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作为普通的臣民,他们其实对皇家有天然的敬畏之心。
家中能有女儿做皇妃,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一种家族荣光。
这些,他心里很清楚,却没办法讲给李令姝听。
他听了李令姝很多奇怪的话,那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都在告诉赫连荣臻,李令姝很有可能对大越一无所知。
毕竟,她就连神鸟都“不记得了”。
结合自己一觉醒来变成一只鸟的事实,赫连荣臻猜想李令姝可能也不是他们大越的人,之前“李令姝”重病几日,再康复时,可能人就已经变了。
这对于赫连荣臻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新来的李令姝很聪慧,她就算两眼一抹黑,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根本不用他操心。
不过,听见她这么幼稚的话,他还是很想教导一下罢了。
赫连荣臻这边胡思乱想,那边李令姝胡言乱语。
“这些小姑娘被家里送进宫守活寡,还给人当小老婆,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赫连荣臻心里回答她:不会的,皇后娘娘您想多了。
只怕能进宫来,一辈子荣华富贵就落了地,一个个都会很高兴的。
李令姝也不是要听个答案,她的小腮红还只能叫娘,自己念叨几句就罢休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又沉又香,对太后要给陛下选秀的事是完全不着急的。
赫连荣臻看她早上起来容光焕发,莫名有点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挺怕她难过的。
李令姝早上起来还是按部就班做早操、用早膳,等吃饱喝足,才精心打扮过,由苏果和四喜伺候她出了南华殿。
出宫的时候,又在前殿碰到琥珀姑姑。
她还是拎着个扫把,在那慢条斯理扫地。
“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这一次是琥珀先请安。
李令姝笑着说:“姑姑心诚,每日都要打扫。”
琥珀笑笑:“娘娘心也诚,以后一定能心想事成。”
李令姝求的事情很多,比如她想让皇帝赶紧好起来,无论跟她关系怎么样吧,反正她这个皇后可以稳稳当当做下去。再比如她希望自己身体康健,就是皇帝好不了,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
若琥珀所言是真,那就很好了。
“多谢姑姑宽慰。”
琥珀道:“娘娘多虑,臣不是在宽慰娘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娘娘且看着些脚下,开头路不好走,往后就好走了。”
李令姝微微一顿,只跟她唱诵一句佛偈,就出了南华殿。
今日的盛京阳光灿灿。
春日里,百花盛开,端是多情。
燕雀在宫墙之外轻声欢叫,隐隐约约能叫人听到些春意。
而宫墙之内,是逼仄悠长的宫道,是抬头只能看到些微天空的深巷。
从南华殿步行至慈宁宫,最快也要走小两刻,李令姝被苏果稳稳扶着,慢慢往前走。
她心里很静,也很安然,瞧着这风和日丽的天,便觉得一切苦难都会过去。
天总会晴的。
苏果和四喜见她脸上淡淡,走路也很稳,便也就安了心。
只要娘娘不难过,她们就不用着急。
等到巷子尽头的岔口,远远就见到一行队伍,似是有什么贵人出行。
李令姝顿了顿,遥遥眺望那队伍往慈宁宫拐过去,这才继续走。
“看清了吗?”她问苏果。
那么远,自然看不清人,但是仪仗还是能很清晰看到的。
苏果就回:“应当不是宫妃,兴许是哪位命妇吧。”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里多少有了计较。
其实能跟这些人错开是极好的,但她昨日已经答应了赤珠,必须要在上午就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这会儿就不好耽搁。
她轻声道:“太后这是有备而来。”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必须得去慈宁宫才能一探究竟。
李令姝深吸口气,道:“走吧。”
人家坐轿子进宫,她这正宫皇后却要一步一步走到慈宁宫,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
等到了慈宁宫门口,老远就看到赤珠在张望:“娘娘怎么就走了过来,也不叫步辇去接。”
李令姝心里很清楚,她是不好叫到步辇,嘴里却说:“每日都在南华殿,好不容易能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很好的。”
赤珠就笑了,亲亲热热迎她进了慈宁宫,还特地请她先去偏殿收拾仪容,让自己看上去利落一些。
等这一切都忙完,李令姝才被请着进了慈宁宫的小花厅。
刚一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李令姝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便瞧见了坐在花丛中的萧太后。
只见她细眼微张,朱唇轻启,脸蛋白皙有光,头发乌黑油亮。
一把飞凤簪松松挂在飞天髻上,透露出些许慵懒与华贵。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眼看过来,唇角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好孩子,可算是来了。”
李令姝差点没愣在当场。
她万万没想到,当今这位年过四十的太后娘娘,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光彩照人。
漂亮,实在是太漂亮了。
比之她这个年轻的皇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见她看愣了,唇角笑意更浓:“这孩子,没见过母后呢?怎么发起呆来了?”
李令姝心道:还真没见过。
没见过这么漂亮妩媚的太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今天是没有朕镜头的一天,在家嗑瓜子!
皇后娘娘:吃太多不利于长毛。
陛下:……呸呸呸,不吃了。
第15章
李令姝确实没想到太后居然这么年轻漂亮,就看她那个精神状态,怎么也无法跟生过两个孩子并且丈夫早逝的寡妇联系到一起。
前两次李令姝见她,一次是忙乱的大婚,一次是昏暗的皇帝寝宫,无论哪一次李令姝都没有抬头看她。
这一次,可算是让她看到这个传说中的萧太后了。
果然令人惊艳。
太后看李令姝站在那发呆,心里不喜,面上却还是道:“好孩子,快过来。”
李令姝这才回过神,佯装慌张地行过礼,低着头走到太后跟前。
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太后就指了指身边的主坐:“坐下说话吧,哀家也许久没见你,可是病好了?”
李令姝忙冲她再次行礼,这才浅浅坐下,小声说:“回禀太后娘娘,臣妾的病已经大好,谢太后娘娘关怀。”
太后就欣慰地笑:“那就好,那就好。”
李令姝就低着头,也不吭声。
副座上其实一直坐了个略微有些富态的命妇,李令姝进来时就瞧见她了,刚才跟太后见礼的时候,这位夫人也跟她见了礼,不过太后并未介绍。
现在寒暄完了,太后才说:“这位是一品诰命夫人,辅政大臣冯昆的夫人。”
这位首辅夫人就慢条斯理起身,冲李令姝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从她的音调里,李令姝感受到了很明显的鄙薄。
李令姝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仓皇地点点头:“免礼,平身。”
她原本就是这么个性格,再加上宫中派过去教导她的管事嬷嬷并未用心,因此宫规礼仪她依旧不怎么熟练。
她私底下是跟苏果学过的,但现在却不能轻易使出来。
这么样是最安稳不过的。
果然,她开口之后,就听到首辅夫人极小声地“嗤”了一句。
李令姝垂下眼眸,假装自己没听见,而太后却开了口:“如今陛下重病,前朝政事多要仰赖首辅大人,听闻首辅大人日日殚精竭虑,很是辛劳。”
首辅夫人就笑说:“娘娘谬赞,能为太后、陛下分忧,是外子的福气,必要夙兴夜寐,方能报效太后、陛下的提拔。”
李令姝心里就明白了,如今这位冯首辅,肯定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太后听到她的话,也淡淡笑了:“首辅大人一心为国,令人感动。”
她们这一吹捧,就吹捧了小一刻,李令姝就坐在边上,低头老老实实吃茶,仿佛什么都没听懂。
等寒暄得差不多了,首辅夫人话锋一转,终于说起正事来。
李令姝就只听她问:“听闻陛下近来身体好了一些,是否康复有望?”
说起陛下,李令姝就支起耳朵,听得更认真了。
太后就叹了口气:“皇儿还是那个样子,不过已经没有大碍,就是得仔细养着,可不能分神操心。”
这意思,就是说首辅还能主政好一段时候。
首辅夫人心里高兴,面上却都是忧思:“陛下如此年轻,素来身体康健,怎么就这么突然得了重病,娘娘可是问过钦天监的人,看看是否有什么冲撞?”
太后就顿了顿:“钦天监只算天时,哪里能算出这许多来,不过皇儿这般突然重病,哀家的心也跟着一直悬着。”
一说起这个,李令姝就抿了抿嘴唇,明白太后这是用的什么把戏了。
先抑后扬,剑走偏锋。先把她狠狠吓唬一顿,然后再提其他事,以李令姝这般胆小,一定会乖乖答应。
李令姝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有点想笑,心说太后娘娘还是对她这个皇后身份有些许顾及的,到底不能轻易就把她怎么着。
心里安稳,李令姝就不着急了,见赤珠呈了茶上来,便端起来抿了一口。
很香,也很纯。
跟她平日喝的祁红完全不同,回甘带着浓浓的柑橘香味,一看就不是俗物。
于是太后跟首辅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么调动了半天情绪,转头看李令姝在那安静喝茶,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她们说什么。
太后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淡淡的,但说话语气就比较重了。
“皇后,哀家问你话呢,”太后说,“你意下如何?”
李令姝其实听到太后刚才说什么,不过这会儿她却可以装装傻:“太后娘娘是吩咐臣妾去看望陛下?臣妾下午就去。”
太后:“……”
她根本没说这话,这傻皇后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当着首辅夫人的面,她却不能做出恶婆婆的姿态,只能说:“你一直在南华殿给陛下诵经祈福,心意是好的,可也不能不去照顾陛下,还是应当偶尔去乾元宫走一走。”
李令姝立即起身:“是,太后娘娘箴言,臣妾铭记于心。”
太后扫了她一眼,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
咚咚、咚咚。
首辅夫人立即会意,对李令姝道:“皇后娘娘,陛下重病,宫中事情繁多,都要娘娘一人打理,娘娘日常定很辛苦。”
李令姝赶紧说:“本宫对这些都不甚明白,全赖太后娘娘悉心教导,辛苦的是太后娘娘。”
首辅夫人就笑了:“皇后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也甚是孤单。”
李令姝低下头,这一次就不能答话了。
这位皇帝陛下听闻就比她大一个月,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因着太后让他用功读书,身边连个侍寝宫女都没有,等到跟李令姝大婚,才算有了妻子。
因此,到现在皇帝都后宫里,就只有正宫皇后一人,其他妃嫔选侍皆无。
首辅夫人说她孤单,这么看确实很孤单,但天底下的女人,谁不喜欢这份孤单呢?
太后看她装傻充愣,心里冷笑,嘴上却说:“近来哀家多忙陛下之事,也是忽略了你,倒是哀家的疏忽了。”
李令姝忙道:“娘娘辛劳,前朝后宫有目共睹,臣妾自然也是知道的。”
太后就握住她的手,叫她:“好孩子。”
李令姝发现,好孩子真是太后娘娘的贯口,凡是不知要说什么,就说一句好孩子应付过去。
不过,显然今天三个人耽搁的时间太长,太后有些不太耐烦,见寒暄的差不多了,便直接开口点明重点。
“民间都有冲喜的说法,无论是家里长辈患病还是小辈有疾,都可以新婚冲喜,把晦气和病灾全部冲散。”
李令姝抿了抿嘴,立即低下头去。
太后看她不吭声,就继续道:“如今皇儿大婚,宫中只一位皇后,确实单薄了些,也是哀家没有细心照料的缘故,现在哀家看皇儿重病,心里也很难过,总觉得宫里若是人口多一些,热闹一些,皇儿的病就会早日康复。”
如果还是原来的李令姝,这会儿怕是要委屈死。
皇帝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可她偏要把皇帝的病嫁祸给皇后,话里话外都是她照顾不周命星相冲,这才导致皇帝患病。
这让李令姝上哪里说理去?
她没地方诉说,只能自己和血吞下。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李令姝低声回。
太后满意笑笑,转头看了一眼首辅夫人,首辅夫人便会意。
“说来京中闺秀也很多,太后娘娘不如趁着春暖花开时,在宫里办一场赏花宴,也好热闹热闹宫中气氛。”
太后道:“哦?这倒是个好办法,还是冯夫人见多识广。”
首辅夫人就笑了:“各家孩子都是极聪慧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瞧瞧喜欢哪个,都可领进宫里作伴,宫里这不就热闹了?”
太后点头:“极是,皇后,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当然是看你们做戏啊。
李令姝对这事不是很在意,但却不能毫不在乎,于是她听到太后的话,只紧了紧手中茶杯,抿嘴不吭声。
太后也不急,就这么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李令姝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细语说:“臣妾一切都听太后娘娘,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这才又笑:“好孩子。”
李令姝心里大石落地,想着今日这一茬可算应付过去,就等太后打发她赶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