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姝也就不提叫早膳,自己去小书房瞧了瞧,一本一本往下挑书。
这般境地,她也不好带特别多的书过去,便找了些历史人文经史子集一类的,好歹不叫自己做睁眼瞎。
等她把书都挑拣出来,门外才有了些动静:“娘娘怎么不叫人,自己就这么忙活上了。”
来者是苏果。
李令姝拍了拍身边的书:“你们忙了一晚很是辛苦,本宫又闲来无事,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这书一会儿也包好,带过去打发时间吧。”
苏果福了福,过来请她去膳厅:“御膳房倒还有些懂事,见咱们这没人去领膳,还亲自派人送了来,瞧着该有的都还有。”
李令姝就笑:“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有些饿了。”
苏果到底年轻,只休息两个来时辰就缓过来,这会儿依旧能精精神神伺候她吃早膳。
“冷盘热盘都是足数的,另外还有小米粥,娘娘今日且还要再吃一碗,得好好养一养身子。”
苏果看了一遍早膳,见御膳房没敷衍,心里倒是略松快些。
不管如何,吃这一项能跟上,其他的事就都好说。冷了就多盖被,热了就多打扇,可若是饿着没饭吃,那才顶顶要命。
李令姝知道宫里规矩森严,却还是说:“你坐下,一起吃。”
苏果微微一愣,立即推拒:“奴婢多谢娘娘慈心,可这有违宫规,奴婢是万万不敢的。”
李令姝就轻声细语道:“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回坤和宫都是未知。今日坐下同用一顿早膳,便是要告诉你,以后有本宫一口饭,就有你们一口饭,愿意跟本宫一起去南华殿受苦的,本宫绝对不会忘。”
这话一说出口,苏果的眼泪就下来了。
宫里的奴婢们,谁敢在主子面前掉眼泪?平日里受了多大委屈都得自己往肚子里咽,一点苦都是不能叫的。
她被分来坤和宫,看到这样一个境况,能不害怕吗?便再是宫中老人,也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呢。
所以,当李令姝这个善意释放的这么明显得时候,她到底还是被感动了。
李令姝看着她哭,心里也一阵阵难受,不光是她难受,或许小李令姝也是觉得心酸的。
身体的潜意识里,也在难过和委屈。
可苏果能哭,李令姝却是一点都不能哭的。
“好了,你多大个人了,哭鼻子多丢人,”李令姝道,“来,坐下一起吃,咱们要吃得高高兴兴,走得热热闹闹。”
苏果就用帕子擦干净眼泪,过去浅浅坐下,先是给李令姝夹好小菜,才自己寻了个枣泥糕慢慢吃起来。
两个人刚用了两口,张大福也来了。
他一进膳厅,就瞧见娘娘跟苏果正坐在那一起用膳。
李令姝很淡然,就道:“正巧你也醒了,去叫四喜过来,咱们一起用早膳。”
张大福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他鼻头一酸,却是用力答应一声。
“哎,小的这就去。”
背过身去的时候,却还是偷偷擦了擦眼睛。
这一顿早饭,主仆四人倒是用的和和美美,李令姝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问了问她们每个人的家庭状况。
等到事情都摸清楚,才说:“别的话本宫不多说,以后但凡有机会,本宫就一定能从南华殿挣出来,你们放心便是了。”
三个宫人对视一眼,一起跪了下来,给李令姝行大礼。
用过早膳,李令姝也不让苏果和四喜收拾,只让她们把得用得点心都包好,一起带着过去吃。
然后就让苏果伺候她换了一身比较隆重的皇后常服,头上梳成圆髻,戴了一顶样式最简单的燕居冠。
这顶冠官称为双凤翊龙冠,在她的冠服中一共有两顶,其中一顶无论规制和用料都极为考究,是参加皇家大宴时所用。这一顶就相对简单一些,李令姝估摸着平日里的比如游园会、接见朝廷命妇等事宜,恰好得用。
但这明显也不是日常冠服。
李令姝指出要这一顶冠的时候,苏果还有些迟疑。
“娘娘,这是否太过隆重了?”
李令姝没有多少过去记忆,也不太懂皇家规矩,但她毕竟读过那么多书,看过那么多电视小说,多少知道一些这些是是非非。
再一个,她本就是个聪明人。
见苏果疑惑,便解释给她听:“陛下重病,本宫舍弃一切搬入南华殿,为陛下祈福,替太后分忧,是否为大忠孝?”
苏果毕竟不笨,被她这么一提点,当即就明白了。
“奴婢这就给娘娘挽发。”
李令姝淡淡笑了:“本宫不懂宫中规矩,对有些事还需要你提点,但你又不太通人情,咱们正好互补,一起成长吧。”
这话说得,很是推心置腹了。
苏果感动得不行,说了几句表忠心的话,随后却还是小声问:“娘娘瞧着,跟以前不同了。”
李令姝垂下眼眸,看上去有些可怜。
苏果这才又想起来,皇后娘娘比自己还年轻一两岁。
李令姝轻声开口:“我昨夜其实也没睡踏实,想着以后,想着未来,后来天将微曦时,才渐渐想明白过来。”
“若我躲着,怕着,慌张着,日子就永远没有出头时。”
苏果听着,心里也升起些斗志来。
“娘娘说得对。”
李令姝点头:“咱们都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怎么过,全看自己。”
这么说了几句,就把自己性格转变的事轻松揭过,苏果没有怀疑,有她解释,另外两个当也不会多问。
他们三个都要跟着自己朝夕相处,她若一直装样子,岂不是太累?李令姝不想装,索性就只能如此了。
谁又能说以前胆小的人,遭逢大变,以后也还是那么胆小?她这么年轻,成长一些,稳重一些,也无不可。
等苏果给她打扮完,外面就有了声音,李令姝支起耳朵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应当是太后身边的赤珠亲自过来送她去南华殿。
苏果微微一顿,却深吸口气,低声问:“娘娘,咱们这就走?”
李令姝把手交给她,让她扶着自己起身,顶着厚重的燕居冠,就这么端庄肃穆地从寝殿走了出来。
这时,白云飘过晴空,露出夺目的红日,金灿灿的阳光洒入坤和宫,照亮了新婚皇后的那双眉眼。
她脸上淡淡的,轻轻抿着嘴唇,看起来不怒不悲,不喜不愁。
春日的光影在她脸上勾勒出青春畅暖的画卷,好似四月天里的桃李,芬芳绽放。
她穿着这么一身隆重的常服,脸上却突然露出腼腆的笑。
“姑姑早。”皇后娘娘先打了这声招呼。
赤珠就觉得,她似乎还是昨日那个怯懦的小姑娘,却又仿佛变了个人,那些怯懦和胆怯都只是表象,做给外人看的。
看着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她也有些恍惚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大吉。”这么说着,她便上前来请安。
就在这时,一道鸟鸣突然响起。
几人扭头看过去,就瞧见四喜捧着鸟笼,从西羽殿里走出来。
鸟笼里,那只嫩黄的小神鸟,正用那双绿豆眼死死盯着赤珠,身上整个膨了一圈。
它炸毛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好气,就好气,朕单知道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却没想到,居然是一只秃头鸟。
陛下:朕好难啊QAQ
陛下:朕居然秃了!!!
第7章
李令姝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只鸟炸毛。
就看它整只鸟都膨起来,身上都羽毛也都炸开,甚至还有的直往下掉。
那双眼睛就死死盯着赤珠,似乎对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嘴里倒是不叫了。
李令姝就莫名觉得它是气狠了,已经什么都叫不出什么来。
赤珠很是有些莫名奇妙。
她盯着气鼓鼓看着她的玄凤看了几眼,发现不过是一只刚成年的小鹦鹉,就不再看了。
这神鸟什么性格都有,这一只突然见了生人不高兴,也是很正常的。
这么一想,赤珠也完全没往心里去,只转过身跟李令姝道:“娘娘,步辇已经到了,太后娘娘命臣过来送娘娘一趟,省得南华殿那边安置不周。”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确定的身份。
宫女来说,杂役宫女、三等宫女、二等宫女以及大宫女等,都属于仆役,就算大宫女将将有个从九品的官职,却也是不入流,依旧要叫自己奴婢。
再往上,就是正经有品级的女官了。
正八品到正九品的管事姑姑和正七品到从七品的大姑姑,都属于皇室女官,跳出仆役范畴,已经属于朝臣了。
因此,赤珠便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也可以自称一声臣的。
李令姝对这自然也不是很记得,不过她心态稳定,不会一惊一乍,只说:“多谢姑姑操心,要不是你过来帮忙,本宫还不如要如何办。”
赤珠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却还是过来亲自扶住她,请她出坤和宫:“娘娘快请上步辇,这一路到南华殿可不远。”
她这么说着,就要吩咐宫人看一下皇后娘娘都带了什么行李。
这一台又一台的,还有些包袱,看起来乱糟糟的,不查一下可不行。
她刚要开口,李令姝就往她手里塞了个玉镯子过去。
“姑姑,本宫此番去南华殿,身边也不过就这三两宫人,”李令姝低声说,“总也得能叫他们跟着本宫吃上饭。”
赤珠便顿住了。
李令姝说得很坦白:“本宫知道姑姑为难,可也不想以后事事都麻烦太后娘娘为本宫操劳,现在能自己打点一些,便尽量自己打点好。”
这么一说,这就变成皇后娘娘的孝心了。
赤珠掂量了一下那玉镯,心里有了成算:“娘娘放心,宫人们不过瞧瞧有什么违制的物件,怕这边的宫人不懂规矩,装错了充装佛祖。”
李令姝松了口气。
赤珠毕竟是慈宁宫的大姑姑,正七品的女官,她说的话宫女们可都要听。
因此,皇后娘娘整理好的行李被简单翻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没什么违制物品,便不在深究。
赤珠立即就笑了:“娘娘宫里的人还是很规矩的,都很不错。”
她今年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兴许是保养得当,瞧着并不显老。主要是她本人长得慈眉善目,说话做事也很圆滑,李令姝对她倒是不怎么讨厌的。
能拿钱办事,已经很不错了。
“有姑姑训导,她们自然不敢不规矩。”李令姝便这么说。
行李都检查完,李令姝便让跟着来的小黄门过去抬起,先往南华殿送过去。
“娘娘,上步辇吧。”她这就要送李令姝上去。
李令姝却顿了顿,问:“从坤和宫去南华殿,要走多久?”
赤珠不说对宫中事了如指掌,对这些却也相当清楚:“回娘娘话,以娘娘的脚程大约要走两刻左右。”
李令姝点点头,转头认真看着她。
“赤珠姑姑,本宫就不坐步辇了,”李令姝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既然本宫是为陛下祈福,自然要有诚心,这一路本宫便走着去吧。”
赤珠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就连那只炸了毛的玄凤,也扭着胖乎乎的小脑袋看过来。
它那双绿豆眼,又盯着李令姝看了去,似乎要看清楚刚刚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可在场所有人,都没去管一只鸟在想什么,却都下意识去看皇后娘娘。
赤珠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
此时天上金乌灿灿,白云飘飘,丝丝缕缕的光在宫墙中穿梭着,照亮了李令姝的年轻漂亮的面容。
赤珠是知道她很美的,世人都说忠勇伯家的大小姐才貌双全,是盛京最出色的美人,却无人知道,二小姐的样貌反而更出众一些。
如果不是见到真人,赤珠也以为那些奴婢是瞎说的。
这位新婚的皇后娘娘,的的确确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坯子。
赤珠就这么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打量,而李令姝也就亭亭立在那,任由她看。
少顷片刻,赤珠叹了口气:“娘娘,这一路很长。”
李令姝就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如同春日花开,扑面而来皆是芬芳醉人的暖香。
“只要肯走,没有路是长的。”
赤珠就不多言了。
她就算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姑姑,在宫里说一不二,也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没规矩。有些事,她心里很明白,绝对不敢犯这样的错误,叫人拿到话柄。
因此,赤珠就道:“那臣便陪着娘娘一起走过去,就当替太后娘娘尽一尽佛心。”
李令姝点点头,含笑道:“太后娘娘最是虔诚。”
于是,一行人便往南华殿缓缓行去。
李令姝被赤珠亲自伺候着,走在最前面,而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皇后仪仗。
过往宫人,无论是干什么的,都要立即停下给皇后行大礼。
李令姝就这么昂首挺胸,顶着头顶的暖阳,一路往南华殿走。
头上的燕居冠很沉,身上的穿得虽然是常服,却也十分厚重,她走了一会儿便出了汗,腿下也打颤。
毕竟大病初愈,身姿还未康复,但她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这半个小时,她要所有人看到她的忠心,看到她的虔诚。
赤珠知道她刚病好,也知道她一贯身子单薄,她现在离她最近,感受到她的疲累和颤抖,却没有劝。
已经走了一半,劝了岂不是半途而废?
于是,就这么咬牙走到了南华殿,李令姝到底撑了下来。
南华殿位于御花园东侧,前面是景阳宫,后面则是供公主们居住的北五所,位置略有些偏僻,却胜在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