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沾染着窗外的丹桂飘香,丝丝扣人心弦。
夕阳里,他的眉目都染上几分胭脂色,平添三分温柔缱绻。
李令姝揉了揉眼睛,喃喃地说:“我睡了多久?”
赫连荣臻笑,伸手拉她起身:“不久,刚刚好。”
凭澜领着苏果她们进了寝殿,伺候李令姝净面更衣,重新给她梳圆髻。
晚上虽是家宴,也得穿正式的礼服,不能丝毫怠慢。
刚才那一会儿工夫,凭澜已经叫人取来了她的大礼服,几个人在她身上忙乎了大约两刻,就算大功告成。
最后戴上凤冠,李令姝婷婷起身,就看到赫连荣臻也换好礼服,正在窗边等她。
李令姝行至他身边,问:“陛下都安排妥当?”
赫连荣臻会首看她,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放心,一切稳妥。”
两个人打扮妥当,一路出了清心斋,直接往行宫中央的听音阁行去,刚一出清心斋,李令姝就发现今天路上的宫人少了许多。
她用眼神问赫连荣臻,赫连荣臻就莫名看懂,并且冲她点点头。
李令姝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她其实也是没想到,这么穿越一场,不仅赢得了锦绣良缘,还能近距离围观宫斗大戏,她觉得自己已经赚回本。
不过路上,帝后二人也没多言。
待到了听音阁,两个人下了步辇,也不说去偏殿等,直接进入正殿中。
此刻的听音阁,已经座无虚席。
因帝后二人未到,一直是鸦雀无声的,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若不是李令姝心里有了底,猛地看到这么多人,倒是一点都不惊慌。
看到帝后二人联袂而来,众人一起起身,恭迎帝后驾临。
在场唯有太后还安然而坐,没有起身的打算。
行至主位前,赫连荣臻也不便起身,就只能对太后行点头礼:“母后安好。”
太后今日可谓是盛装打扮,她穿了一身朱红团凤大衫,头戴九龙七凤金冠,霞帔则用了金银绣织云纹青缎,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华丽和高贵。
这是先帝殡天之后,太后首次穿着这样艳丽的服饰,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她这一身,比李令姝这个新婚皇后都要娇嫩。
李令姝心里叹气,若是太后能稳住最后这一场,说不定还不回万劫不复,现在看她一脸胜券在握,李令姝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早年间,她明明也是滴水不漏的谨慎人。
岁月带走了她明媚的鼎盛容颜,也带走了她的谨慎和稳重,等到今天,等到皇帝醒来一个月之后,太后终归是忍不住。
赫连荣臻有没有给她留后路?他是给过的,只是太后偏要着急来东安围场,赫连荣臻心里便已经动了杀机。
便是背着弑母的名声,赫连荣臻都不能再容她立于卧榻之侧。
太后不管旁人怎么想,自己倒是笑得一脸明媚:“陛下毋须多礼,快坐下说话。”
待赫连荣臻和李令姝坐定,又叫众人起,笑道:“今日都是自家人,随意些便是。”
确实,这次来的朝臣本就都是近臣,一大半都因醉酒无法前来,剩下只来了五六个的样子,也基本上也都是阁老将军等,除此之外,就是宗亲皇室了。
听音阁今日也没摆几张案桌,便是座无虚席,实际上也不过三四十人数,殿中很是清静。
赫连荣臻道:“开宴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略有些吵闹的丝竹声响起,宫人沉默地上菜,厅中好似一派平安祥和。
陛下喜静不喜闹,乐司一般也不会练这么闹的曲子,今日特地准备,其实是为了掩盖殿外的脚步声。
若不是赫连荣臻事先讲解,李令姝也不知还有这么多规矩。
她今天就等着这一场戏,晚膳也没什么心思用,只让凭澜上了一碟子八宝饭,慢条斯理吃着。
倒是赫连荣臻有雅兴,品评他桌上那道竹笋烧鸭味道不错,叫给皇后再上一份。
就这么“热闹”着,宴席很快进入尾声。
李令姝饭用的三心二意,就看下首安亲王却是很淡定,甚至还跟身边毫不知情的安亲王妃温柔小意,做夫妻情深之状。
再看对面的太后娘娘,也是边吃边喝,好不痛快。
李令姝心道:怪不得你们能搞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心态是真的很稳,什么样的场面都能面不改色。
这皇家一家子人,都挺令人佩服的。
就看人家这心理素质,不服气都不行。
就在李令姝心中吐槽时,安亲王突然放下筷子。
李令姝就看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抬头往赫连荣臻看来。
“陛下,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安亲王朗声问。
一瞬间,丝竹声骤停。
殿中只呼啸的风,提醒着众人宴会还未结束。
赫连荣臻也放下手帕,淡淡看向安亲王。
“安王叔这话,朕怎么听不懂呢?”赫连荣臻道。
安亲王便是坐在堂下,气度也十分斐然,似乎根本不怕赫连荣臻的君威。
“哦?陛下是太子太傅亲口所说的神童,三岁能文,五岁能武,聪慧无人能及,又怎么听不懂臣所言?”
赫连荣臻淡淡一笑:“安王叔记错了,你所说的神童,怕是太后所出的二哥吧?”
太后手里的被占,“嘭”地落回桌上。
“陛下,慎言!”
她话一出口,外面突兀传来脚步声。
赫连荣臻眉头一松,却是问:“母后,您这是要逼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谢天谢地。
皇后娘娘:……???
第103章
赫连荣臻此话一出,就听在场所有远支宗亲和朝臣发出惊呼声。
而在宝座附近的亲近宗亲,却都仿佛没有听懂陛下的话,一个比一个沉稳。
先不说陛下的亲兄弟康亲王,便是宗令诚亲王也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惊慌。
太后想不想逼宫,有没有易储另立的打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么多年,小皇帝一直都很忍让,没想到此时竟是直白说出口。
难道,太后真的在之前皇帝的“重病”事件中做了手脚?
这么一想,不太知道内情的不由越发心慌,看着朝堂上下每个人都那么严肃端方,手心不停地冒汗。
今天这是有人要造反不成?
太后微微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了年轻英俊的少年皇帝。
他刚过十七岁生辰,还未行弱冠之礼,到底不算大人。可他的气度,却完全不输执掌政务多年的安亲王。
“皇儿说笑,”太后冷冷道,“如此惊言,还是少说为妙。”
赫连荣臻却是笑了:“母后也说笑,若您不是逼宫,外面这些御林卫又从何而来?儿子可不记得安排调兵。”
御林卫也司皇家守卫之责,盛京大营总有两万数,只不过此番跟来东安围场的一共也只有五千人,就拿这五千人起事,太后也太看不起赫连荣臻了。
这附近肯定还有太后早先私藏的兵力,等到今日才一举出动。
可能是赫连荣臻这话说得太幼稚,萧太后眉目舒展,脸上是一派得意之色:“你以为哀家这么傻?仪鸾卫虽人少,只得三千,却都是精英,皇儿出宫,仪鸾卫怕不是倾巢出动。是不是,礼儿?”
仪鸾卫明面上的三千人,确实在康亲王手里。
康亲王看了看太后,突然笑了一下:“是,母后所言甚是。”
太后没发现他的眼神跟以前完全不同,却只舒心地看着赫连荣臻:“皇儿,怎么说咱们饿也是母子一场,你若是肯退位让贤,哀家保你跟皇后姓名无忧。”
赫连荣臻沉默了。
李令姝佯装惊慌,凑到赫连荣臻身边,坐在瑟瑟发抖。
赫连荣臻看她这努力表扬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不过现在正是紧迫的时候,大事未成,他还不至于这么心大。
“母后,”赫连荣臻握住李令姝的手,轻声开口:“那母后认为朕可以退位给谁呢?现在宗亲都在,也有些许近臣,不如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中午那顿酒席是赫连荣臻故意所为,现在在听音阁的可以算是朝中权贵重臣,没有一个不是一二品大元,赫连荣臻让他们参详,也是逼迫他们表态。
听音阁外,脚步声更繁杂。
间或有兵刃声和痛呼声响起,给阁中看似平静的宴会添了几分压迫感。
太后看他松了口,就知道他手里的人定不是很多,便展眉一笑。
“皇儿就是明事理,若今日事成,哀家定不会亏待你,”太后道,“安亲王家的世……”
太后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亲王厉声打断:“太后娘娘,慎言!臣一向忠君爱民,时刻不忘高祖皇帝的遗训,从未生过半分霍乱朝纲之心。”
大概没想到安亲王会出言打断她,太后当即就愣在那,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安亲王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语气一转,颇为诚恳地劝诫道:“陛下是先帝临终立储,立身得正,天命为皇,如今陛下转危为安康复在即,臣等也应定力扶持,为陛下分忧。”
这话说得,赫连荣臻几乎都要信了。
李令姝感受到他想笑又不能笑的痛苦,也捏了捏他的手心。
余光之中,李令姝突然看到了安亲王妃。
她坐在安亲王身边,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作为枕边人,她自认比谁都了解安亲王,现在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即就明白过来。
安亲王跟太后联手逼宫。
难怪璇儿略有些风寒,他也硬要女儿来东安围场,也难怪世子什么错都没有,就被罚着留在行宫哪里都不能玩。
他所图之大,令人胆战心惊。
李令姝看她想明白这一切,不由在心里叹气,安亲王妃和三个小殿下简直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安亲王当了摄政王,就自觉权势滔天,连小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就在李令姝深思片刻,太后终于回过神来。
她沉沉看着安亲王,厉声道:“安亲王,你也慎言!皇儿如今身体尚未康复,且不能站立,哀家心疼皇儿,不想让皇儿如此殚精竭虑才出此下策,安亲王怎么就颠倒是非了?”
便是再为情爱所困,太后也到底还是太后。
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本就不光靠男人,安亲王这一手临阵反咬,立即就让她清醒过来。
不光是她,就连李令姝也看明白了。
这么多年,安亲王好厉害的演技,把太后耍的团团转。
太后所想不过是让陛下退位给安亲王世子,最后这个皇位,必须要落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而安亲王却恰恰相反,他想要的是自己当皇帝,因此此刻太后“谋逆”,他站出来守护皇帝,一力匡扶宗室,若是小皇帝不小心在今天死了,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作为最近的宗亲继承大统。
名正而言顺,太后不过是被他利用的垫脚石,用过就扔。
李令姝都能看明白,太后自然早就明白。
安亲王定定看着就太后:“太后娘娘,世子是臣的亲骨肉,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薄待他,只是他还小,许多事都得他长大再说。”
这一句话,立即把太后心中的不满打散。
太后身上那股子戾气,顿时就不见了。
安亲王的意思是,哪怕今日他当了皇帝,膝下也只一个麟儿,难道皇位还能旁落?最后得利的,终究是他的儿子,是太后的亲生骨肉。
太后还能怎么办?
她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后的底牌都被掀翻,她再无还手之力。
深宫妇人,还是少了些狠辣和冷硬。
太后叹了口气:“罢了,是哀家想多了。”
她松口了。
李令姝看了一眼赫连荣臻,就看他正看着自己,冲自己眨眨眼,刚浮起的心又落回腹中。
太后服软,是对着安亲王,可赫连荣臻却一直一言不发。
等到太后说了这句,赫连荣臻突然笑笑:“太后娘娘想多没想多,朕是不知的,只为防万一,还是不能永留祸患。”
赫连荣臻朗声道:“动手。”
霎时间,听音阁外传来一片肃杀声,少顷片刻,浓重的血腥味飘散近来,熏的人头晕眼花。
有那胆子小一些的朝臣早就坐不住,瘫软在椅子上,脸色刷白。
赫连荣臻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些哀嚎声不绝于耳,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太后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
“皇儿,你到底长大了。”
赫连荣臻彬彬有礼:“多亏母后教导得好,儿子不负母后所望。”
不过片刻功夫,外面就渐渐安静下来。
赫连荣臻道:“今日宴会的菜都凉了,想来各位爱卿也没什么心情再用,不如就散了吧。”
他说着,似乎就要离席,一边还对楚逢年道:“楚逢年,好好伺候母后,不能叫人欺辱母后。”
这么一番做派,似乎已经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就在这时,安亲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陛下,臣还有一言。”安亲王甩开安亲王妃的手,缓缓起身。
赫连荣臻似乎有些诧异,看了过去:“王叔有何要讲?今日事多,不如改日再叙?”
安王堂堂立在殿中,身姿挺拔,面容冷峻,通身都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和气派。
他在前朝虽不是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却还是有些固执强势的,大凡他已决定好的政事,几乎不容人置疑。外人几乎都以为安亲王是个贤王,好说话得很,只有近臣知道,他若是冷了脸,许多事都无法转圜。
刚看皇帝陛下平平淡淡就解决了太后的“谋逆”,朝臣们略松了口气,转眼却看到安亲王来了这么一出。
众人的心顿时又踢回嗓子眼。
有那迟钝不开窍的,现在才发现,今日的重头戏就不在太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