长,竟也觉得很是欣慰。
太后是什么动作,一开始赫连荣臻看不清,直到他遭逢这个大难,他才略有些才猜测。兴许是看他这个养子越大越不好掌控,也或许始终觉得隔层肚皮养不熟,总之,太后娘娘已经不想再去费心控制他教导他了。
她或许……想要另立新君。
但是前朝也不是一块铁板,被太后牢牢抓在手里。
所以,太后现在是不能让他“死了”的。
赫连荣臻看李令姝一脸认真,特别想跟她分析一下,结果就听李令姝说:“这些大臣好奇怪啊,明知道陛下看起来要不行了,怎么还把女儿往宫里送?难道权利和地位就那么重要吗?这还是给人送进来当小老婆,也不觉得丢人?”
李令姝完全是现代人的思维,觉得这些事很不可思议,她不敢跟苏果她们吐槽,只能在底下跟小腮红念叨。
皇后娘娘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小腮红它其实也不是一只鸟。
她说什么,赫连荣臻其实都能听懂一多半。
此刻他就很想教她,告诉她大臣们要的还就是权利和地位。要不然他们寒窗苦读十数年或者数十年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为的难道真就是励精图治,四海清平?难道还真是一腔热血报国?不是的。
大多数人只是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人生。
现在太后给了他们一个通天的梯子,能让他们成为外戚,便是皇帝早就躺在乾元宫生死不明,这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们的女儿就是宫妃,他们也就是皇亲。
能有这么一层关系,至少这一代攒下来的家业还能再延续一代,不会随意就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