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宁想也没想,抬头撞入他清明幽深的眼,置气般的反问:“我为何要嫁你?”
分明是一个十分让人感动、能够铭记一生的场景,却偏偏被他们两人搞出这么多火/药/味来。
楚衍垂眸失笑,他轻轻摇头,抿唇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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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散尽,把姜国使臣与公主安置好后,楚衍随皇上去了养心殿。
皇上今日疲惫不已,盘腿坐在软垫上,揉着太阳穴问:“来养心殿何事?”
“求您赐婚。”楚衍抬手撩起衣摆,直挺挺跪下道:“臣知道您心中想着什么,您不过是觉得姜国公主与陈宴宁长相相似,若是她能和亲于臣,正好圆了两国心意。可臣一早便与您通了心意,所娶之人若不是陈宴宁,臣宁愿不娶。”
皇上按着太阳穴,额角青筋突突跳,他低着嗓子问:“楚衍,你是大燕未来的君主,你怎能如此将婚事当做儿戏。你可知,你的婚姻大事乃是这国家大事,是重中之重。”
“国家如何与我有何干?皇上莫不是忘了,臣走到如今这步,无非是为了陈宴宁,莫不是坐上皇位的人都要失去自己最心爱的?若是当真如此,这皇位臣不要也罢。”
楚衍说的不是气话,从回京开始他就在想,他可以为了这天下为了大燕上位,可若是这上位的代价是失去陈宴宁,他坐不得。
他分明知晓这世间之人都是贪婪之辈,纵使那人是皇上也是如此。譬如说现在,他分明已经应了他的话,愿意走上他铺给自己的那条路,可事到如今却又想要他娶旁人来稳固根基。
楚衍闭了闭眼,气血有些不顺:“臣知道今日这些话大不敬,可皇上,失去陈宴宁娶旁人,微臣做不到。”
皇上被他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脑海中浮现出陈仪那张名动京城的脸,她眸光流转潋滟,唇瓣轻启,开口道:“殿下,你这一生,做人着实太失败。”
回过神眼角几分湿润,他颤颤悠悠的起身,转身往内殿而去,背影苍凉。
待楚衍走后,他才吩咐于公公进来,哑着声音道:“去私下准备吧,待姜国公主离京,便安排元亲王世子楚衍与理国公府千金陈宴宁大婚事宜,开世子府别住,待大婚归宁后便可分府。”
于公公愣怔片刻后,弯下腰道了一声:“是。”
这事儿吩咐的隐蔽,无几人知晓。
陈宴宁跟着陈善夫妇两回府,她跟在后头心神不宁,只听陈善道:“小五,你来一趟毓秀院,我有事情与你说。”
湖玉使眼色的退下,崔妈妈将周围丫鬟清散,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刚一进屋张氏便将陈善拉到屏风后面,低声责备:“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就不能瞒一辈子吗?”
“还能瞒多久?眼下宴宁已经大了,她有知情的权力。”陈善情绪也有些不大顺畅,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想,可是眼下你瞧瞧,她的容貌长开愈发相似,能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咱们可以不告诉外人,可不能不告诉她。”
张氏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转身走到软塌上坐下抹眼泪:“我不管了,随你吧。”
陈善深深看她一眼,出了屏风坐在外屋的椅子上,他静静盯着陈宴宁看了一阵,笑着感慨:“长得太像了,若是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你们是母女俩。”
陈宴宁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上,握住他的手垂着脑袋问:“爹爹要说什么?是说姑母吗?”
没想到她竟猜到了,陈善苦笑:“是。”
“你并非是我二人所生之女,你其实是你姑母陈仪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西夏公主拓跋骊。当年我们得知你要回来,没法子只好外传京中太热,让你阿娘外出调养了几个月,在外头生下了你。”陈善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陈宴宁却并未有过分的反应,甚至于她竟像是一早便知道这事儿的一般。
“爹爹,我是您的女儿。”陈宴宁仰起头看着他。
陈善瞧着她,越长大她越是像陈仪年少时的模样,五官灵动,样貌倾城。
“你……”张氏站在屏风旁,一时哑然。
陈宴宁起身,她背对着陈善两人,声音悠然回荡在屋子里,轻轻捏住了衣角:“阿娘,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我做过的那场梦吗?那不是梦,那一切……是真的。”
张氏腿一软,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她眸光茫然,轻启红唇:“小五,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你们大概不会相信。就在陈辞宁及笄前的那一夜,我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性子温和,讨厌楚衍,将陈辞宁看作是亲姐姐对待却最后被她捅破我的身世,皇上迫不得已将理国公府抄家的我。你们都在我眼前离开,唯有我苟活到最后,被楚衍救下,用以旁人代赴行刑场,而我最后却还是被陈辞宁逼着、为了我心里那点不想害了楚衍的大义死于刀下。”
她转过身子,眼神通红一片,凄惨笑开:“我哪里是为了什么大义,我不过是不信楚衍,不信楚衍能够真的护着我,我不过是不信他而已。”
“而另一半,是一夜惊醒,我恍然发觉我回到了陈辞宁及笄前的我。那夜我醒来,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我看着你们所有人都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我心里高兴啊,多难得的事情,那么多让我遗憾一生的事儿我都想重来一回。我想起陈辞宁,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是我没有,我仍旧是打算若她不犯我,我会放她一马,一家人好好生活。”
声音轻飘飘的阐述着这一切,陈善脸色惨白,烛光下显得格外渗人,张氏回想起陈辞宁及笄那日大早,陈宴宁反常的行为,以及后来一系列她性格的反转。自己只以为那真的是一场梦,可殊不知,陈宴宁经历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
她起身踉跄着奔过去将陈宴宁抱在怀中,忽然崩溃:“我的宴宁啊……”
陈宴宁哑着嗓子:“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是拓跋骊,我身上带有父王留下的遗诏,那遗诏其实传位于王兄拓跋恒;我还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只能悄悄地活着,不叫别人知道我的秘密,小心翼翼护着我身旁的人,生怕上一世的事儿再发生。”
陈善骤然起身,他背过身子转身出了毓秀院,一路丝毫不带停顿的去了书房。
仍旧坐在地上的陈宴宁与张氏缓和好情绪,她将陈宴宁扶起来,柔声道:“先回房去歇着吧,别想太多。”
陈宴宁回了汀兰居,她让湖玉给自己准备了一份清酒坐在院中吹了会儿风,看着皎洁的明月,陈宴宁脑子有点迷糊。
当年西夏王驾崩后,胞兄拓跋恒年岁尚小,三个哥哥皆是豺狼虎豹,陈仪只好托付给西夏王的死侍带着自己的乳母嬷嬷和陈宴宁回了大燕求理国公帮助。
嬷嬷回大燕后没多久便患病去世,死侍也不知所踪,若是陈宴宁身上未曾带有西夏王的亲笔遗诏,只怕也不会落得上辈子那样的下场。
王兄如何直到今日她都不知,但她却不怨陈仪,当年若将她没有送回大燕,眼下的西夏王杀出夺位之争上位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她。拓跋恒毕竟是皇室子弟,可她却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备受先王宠爱的公主,和亲下嫁笼络朝臣,这都是她逃不开的使命。
这些她都明白,但无辜的是陈善一家,他们分明那样善良。
一壶酒下肚,陈宴宁靠在石桌上迷糊睡过去,她轻声喃喃:“怨我,都怨我……我才是那个……害人害己的根源……”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房檐上那人刚来便瞧见这样一幕,纵身一跃入了院子,俯身将人抱起。
安置好后,那人微微弯腰,指尖轻轻抹平她眉心的褶皱。
第40章 一更
次日中午, 楚云锦带着昨夜偶然发觉的消息前往楚衍房中, 却被告知楚衍一早就被传进了宫中。
眼下楚衍正陪着姜玥在亭中下棋, 一颗黑子落下, 姜玥又被杀的片甲不留。
她抿着唇笑开:“世子果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楚衍神色不变, 抬手拾起自己的黑棋,正经道:“还好。”
站在姜玥身后的丫鬟一阵恼怒, 今日从一开始来,这位元亲王世子就对她们公主爱答不理, 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没有,难不成让他陪姜玥下棋还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情吗。
正欲要开口, 姜玥未卜先知的转过脑袋瞪了她一眼, 丫鬟忿忿闭上嘴, 只听姜玥道:“我曾听大燕人传言世子殿下风流纨绔,浪荡不羁,眼下一瞧竟不曾觉得如此,倒是风度翩翩,儒雅大气。”
楚衍手指未曾停顿, 只顾着收棋,克制的扬起一点笑:“公主此言差矣, 臣当初的确风流浪荡,只不过人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便是再无能也要敛起装模作样穿上铠甲护着那人。”
他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有了喜欢的人,姜玥如何听不出,得知此事后她心里竟稍稍松了一口气。
眼前这位世子, 样貌气度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无论哪点都是她心目中曾经对心仪男子的要求,可此番前来大燕,她知晓自己的任务。嫁给大燕未来皇帝,成为一国之母,为他们姜国谋取最大的利益。
从各个方面来看,皇上器重,为人沉稳,楚衍当之无愧必定是下一任君主。可就算如此,若是对方心里之人并非是她,姜玥堂堂一国公主,从不愿做委屈自己之事。
她眼里带了点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发问:“我曾听闻世子心仪的那位乃是京城最小的世家女,本公主与其样貌如此相似,纵使做代替品,世子也不肯?”
楚衍终于顿住手上的动作,他慢慢抬眸,对上姜玥的眼,忽而发笑:“公主何来自信,认为与小十三样貌相似?”
姜玥一愣,婢女终于忍不住出口:“大胆,你竟敢对我们公主这般讲话。”
回神的姜玥抬手,冷冷的回看她一眼没说话,那婢女是姜国王后身旁送来监视她的丫鬟,姜玥并不喜,眼下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婢女梗着脖子垂下脑袋。
楚衍敛起笑容,将手上的黑棋放置进棋匣,“我有要事在身,烦请公主自便,告退。”
姜国带公主来大燕和亲,昨日使臣便以“臣”自称,那便是确认了姜国在大燕眼中是朝臣。方才楚衍仍旧愿意用“臣”回应她,只不过是出于礼节,她毕竟是公主,而他身份却也不差,眼下却收起敬语,摆明了这人生了气。
姜玥心里涌起怒火,急忙站起来朝楚衍道:“世子请留步,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楚衍顿下步子,未曾回头冷冷回应道:“志不同不相为谋,公主所要商议的事情,只怕本世子无法做到,还请公主另寻他人。”
“楚衍!”姜玥急的下了台阶追上他,手一伸差点碰上这人的衣袖,楚衍下意识避开她的手,回头不耐烦地去看,姜玥喘了口气,回头盯着婢女:“你先回去,不准跟上来,若是被本公主发现,有你好看。”
婢女快步离开亭子,姜玥面色稍缓,露出一点笑:“我知道你与理国公府千金两情相悦,我也并非是喜欢插足旁人婚姻的人,我请你留下,的确是有要事相求。”
楚衍见她四处张望,微微蹙紧眉头,紧盯着她道:“何事?”
“我来大燕便是为了嫁给你,若是此事不成,我回去必定会被父王母后罚水牢。我……”她接下来想要求助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紧紧盯着楚衍。
“你想要本世子帮你?”楚衍眉心褶皱渐渐消失,低声问:“你要本世子如何帮你?”
“眼下使臣这般安排你我独处,不过是为了想要增进之间感情,若是五日后的送别晚宴上,你直言求皇上赐婚陈宴宁与你,损了我的脸面,或许我回去能保一命。”
姜玥安排的这一切都恰到好处,楚衍忽然很好奇的眯了眯眼睛:“你为何就知道,本世子一定会帮你。”
“如若你不帮我那就只能娶我,你这辈子与你的小十三就再无可能。”
她说的笃定,楚衍心中明白的如同镜子,轻应:“知道了。”
得到回应,姜玥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她笑着道:“既然达成共识,那我们便是盟友了,你帮我一次,我必定会铭记在心,将来你若有需求,只管开口,本公主必定相助。”
楚衍轻嗤,偏过脑袋道:“不需要。”
姜玥轻哼:“那可不一定。”
此事商议完成,楚衍心中也亮堂许多,晌午在养心殿同皇上一道用了膳,姜玥想起京中集市转一转,顺道见见楚衍心仪的姑娘,长得究竟有多好看。
马车出宫,楚衍骑马率先去了一趟理国公府,他听闻张氏道今日陈宴宁心中郁结,便唤了范嘉柔一道去逛街了,眼下都还未回府。
眼皮一跳,总是觉得要发生点事情。
果不其然就在月老桥上,陈宴宁与范嘉柔漫步遇上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姜玥,范嘉柔眼睛一眯,不悦道:“那不就是姜国公主。”
陈宴宁闻言去看,只见姜玥也应声看过来,三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撞出电光火花。
两人相携行礼,姜玥身后跟着皇后派来跟着的丫鬟,她几步走过来,歪着脑袋问:“你就是陈宴宁?”
此情此景陈宴宁竟觉得有几分熟悉,上一回这样问她的人似乎还是郑岚。
她神情波澜不惊,看上去的确是心情不大爽利,点点头道:“是。”
“楚衍呢,他没有随你一道来?”姜玥四处看,最后扯扯嘴巴:“他去府上找你了,你知道吗?”
范嘉柔见不得她这般对陈宴宁自来熟的模样,眉头微皱问:“楚衍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姜玥跟范嘉柔果真是一见面就杠上,两看两生厌。
陈宴宁急忙打圆场,站在中间挥手:“行了行了。”
握着范嘉柔的手转身道:“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公主自便。”
说完,不顾姜玥阻拦,陈宴宁拉着范嘉柔转身就离开了月老桥。她今天也不是心里不舒坦,就是昨夜将那件事情说出口以后,就觉得一下子身子轻松了不少,可是又不知该如何面对陈善夫妇俩。
还没下桥,只见楚衍骑着马在她们两人不远处遥遥看着她,眼神温柔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