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吱吱呜呜的,很想说她没骂人,她说的是实话,但她真怕那奴才又打她,没敢吭声。
这时候已经有人打听清楚刚才的事,悄声回禀给延昭帝,不仅是大公主如何骂人,苏澜如何扣高帽子,还有井八那句嚣张的话。延昭帝那脸色,阴晴不定,来来回回反复地盯着苏澜和大公主。
这时有人道,“皇上,臣妾年幼时也曾见过商夫人一面,那可真是个旷世绝俗的仙子般的人物,怎的就成了公主口中那般……臣妾倒觉得太子妃说的不错,大公主此言此行,实在辱没皇后娘娘多年的教养之恩。”
这声音清清泠泠,便如清泉白露,寒夜听风,并不轻柔婉转,却格外有种超脱尘世的清幽动人。
苏澜心道这应该就是仙妃,小心地抬眸一看,却对上善意的目光。
已经入了冬,便是在烧了地龙的大殿,苏澜也穿的厚厚实实,那女子却着素色纱衣,只披帛染了浅浅的碧色,冷风吹拂,层层叠叠的纱衣轻轻飞舞,犹如仙子一般飘逸灵动,便是身后寒气,也仿佛成了围绕着她的仙气。
只这一身装扮就超过在场所有女眷,更别说她还有沉鱼落雁之姿,又有道韫之才,还如玉环一般善舞,想必,如这玲珑剔透的女子,于雕刻一道,也有所涉猎,怪不得延昭帝如此恩宠,以一寡妇之身入宫,短短一月就已是仙妃。
仙妃这话,明着是如苏澜一般指责大公主,但怎么听都像是在讽刺苏皇后,偏偏还不好反驳,只如苏皇后之能,也不是无法讽刺回去,只是才刚要开口,仙妃又不停歇地继续道,“皇上,臣妾记得大公主与太子妃年岁相仿,太子妃已成亲数月,但大公主的亲事似乎还没有定下来?依臣妾看来,这女孩儿啊,嫁了人,自然就懂事了。”
仙妃停了下来,苏皇后淡淡道,“结亲结亲,结两姓之好。妧儿是皇上长女,婚事马虎不得,总得要妧儿喜欢才是。”
延昭帝点头。
苏澜心一沉,怎么好好的,扯到大公主的婚事了?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大公主头磕地,“父皇,儿臣有喜欢的人了!求父皇成全!”
延昭帝惊讶,苏皇后的目光更是锐利如剑,只是大公主头磕在地上,看不到。但身子,却微微地哆嗦,像是赌上身家性命求一门她中意的婚事。
“父皇,儿臣想嫁给容景!鄂国公的长孙!”大公主大声地喊,声音有些颤抖。
“容景?”延昭帝似乎是诧异,却也满意地点点头,“那倒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是探花郎。”
“皇上。”苏皇后轻声提醒,“容景去西北参军了,没个两三年怕是回不来,总不能叫妧儿一直等着。”
大公主忽然抬起头来,虽然还有些畏惧,眼睛却亮的吓人,“父皇,儿臣愿意去西北成亲!”
“胡闹!”延昭帝斥道,“你是君他是臣,只有他万里娶妻的,没有朕的公主赴千里嫁人的!”
“父皇!”大公主大急,她做这么多,赌上一切,就只为了嫁给景哥哥而已啊。
延昭帝跟着又道,“容景只是从军而已,叫他回来成个亲又不难,再说,总也要回来给父母请安的。叫钦天监挑个好日子,过年的时候把婚事给办了。”
延昭帝毕竟还是皇帝,一言既出,金科玉律,再无转圜的余地。
苏皇后微笑着,目光冰冷地看着大公主谢恩。
“不过,”延昭帝又道,“你出言不逊这事,朕还没罚你呢。”
大公主达成所愿,早已喜出望外,哪还在乎这个,“儿臣知错,儿臣认罚!”
“……”这态度变得太快,延昭帝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禁足两个月,抄二十遍《女戒》。”
“儿臣遵旨,父皇放心,儿臣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给父皇丢脸。”
“……”延昭帝说,“行了,起来吧,就从现在起禁足,现在就回去。太子妃,朕对大公主的惩罚,可还满意?”
这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苏澜还能说什么,一个公主,只是骂了人而已,这处罚也算是很重了。
“儿臣谢父皇。”
也不说到底满不满意。
“嗯,起来吧。”
大公主准备走了,不过走之前还记得给苏澜道歉,认认真真地福了个礼,“二嫂嫂,之前妧儿出言无状,绝非有心,还请二嫂嫂原谅妧儿。”
她的语气十分诚恳,但背对着众人,她眼里却是嚣张的得意。
苏澜什么也不想说。
“希望大公主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
风波暂停,众人行礼后纷纷落座,殿中央歌舞不停。
苏澜是和齐王妃坐一块儿的。
虽然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但谁不知道太子和齐王不和,居然还把她俩放在一起。
更意外的是,和她只有一点面子情的齐王妃很贤惠体贴地给她斟酒,借着这机会跟她说,“今天小心点,千万别独处,任何时候,不要让丫鬟离身。”
苏澜惊讶地看她,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她是猜过今天可能会有人针对她,但是,齐王妃居然会提醒她?
她有心再问,齐王妃已经坐回去,并不想多谈的样子。
苏澜吃着精致的点心,只觉索然无味。
既然齐王妃不肯再说,她只能自己去猜到底什么情况。
能被齐王妃知道,还来提醒她的算计,那就必然不是苏皇后动手,这宫里谁最恨她?
大公主,吴贵太妃,都有可能。
但后宫里的争斗,又何须怨恨有仇?每一个人,都有这个嫌疑,就是齐王妃,也不是没可能。
大殿上的歌舞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就听到有人在叫她,“太子妃。”
苏澜站起来,“儿臣在。”
延昭帝欣慰地看着她,“你和太子成亲数月,太子的脾气也是有所收敛,在民间也有些好的名声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儿臣不敢当,这其实也是不明真相的百姓对太子殿下有所误会罢了,如今误会澄清,自然知道太子殿下的好了。”
忽然夸她,感觉没好事。
“你不必谦虚,朕的儿子朕知道。”延昭帝笑道,“所以啊,这阴阳协调,还是很有用处的,多几个如太子妃一样懂事的女子陪伴太子,想必太子的脾气会变得更好了。”
苏澜心里一咯噔,却听仙妃道,“皇上,太子哥太子妃成亲不到半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你就要另赐佳人,这也太不厚道了。”
大概,也就仙妃敢这么说了。
延昭帝摆摆手,“非也非也。王孙公子,哪个不是先纳妾再娶妻,就是朕也……”
他似乎是想起了不开心的事,话一顿,继续道,“况且朕为太子挑的侧妃,太子和太子妃都会十分喜欢的。一个是大都督的三女,也是太子妃的堂妹,虽然是庶出的,做个侧妃倒也足够,还有一个,就和太子更亲了,是鄂国公的外孙女,平阳侯的孙女林蕙,也是太子的表妹,刚随父母入京。说起来,林蕙的母亲当年也是养在姑母膝下,和皇后,和朕,都是一起长大的,配给太子做侧妃,倒是委屈了,不过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太子定然是十分疼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公主回到宫中,高兴地抱着宫女:
成了!真的成了!骂了苏澜她娘两句!她的婚事有着落了!
第54章
如何啊?
延昭帝笑呵呵地在问她意见, 难道还真的是问她意见不成?
她只是不懂, 明明皇上都知道殿下的身子不可沾女色, 还非要再赐两个侧妃?
两个侧妃, 一个是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都督之女,一个是底蕴深厚姻亲遍地的簪缨世族的侯府千金,这是觉得她一介孤女帮不了殿下什么,想给殿下多一点助力?
可大都督明着是苏皇后一系的人, 暗里说不得还有谋朝篡位的野心, 光嫁一个庶女做侧妃, 能拉拢这样一位权臣?
这就是想给苏皇后添堵吧?
还有林家小姐, 虽是侯府千金, 其父却是次子,承不了爵,外放时也只是个五品官, 也没听说有多大才干,即使回京了,顶了天也就是挂个三品闲职,又能对殿下有多大助益?
这位据说貌美灵秀, 又和殿下有青梅竹马之谊的佳人, 是来恶心她的吧?
反正从殿下告诉他的一些事来看, 已经颠覆了延昭帝在她心里温和儒雅的形象,那其实就是个小气敏感自私懦弱的中年男人罢了!
就方才大公主那事,尽管延昭帝表现的并不明显,但她还是从他来来回回反复盯着看的隐晦眼神里品出了点怒气。
他大概是在想, 朕的女儿,不过骂了两句而已,你居然敢打她?还把她打成这样?朕都舍不得打你算哪根葱!她就算做错了,自有朕这个父皇教训,轮得到你?打公主不就是在打朕的脸!你以为你谁啊!谁给你的胆子!
偏偏她还占理,即使延昭帝气愤,也得憋屈地责罚爱女。
他能受得了这个气?
对付不了苏皇后收拾不了太子,还把你个太子妃没办法了?
所以,赏赐美人,是延昭帝对她恶意满满的惩罚。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小人之心。
也许延昭帝真的只是觉得太子需要侧妃,毕竟也没哪个王爷像太子一样寒掺,都二十了才一个正妻,肚子还没一点动静,可不得再给赏点美人为皇家开枝散叶。
就像延昭帝说的,哪个王孙公子不是先纳妾再娶妻,就是他,对容娘娘一往情深,都先娶了当时的张贵妃,让张贵妃生下皇长子,似殿下这般的,已是异类。
再说,外人又不知道殿下不能行房,延昭帝还得努力为殿下遮眼,也不能叫苏皇后知道他已经知道,也免得大臣们知道了,那绝对是不能容忍一个不能生的储君!那他所有的计策,都将失去意义。
万事,还是往好的方面想想吧,心里也痛快点。
可她真的痛快不起来!
她为什么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殿下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儿臣替太子殿下谢父皇爱护。”心里已是酸水泛滥,说的却是全然相反的话。
延昭帝对她乖巧贤良的态度很是满意,又劝勉两句就叫她坐下,又点了坐在对面的梁贵妃,“朕记得靖王也老大不小了,快十七了吧,之前是……也是该成亲了。”
之前是被太子耽误了啊。
梁贵妃一下子激动起来,语气却是止不住的酸不溜丢,“皇上可总算想起这孩子了,臣妾还以为您把他都忘了呢。”
她原本也不是最受宠的,不过是张贵妃死了后,她凭着资历熬成了贵妃,这宫里鲜花又是一茬一茬的,除了年节,等闲见不到延昭帝,想吹个枕头风给儿子娶个好媳妇都不行,现在好,总算想起来了。
“朕怎么会忘记朕的孩子。”延昭帝语气和煦道,“朕想想…”
他目光却往大殿上一扫,每掠过一处地方,叫坐那儿的夫人小姐都绷紧了心弦。
有想当王妃一飞冲天的,自然也有那不要皇家富贵的。
苏皇后眼神漠然地吃着果子,她倒要看看,皇帝要怎么胡来!
果然,一点也不辜负她的厚望。
延昭帝说,“徐首辅的六女,柔嘉淑慎,端庄敏慧,可堪为靖王妃。”
苏皇后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谁不知道徐首辅是她的人!
徐六是她预备着给她烨儿做正妃的!
除了徐六小姐,延昭帝又点了两人做侧妃,一个是国子监祭酒之女,还有一个,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嫡女。
“胡来!胡来!”苏皇后心里痛骂,只能看着徐夫人和小脸煞白的徐六上前谢恩,听着延昭帝无情的劝勉话,又说什么娶正妻不得马虎,要钦天监择吉日,两位侧妃可以挑个好日子一起送进靖王府……
“瑞王还小了些,再过两年成亲也不急。皇后觉得如何?”延昭帝还转过来问她,苏皇后自是恭敬微笑,“皇上说的极是。”
不过三两句话,定了无数人的一生,哪怕是被架空的皇帝,也依然可以如此任性,蛮不讲理,毁人一生。
苏澜心里一片悲凉。
那些女子,又有多少人和她当初一样,对自己的亲事,对未来的夫君充满了恐惧?可又有多少人,能如她一般幸运,即使盲婚哑嫁,最后也心意相通?
有人悲愁,自然有人欢喜,譬如梁贵妃。
那梁贵妃原本也算低调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被靖王的婚事给高兴地冲昏了头脑,在歌舞准备继续时说,“中秋宫宴上看过仙妃妹妹的舞姿,只觉这教坊司的舞乐庸俗不堪,不知本宫今日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再欣赏欣赏妹妹的白绫舞?”
这宫里的女人,当真是字字都挖着坑透着算计。
明着是想看仙妃跳舞,暗里却是贬损仙妃,把她当舞姬。
先前仙妃帮过她,苏澜愿意投桃报李,何况梁贵妃提及教坊司,让她十分不快。
“贵妃娘娘是在说玩笑话吧。”苏澜笑盈盈地,眉眼一片纯真无邪,“今日可是仙妃娘娘的生辰,怎能让寿星给大家表演呢?”
梁贵妃被人驳斥,这人还正是太子妃!
这有儿子的后妃,谁不曾做过将来当太后的美梦?故而对让她不能下台的太子妃格外有些恼,眸光一转,有了主意,嗤道,“太子妃言之有理,是不能叫寿星跳舞,那就你来跳一个,给仙妃祝寿,也是你这个做晚辈的一点心意。如何啊?”
当然不好!
谁愿意当成歌姬舞姬给你们取乐!
可眼下这种情况,她若拒绝,无论多婉转,只怕都会让延昭帝更不喜。
所以,她没有半分不快地站起来,略有一些腼腆地说,“父皇,儿臣愿助兴一曲给仙妃娘娘祝寿。只是,父皇也知道,儿臣并不擅歌舞,实在怕污了诸位的眼睛。所以儿臣想,儿臣弹奏一曲如何?”
她可没撒谎。
延昭帝也确实知道,前些年苏皇后还曾和她笑言,苏澜这孩子聪慧灵秀,学什么都快,可偏偏学不会跳舞,总是同手同脚,笨拙的像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