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姝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你把陛下的情景仔细说清楚。”
一听这话,张大福的脸也白了。
“娘娘,小的就是这么一说,您就那么随便一听,可万万不要过心。”
李令姝顿时就明白,她的新婚夫婿,年轻的皇帝陛下这是遭了难。
“你说。”
张大福顿了顿,低声道:“小的过去的时候,瞧见陛下头上的白玉冠已经碎了,陛下闭着眼,头上破了个大洞,流了好多血。”
李令姝忍不住抽了口气,缓和过来却问:“人……有事吗?”
这一看就事很大,可张大福却明白娘娘问的不是这个。
他不敢张口,只敢对李令姝比口型:“还有气。”
李令姝蓦地松了口气。
只要还有气,就还没到那最糟糕的地步。
可她心里明白,陛下凶多吉少,她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这么想着,眼睛却又不自觉红了,瞧着可怜极了。
苏果叹了口气:“娘娘刚叫咱们回来是对的,刚才那情形,若是叫人知道咱们瞧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在宫里,好好坐在步辇上出门都能出这么大的差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谁都说不清楚。
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判断,陛下如此,难道真是运道不好?
三个人这么对望着发呆,就听外面突然传来蟠桃的嗓音:“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李令姝猛地攥起手,安抚地看了一眼张大福,便让苏果扶着她起身。
她今日穿着打扮很是得体,素净清丽,头上发髻简单,却簪了一对彩宝凤簪,大方里带着些威仪。
苏果很会打扮人,这样一看,她就不像是刚满十六的少女,有些皇后娘娘的意味了。
李令姝捏了捏苏果的手,两个人便就这么踏出寝宫。
外面,蟠桃一脸阴郁,看着联袂而来的主仆二人,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
“这会儿工夫,太后娘娘怎么会请臣妾过去?”李令姝问。
她现在也看出来了,这蟠桃应该就是太后的人,她防着她,她盯着她。
蟠桃说话的用词很讲究,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可她那语气,却怎么都无法令人喜欢。
“回禀娘娘,太后娘娘要请您去哪里,是太后娘娘的事,娘娘只要去便是了。”
她这么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娘娘受累,请吧。”
现在皇帝成了那个样子,宫里最大的就是太后,李令姝哪怕作为皇后也得听她的,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不过,太后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拿她如何。
李令姝心里略定,抬脚就往前走。
蟠桃一直垂着眼,目光在她略有些脏的绣花鞋上瞧了一眼,便收了回去。
李令姝原本以为太后是在慈宁宫等着她的。
却不料走到刚才那个巷子口,她还克制着没往那边看呢,蟠桃就冷冷提醒:“娘娘,太后娘娘在乾元宫,娘娘可别走错了。”
李令姝的脚步顿住了。
这会儿永寿巷里面安安静静的,刚才的人声都消散开来,若非要说的话,便只有风在巷子里寂寥地刮着,却也并不刺耳。
乱糟糟的人群,被遗落在边上的步辇,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皇帝陛下,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令姝浅浅吸了口气,就这么大大方方转过身来,淡淡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娘娘怎么会去乾元宫?可是陛下要召见我?”李令姝就这么问。
刚才坤和宫前院的宫人,除了似乎不在宫内的蟠桃,人人都瞧见她出了宫,那个来通传的小黄门也知道这一切,可李令姝却就敢假装不知。
蟠桃面上冷冷的,被她这么一问,只说:“娘娘无需多言,到了就知道了。”
李令姝就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过长寿巷。
青石板路上还有些幽深的血渍,四个人却都仿佛没瞧见,就这么目不斜视踩了过去。
李令姝心想:陛下到底怎么了?
此时的坤和宫西侧殿里,一只鹅黄色的小身影突然睁开眼睛。
它眨眨眼睛,疑惑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爪爪,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疑惑,且疑惑。
第4章
伸头是刀,缩头也是刀。
从坤和宫到乾元宫的这一路上,李令姝渐渐沉下心来,把路走得越来越稳当。
蟠桃就那么青着脸跟在一边,李令姝也不是很喜欢她,便就不再多问。
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一路,都是极为安静的。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巷子里便幽暗下来,让人不容易看清前路。
李令姝虽然没经验,却也知道路边的宫灯应该在日落时分燃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安静地伫立着。
好在金乌还未全落,他们这一行人还能勉强看到些光影,就着微薄的晚霞行至乾元宫门口。
乾元宫门口的宫灯倒是亮着。
幽幽的两团灯火,在高大的宫墙前兀自跳动,似还有些鲜活气。
这个时候,竟有两队御林卫守在宫门外,安静得仿佛雕像,一动不动。
蟠桃就跟没瞧见他们一般,直接领着李令姝行至宫门前,同守在门边的黄门打眼色。
“皇后娘娘到。”
那黄门便给李令姝行礼,然后侧身打开宫门。
“娘娘快请进。”
宫中一般要到亥时正才会锁闭各宫,乾元宫现在就闭了宫,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皇帝陛下这一次伤得不清。
不管心中如何想,反正李令姝面色如常,淡定自若进了乾元宫。
进去之后,她也没去左右探看,垂首低眉地一路往正殿去。
只不过,她刚一进正殿,便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严肃的嬷嬷,直接把苏果和蟠桃拦下来。
李令姝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其中一位嬷嬷便解释:“娘娘勿怪,这是赤珠姑姑吩咐的。”
赤珠就是今日李令姝去给太后请安,出来应对她的那一位,似乎是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地位相当不一般。
到了乾元宫,后续的事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李令姝安抚地看了一眼苏果,深吸口气,转身往寝殿里走。
这会儿的乾元宫内并没有多少宫人,绕过层层隔室,李令姝才终于来到皇帝寝殿内。
她低着头,只用余光去看宫里都有谁。
大概那么一看,她心里就有数了。
俩个太医跪在地上,正在那瑟瑟发抖,而太后娘娘则端坐在窗边的官帽椅前,正在被赤珠伺候着吃茶。
她动作很优雅。
哪怕李令姝那么匆匆扫一眼,都能看出她的端庄静宜。
“跪下。”
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冷冷响起。
李令姝没那么硬骨气,当即就跪了下来,依着记忆给她行大礼。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李令姝轻声细语地请安。
太后没有叫起。
李令姝哪怕整个人跪拜在地上,也能猜出她在慢条斯里喝茶。
那种悠闲、舒适、畅快,似乎都要溢出来一般,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在她身边,太医抖得更厉害了。
李令姝却没那么慌张,事到临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现在正努力睁着耳朵,想要听听龙床之内到底有没有呼吸声。
哪怕声音微弱,那也是好的。
皇帝不死,她就还是皇后。
李令姝在心里默默祈祷:陛下,您撑着点,能撑得时间越长越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李令姝的祈求,龙床之上的皇帝陛下,突然发出一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不经意喘了口气,似一缕烟那般瞬间飘散不见。
但刚刚还风轻云淡的太后娘娘,却因这一丝云烟,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两三步走到窗边,让赤珠掀开帐幔往里面瞧。
李令姝就瞄到她伸手往里面摸了摸。
“皇儿,皇儿你可醒醒,”太后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跟母后说说话呀。”
回答她的,只有皇帝陛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那么轻,那么慢,似乎一个不注意,就要没了音。
太后又道:“皇儿啊,太医已经给了方子,只要咱们用上药便能好了。”
她说了几句,皇帝陛下还是没回音,这才作罢。
赤珠忙上前扶住她:“娘娘莫要伤心,叫太医再瞧瞧,说不得明日陛下就能醒来。”
正哆哆嗦嗦的太医一听这话,赶紧上前给皇帝诊脉。
这边太后回到椅子上坐下,才把目光放到李令姝身上。
“起来吧。”
李令姝起身,冲太后福了福:“谢太后娘娘。”
萧太后叫她:“过来这边坐。”
刚才还冷言冷语,现在却又和善起来,李令姝心里对这个掌控后宫将近二十年的女人十分敬畏,立即乖巧凑到她身边,浅浅在赤珠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她是不敢坐椅子的。
萧太后看她还算听话,缓缓叹了口气:“你也瞧见了,陛下这会儿病得很重。”
李令姝点头,没有言语。
萧太后仔细看着她的表情。
这个李家的二小姐说是她的外甥女,实际上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过就是个贱婢肚子里生出来的蠢货,早年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倒是没承想,给皇帝选皇后时,却用上了她。
无论出身、品貌还是年纪,这个李令姝都最最合适,一下子就解了太后心头之忧。
不过,就算如此,太后也懒得多搭理她。
现在却是需要她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太后目光一沉,声音就带了些沉痛哀伤。
她就如同每一个关爱孩子的母亲一般,对李令姝道:“皇儿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半点伤,也从未生过病,哀家对他细心呵护这么多年,却没想到还是生了病。”
现在满宫上下,朝野内外,她不说一手遮天,也差不了许多。
她说自己对皇帝细心呵护,那就是细心呵护,一字都不会错。
李令姝这才小声开口:“太后娘娘的慈心,令臣妾十分感动。”
太后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抖,显然是吓得不清,心里倒是越发舒坦起来。
皇帝已经大婚,现在他突然“重病”,后宫是由理应由皇后打理,但太后又怎么可能松手呢?
她就说:“为了自己的儿子,哀家多操些心也是应当的。”
李令姝装得胆小,心里却跟明镜一样,她立即就起身跪倒在地上,眼睛一下子便流出泪来。
晶莹的泪顺着她有些红的小脸蛋缓缓滑落,瞧着是异常可怜的。
“太后娘娘,臣妾也刚新婚,对宫里的事一点都不懂,这可怎么是好?”
太后就越发慈祥了:“你这孩子,这么规矩做什么,快起来坐下。”
赤珠就忙让前扶起李令姝,在边上劝:“皇后娘娘如此年轻,刚一新婚就遇到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害怕?娘娘是慈祥惯了的,自然要替皇后娘娘多操心。”
李令姝用手帕擦了擦脸,把脸蛋弄得通红。
“是是是,我……臣妾就是这个意思,宫里的事,全赖太后娘娘做主。”她睁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睛,哀求地看着太后,生怕她不答应一般。
太后就舒服了,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可不是她逼着要的。
“好孩子,既然你这么说,哀家就只能多操心了。”
李令姝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坐在那哽咽起来。
太后嘴上说着好孩子,心里却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到手的权柄往外推,也不知是不是真傻。
不过,就算李令姝想要宫权,她难道就能管得了的?
太后轻轻敲了敲扶手,那边两个太医才膝行过来:“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回话。”
“王久安,你说。”
王太医就行大礼,然后低声说:“陛下的伤很重,送回来的时候也耽搁了些时间,臣等已经紧急给陛下包扎好伤口,又止了血,现在已经安眠。”
这意思,就是他们尽力治了,但皇帝还是昏厥中,一直没醒来。
太后刚刚还一脸慈祥,这会儿却突然横眉冷竖,她使劲拍了一下方几,弄得方几上的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场除了她跟赤珠,其他三个人皆是抖了抖。
太后冷冷道:“刚皇儿明显有了反应,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皇儿?”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却没人敢吭声。
皇帝这样,只能是用汤药吊着命,能多维持几天不死就不错了,还想治好?
可这话,谁敢说出口啊!
两个太医只得给太后磕头:“娘娘饶命。”
太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赤珠就赶紧安慰:“娘娘莫急,娘娘莫急,现在陛下还需要娘娘,您可得撑住。”
太后就喃喃自语:“是了,皇儿病了,哀家可不能病!”
她这么说着话,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就直接扎到李令姝脸上。
李令姝再次抖了起来。
“太后娘娘……”
太后沉声道:“皇后,你是陛下的发妻,是正宫皇后,陛下重病,你理应给陛下祈福,祝祷陛下平安康健。”
李令姝就直接跪下了。
“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定虔诚祈福,让陛下早日病愈。”
太后满意了:“既然你自己要给陛下祈福,那么明日就搬去南华殿住吧,每日诵经祈福,侍奉神鸟,等到陛下大好那日,便就是你的大功劳。”
李令姝给她行大礼:“是,臣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