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姝微微低下头,心想:果然等在这里。
她能想明白,其他三位“妹妹”当然也能想明白,不由全都变了脸色,认真听起训来。
太后清了清嗓,慢条斯理开口:“这一次宴会,是贤妃主理,端嫔和惠嫔协助,皇后是全不知情的,对否?”
这话李令姝不能应,只有贤妃出来说:“是,娘娘所言甚是。”
太后就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和体统,你们作为一宫主位,又都是有头有两的娘娘,办了错事,必要挨罚。”
她这么说着,又叹了口气:“哀家也舍不得罚你们,都是刚进宫来的小姑娘,跟花骨朵一样,哀家很是心疼。”
她这么一说,四个人就全跪下来。
太后也不着急叫起,只浅浅抿一口茶:“媳妇们犯了错,说来也是哀家训导不利,这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被朝臣百姓如何议论。”
李令姝立即领头给太后行大礼:“都是臣妾的错。”
太后就道:“在你们来之前,哀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哀家对你们的教导不够仔细,借着这次机会,罚应当罚,赏却也要赏。”
“贤妃是主事,便就罚闭门思过十日,端嫔和惠嫔罚闭门死过五日,以儆效尤。”
这个罚则很轻了,根本就无关痛痒,李令姝又领头谢恩,就听太后和蔼地对她说:“好孩子,今日你受了惊吓,这个惩罚你怎么看?”
李令姝可不想平白得罪人,只垂下眼眸道:“臣妾哪里懂宫中事,自然全屏娘娘做主。”
太后这才笑了。
过了生辰,她今年也不过四十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自是明媚动人,笑起来的样子也是极美的,说来跟慈祥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但她就是喜欢这么“慈祥”的笑。
“好了,都坐下说话。”
等人坐好了,太后才道:“哀家要操心前朝,后宫自也没什么精力管束,原只皇后一人还好些,现在人多热闹起来,自然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把宫事交给贤妃和端嫔来协理。”
“不过,本宫还是太过心急,忘了你们还都年轻,哪里有什么经验,”太后叹了口气,“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太后这话一说出口,贤妃和端嫔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若是刚管宫没几天就不叫再管,她们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便是太后不叫她们闭门思过,她们也没脸再出宫来。
李令姝看太后意犹未尽的,就知道太后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们。
果然,太后等了一会儿才说:“唉,但若不然你们协理宫事,交给外人哀家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得让你们继续操练,等学会了大大小小的琐事,哀家才能安心。”
贤妃和端嫔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个人强忍着笑意板住脸,好玄没当场笑出声。
太后扫了她们一眼,这才道:“宫事繁杂,规矩繁多,想来你们也不太顺手,哀家已经选了两位宫里经年的管事姑姑,让她们跟随你们各自回宫,替哀家教导你们。”
太后话音落下,就看贤妃和端嫔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你们觉得哀家不能管教你们?”太后淡淡问。
作为一宫主位,没有人愿意还被婆婆派人管教,这管事姑姑进了宫,以后办事就会缩手缩脚,没办法随心所欲。
但拒绝的话,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要不是她们犯了错,太后又怎么会如此忧心?所以这个管事姑姑派得合情合理,也让人没办法拒绝。
李令姝垂下眼眸,心道:怪不得太后放任她们暗中做手脚,原来等在这里。她恐怕在就想往各宫派人,又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现在贤妃和端嫔自己送上门来,太后若不抓住机会,那她就不是太后娘娘了。
果然,贤妃和端嫔是真找不到借口来拒绝。
贤妃借着受伤,捂着伤口不吭声,端嫔犹豫再三,只好应下:“娘娘哪里的话,臣妾怕麻烦太后娘娘,若是管事姑姑去了咱们宫里,太后娘娘这少了趁手的姑姑伺候,岂不是臣妾们的罪过。”
太后慈爱道:“好孩子,还知道体贴本宫,难为你们了。”
这事不说一锤定音,也差不了太多,贤妃和端嫔就只好起身,冲天后行礼:“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事情办妥,太后也不愿意再跟她们说话,便道:“瞧你们一个个累得不行,赶紧回去歇息吧。”
李令姝立即起身:“臣妾告退。”
等出了慈宁宫,李令姝才松了口气。
她也不等贤妃她们,直接坐上步辇,立即就往南华殿行去。
贤妃撑着体面从慈宁宫出来,抬头就看到李令姝的仪驾离去的背影,她站在那,眼神晦涩难辨。
若梅刚要劝她,就听后面端嫔的声音响起:“她倒是运气好。”
贤妃没回头,自顾自上了步辇,留下一句:“你运气,也是很好的。”
端嫔笑笑,行礼送她先行,也跟着上了步辇:“谁说不是呢?”
另一边,李令姝回了南华殿。
小腮红正在笼子里老老实实等她,见她回来,立即就张了张嘴:“啾啾啾。”
李令姝上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腮红真棒,今日能勇敢救主,勇击歹徒。”
赫连荣臻:“……啾啾啾啾啾啾!”
朕当然很厉害!
有朕在,看谁敢谋害朕的皇后!
赫连荣臻骄傲挺胸,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英勇过人。
李令姝看它那小模样,终于笑起来。
“有你在真好。”
赫连荣臻心里想的也是这句话。
从人变鸟,便是作为堂堂皇帝陛下,他也并非如表面上看的那般安然。
害怕和惊慌,一开始也是有过的。
若非皇后始终陪在身边,跟他说话,逗他玩耍,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同他念叨过去的事,让他渐渐放下心防,全心全意在乎起她来。
他如今也不会这般稳妥。
所以若可能,他也想对她说一句:“有你在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的皇后娘娘天下无双,无人可比!
第60章
这一天过的很是跌宕起伏。
李令姝用完晚膳,领着小腮红在院子里玩。
“太后兴许早就想往各宫安插人手,到底事出无因,现在贤妃她们把机会好好送到太后面前,太后自然要抓住机会。”李令姝道。
苏果陪在她身边:“娘娘说得在理,奴婢在御膳房也听闻,道贤妃娘娘和端嫔娘娘的处事风格同太后大相径庭,御膳房和织造所都很不适应,宫人们就忍不住发牢骚。”
“这是自然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惯,当你无法改变别人的时候,只能强忍着改变自己。”
赫连荣臻在她身边飞,听了她这话,倒是若有所思。
虽然他这个皇帝当得跟傀儡无疑,但父皇早年间身体康健时,也主理过很长时间的朝政,那会儿宫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上面坐着一个谁都不敢撼动之人,所以人心便是安稳的。
宫人朝臣无一敢挑战皇帝的权威和尊严,都是强迫自己去改变,去适应。
现在呢?现在自不是如此。
别看太后似是一手遮天,那也只限于长信宫中。毕竟前朝还有一个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太后在前朝的力度,还是要差上不少。
尤其是近来陛下又突然重病,宫里更是人人自危,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一般。
毕竟,陛下才刚大婚,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一旦小皇帝真待殡天,那……皇位要传给谁呢?
赫连荣臻收回翅膀,平稳落在李令姝肩头。
安亲王摄政这么多年,他想不想当皇帝?太后已经习惯高高在上,她想不想做太皇太后?前朝官员繁多,势力庞杂,每个人都想让自己心仪的主子上位,人人都想坐龙椅。
但龙椅是这么好坐的吗?
赫连荣臻蹭了蹭李令姝的脸颊,只要他赫连荣臻一日不死,别人就休想染指龙椅,也休想欺负他的皇后。
李令姝还在跟苏果说太后的打算,突然就被小黄鸡蹭脸,不由问道:“怎么了小腮红?”
赫连荣臻咕了两声,张嘴却说:“娘娘美。”
李令姝原本还忧心太后又有什么动作,被小腮红这么一哄,倒是心平气和起来。
“无论太后想做什么,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苏果福了福:“是。”
晚上,自是点了鹅梨帐中香。
李令姝很习惯这个味道,躺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困顿,不过因着冰鉴被搬到厅中,寝殿里略有些闷热。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热,就直接把帐幔掀开,只留了垂纱隐隐约约罩在架子床周围。
徐徐暖风从隔窗钻进来,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和烦闷。
李令姝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入梦境之中。
赫连荣臻这会儿倒是没有睡,他在认真想着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先不管贤妃她们到底为何突然要对皇后出手,他却是为自己奋不顾身英雄救美的行为震撼到了。
因为是三皇子,下面又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幺妹,赫连荣臻在先帝跟前并不怎么受宠。
先帝国事繁忙,除了要关心并不健康的大皇子,还要督促未来的储君二皇子课业,而小公主玉雪可爱,自要被捧在手心里疼爱。
卡在中间什么都沾不着的赫连荣臻,就成了被漠视的那一个。
从懂事起,他就明白这些,也渐渐习惯。
若不是母妃对他跟大哥一视同仁,若不是大哥对他一直很好,他恐怕早就成了一个怨天尤人,不甘平凡的愤懑者。
如此看来,他是不幸的,却又是万幸的。
别人所没有的亲情,他从母亲和大哥身上全部获得,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人人都羡慕他们天潢贵胄,含着金汤匙出生,生下来就高人一等,住在金碧辉煌的长信宫中,有成群的宫人服侍。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要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这整个过程里,每一天都要万分小心,一步都不能走错。
就像他这样,坐上了龙椅,娶上了皇后,那又如何?
不还是一样成了“植物人”,只能寄居于一只不会说话的鹦鹉身体里,每天都数着日子过。
赫连荣臻原本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同他父皇那般冷漠无情,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心底里还是留有一片谁都不知的净土。
如果不是今天他下意识飞出去勇斗歹徒,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待到夜深人静时,他才有机会审视自己,探查自己的内心。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毫不犹豫冲出去救李令姝,当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那只蠢鸟要攻击李令姝,他就大脑发热,恨不得直接把对方撕成碎片。
要不是李令姝后来叫他,他跟对方的缠斗肯定不会停。
不再攻击,他的目光也死死盯着对方,生怕它再杀个回马枪,往李令姝这边撞过来。
当时情况复杂,场面热闹,赫连荣臻脑子发热,奋不顾身英勇救主也在情理之中,旁人并不觉得诡异,可冷静下来的赫连荣臻,还是被自己的行为所震撼。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奋不顾身去救另一个人。
要知道那只绯胸整个比他大一圈,又处于癫狂之中,他冲出去保护李令姝,当真是舍己救人。
赫连荣臻站在鸟笼里,认真盯着床榻处的李令姝瞧。
朕是疯了吗?为何会不顾性命去救你?
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可现在看她平平安安的,他又莫名觉得安心和满足。
或许,他下意识的行为就是他的心在暗示自己。
皇后之于朕,或许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赫连荣臻闭上眼睛,决定还是好好睡上一觉,或许以后他就会明白过来。
此时的李令姝,依旧沉浸在美梦之中。
梦中的她回到了现代,正在动物园里游玩。
她意识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在此处好好游玩。
动物园中的鸟类种类非常多,一只比一只可爱,直到李令姝转到鹦鹉园,才觉得走对了路,一进去就不愿意出来。
李令姝意识飘忽,在一个个鸟笼前走过,直到路过一只嫩黄色的脸上带着两坨粉粉嫩嫩腮红的玄凤鹦鹉时,李令姝才多了些熟悉感。
这只玄凤就睁着绿豆眼,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不叫也不动,就仿佛是一尊没有感情的标本一般,让人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李令姝就逗它:“你好呀,小腮红。”
小腮红眨了眨眼睛,依旧平静地看着她。
李令姝顿时觉得有点奇怪,她觉得这只鹦鹉看起来那么熟悉,可相处起来,却又是那么得陌生,陌生到她觉得这只鸟跟她记忆里的似乎不是同一只。
可她记忆里的又是什么样的呢?李令姝低头捏了捏太阳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后退几步,不小心碰到了另一个挂着的鸟笼子。
只听“嘭咚”一声巨响,那个鸟笼的铁丝门被撞开,一只翠绿色的小身影如炮弹一般直奔李令姝面前而来。
李令姝下意识闭上眼,猛地往后躲。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李令姝只觉得脑中一阵钝痛,似乎有什么人拿着一把小锤子,不停在她脑子里敲打。
她觉得心慌、恶心、眼睛酸涩难忍。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李令姝心想,我得醒过来。
“啊!”李令姝这么想着,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一片昏暗。
她浑身酸痛,定睛看着帐幔上的佰子千孙图,脑中依旧疼痛难忍,什么都来不及思考。
就在这时,她听到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细微的,几乎然人听不见的脚步声突兀响起。
可能是没想到脚步声这么大,对方顿了好半天,才又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