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结果,赵燚并没有逗留太久,正要再去其他地方查看,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南相。
南相似乎被他刚才不耐阴冷的表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惴惴不安地蹲下在一片积雪上写:可以先去厨房吗?好饿。
赵燚“……”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连性别都不一样,可不知怎的,南相此刻可怜巴巴的眼神,真是像极了苏澜。
他又有些心软了。
赵燚一点头,南相高兴的就像终于得到肉骨头的小奶狗,给他条尾巴能立马欢快地竖起来摇摆。
赵燚也饿了,和南相在厨房吃了点点心垫肚子,准备再四处看一看,确定这里是否的确没有人了,再来,也要找一找软筋散的解药。
然而他们刚踏出厨房的门,就又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轻若雪落无声,不止一人,而且,这绝不是少当家身边的仆妇所能达到的境地。
南相却什么都没听到,见他停下,好似凝神静听的样子,还很疑惑。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答。
下一瞬,宅院里凭空出现几个黑衣人,面皮白净,但看着也不是多年轻。
“殿……主子!”为首的鬓边有白发的人激动的热泪盈眶,姿态谦恭地差点跪下去,“奴才总算找到你了!这些日子,您还好吗?”
原来这人,却是井大。
赵燚蹙着的眉心略有舒展,随即又抹上一点不解。
怎么那么巧?
井大刚要来营救他,少当家就卷铺盖逃了?
怎么看都像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但,更让他困惑的是,如果少当家提前得到了消息,不是应该带着他一起转移?
只要离开这宅子,又不给他出门的机会,天下之大,要找到一个被刻意隐藏的人,难于上青天。
赵燚迟迟不说话,井大满心地不安,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扑通就跪下了,几乎涕泪横流,“主子恕罪!都是奴才无能,现在才找到主子,求主子责罚!”
南相手里拿着山药糕,一副看呆了的表情。
赵燚没空理他,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起来。我中了软筋散,先找解药。另外,那伙贼匪已经跑了,追!”想到那个狡猾若狐,让他被囚这么久,还极有可能买通他身边人的少当家,赵燚咬着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抓到他们!”
感受到赵燚的磅礴怒气,井大抖了抖,应声后,立刻把带来的人分成两拨,一拨追人。一拨找解药。
忽然又想到什么,赵燚又补充道,“那伙贼匪里,有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帮过我,找到她…”他停了下,没有情绪地说,“问问她想要什么,不难办的,就替她办了。但,不必带到我面前。”
井大微露诧异之色,不过他还低着头,赵燚也看不到。
“奴才明白。”他说道。
所有人都散开了,保护赵燚的人也隐在暗中。
厨房门口就剩赵燚和南相。
南相手里的山药糕到现在都没动一下,整个人还处在极度震惊中,一动不动,无法回神。直到赵燚抬腿要走,他才下意识地“啊”了声叫人。
赵燚偏头看了看他,有点不耐地解释,“如你所见,我们得救,你自由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南相“啊啊啊”叫了几声,不知为何急的眼睛都红了,眼泪都快掉下来。
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又像极了苏澜。
赵燚很无语,好歹是个公子哥,总这么像女人做什么。
但,看在苏澜的份上,他勉强忍耐了下来,冷声道,“想说什么,写。”
南相才回神一样,瞅了瞅,这附近却没有积雪可写字,脑子里灵光一闪,折身回厨房,找了块烧黑了的木柴,在地上写道:
我无家可归,可以跟着你吗?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无家可归?
赵燚持怀疑态度。
南相难过地继续写:我家境不好,和一大户人家的独女定了亲,入赘她家,但前段时间,我的未婚妻有了更好的夫婿人选,跟我退亲了。虽然给了些盘缠,也几乎用光,所以我才去长春山作画,想卖画为生,谁知就被少当家给掳了来,画是画了不少,还是身无分文。公子是好人,我想跟着公子,也可以帮公子作画,赚的银子也不用给我。我要求不高,管吃管住……
他停了下,又写道:
管穿,就行。
写完后,他还长长得吐了口气,抬起头,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赵燚。
那眼神是明晃晃的: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哭给你看!
赵燚对他写的那些东西并不在意,唯有一点,他说可以帮他画画。
他本就想把看过的风景都画下来带给苏澜看,如果有个画师一路跟着,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而且,他看他还算顺眼。
至于他留在他身边,付出那么多,要的却那么少。
他也不在意。
哪怕他其实是少当家留下来的祸害,他也自负地并不在意。
“那好,你留下来,帮我作画。”
南相一听,高兴坏了,差点原地蹦起来,又想起来,继续在地上写:
谢谢!谢谢公子!真的谢谢!
可见,真是激动坏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井大折返,表情有点,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还有一封信。
纸包自然就是软筋散的解药,信封上却写着赵燚亲启。
赵燚没有着急吃解药,先拆了信来看:
太子殿下,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我的经历吗,虽然你不信,我说的的确是真的,想和你成亲也是真的。但是我渐渐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尤其那天逛庙会,我差点被拍花子拐走,你明明看见了,却视而不见,这让我太失望了。哪怕我不是好人,可拍花子也是恶人,这一次他们想抓我,下一次还不知道要拐走多少妇孺?又会毁了多少个家?你为一己私欲,却纵容犯罪,我真的太太太失望了。所以,考虑良久,我还是觉得,你不值得我的付出,所以我放手了,解药也留给你了!还有,白姑娘我也带走了,反正,你是不会喜欢她的,何必害了一个好姑娘?好聚好撒吧。
连红枫。
赵燚看完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颊都紧绷着,可见他的怒气。
他什么时候看到她被人拐走了!
他什么时候纵容犯罪了!
哪怕他并不是好人,也容忍不了这种污蔑!
尤其这封信,这样的大白话!真是没文化!给他留这样的信就是对他的侮辱!
愤怒至极的赵燚把信撕了,让人烧了,又再次强调,务必尽快抓住少当家!
过了一会儿,赵燚平静了点,冷淡地对井大说,“这是南相,从今天起跟着我们,拨一个人服侍他。”
井大微愣,看向南相,南相咧开嘴,冲他笑。
井大就觉脖子一凉,赶紧低下头。
第102章
重新安顿好之后, 赵燚才知道当初转移时虽然坐了两天马车, 其实并没有走太远, 他们在的地方就在临近云州府城的一座县城, 只不过连红枫心思诡谲,故意制造假象,让人误以为他们已经远离云州,才让井大到如今才找到他们。
不过, 虽然这个地方是赵燚一生的耻辱, 他也并不避讳, 既然来了, 还是要去附近逛一逛, 替苏澜看遍山河。
赵燚一行人在此逗留了十天,临近除夕,才回云州。
毕竟云州是府城, 过年更热闹,而苏澜是爱热闹的人。
而这么长时间,井大这边却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连红枫等人都的消息,赵燚不禁怀疑, 难道他身边果真有连红枫的眼线?
如今在他身边跟着的, 除了南相和才找来伺.候他的小厮, 都是最忠实可靠的人,他并不想怀疑他们。
即使出了个背叛他的井十,那他也是在很多年前,张贵妃安插进来的。连红枫就算再有本事, 有必要花费那么大力气,冒着眼线随时被拆穿的风险,只为了,搞这么一场闹剧?
而南相,一言一行都活在监视之下,更绝无可能给连红枫送信。
赵燚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先按耐下这点匪夷所思,让井大继续去查。
只要连红枫有所求,就一定会再出现。
除夕前一天,赵燚带着南相又去了长春山。
上一次,他才走到半山腰就被掳走,许多景色还没来得及看。
他倒不怕连红枫再把他带走。
他等着她呢。
长春山山脉连绵不绝,大自然鬼斧神工下的奇志景观无数,其中有座山峰,从远处看很像婀娜女子,又有一棵奇树斜斜长出,遥指远方,像极了女子伸出玉臂在召唤。
她在召唤什么?
当地便有一个传说,说女子的丈夫已经羽化飞仙,妻子在凡间苦苦等待,乞求丈夫回来。
于是这座山峰便被取名望夫峰,也有人叫它望仙峰。
远远看着那座山峰,不知为何,赵燚眼里的山峰渐渐幻化成苏澜的脸,凄凄苦苦地朝他伸手,盼他归来。
赵燚吐了口气。
他其实中的不是厌情蛊,是桃花蛊吧!看到一座山都能联想到苏澜!
更要命的是,身后的南相又“啊啊”叫了起来。
他不耐地转头瞪着他,他却仿佛没感觉到他的烦躁,手指着天空,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赵燚侧了个身,换了个角度看向天空。
也许是受光照影响,望夫峰上的天空,倒映出他的影子,两只“手”在逐渐靠近。
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
云在天空飘动,两只“手”竟也真的在他眼前相握。
哪怕只有一瞬,天上的影子就已消散。
赵燚死死盯着那片天空,抿唇不语。
心想,还真是邪了门了。
他才刚想到苏澜,那对苦命鸳鸯就冲破一切阻碍,奇迹地相遇。
这是在预示,他和苏澜也会和好如初?
.
这样神奇的一幕,自然是被南相画下来了。
赵燚看后,画中苦命鸳鸯执手的情景,却比他亲眼所见还要震撼。
画上,仿佛有一条王母划过的天河,隔断恩爱夫妻,只能遥遥相望,终有一日,他们的爱情感动天地,云海波涛为帆,渡有情人终相守。
那样波澜壮阔的云海,如此苍茫空阔之镜,一双有情人,终得执手,除了美好与感动,更像是在证明,天地悠悠,白云苍狗,唯有爱,是永恒,是亘古不变。
看着这样一幅画,赵燚有短暂的震撼,据南相自己说,他的画是能卖到十到五十两银子的。
可惜南相的名气还没出来,否则就凭如此神技,卖个一千两也不难。
看起来,好似赵燚占了大便宜。
但短暂的震撼后,赵燚唇角一抿,微微下垂,显出几分不屑来。
画的再好又如何,现实根本没这么美好,不过是为了表达一个意境而美化。
假的,终究还是假的。
转眼就到了除夕。
赵燚原本就对这些节日毫无兴趣,如今再无苏澜张罗,更是索然无味。哪怕南相还有些孩子气的放鞭炮放烟花,赵燚也只在烟花的昙花一现里,看出几分寂寞而已。
远离了苏澜,似乎蛊毒影响越来越小,他越来越想念她。
一过初三,赵燚便又带着南相四处赏景,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到了十四。
就快元宵了。
之前两年,赵燚都会陪苏澜去看花灯,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形式变成了他看,让另一人画下来。
因为赵燚的特殊情况,以前是正月十六去看花灯,但赵燚觉得,这是他和苏澜的日子,就不愿意在这一天和南相去,便定在十四这晚去。
云州的花灯,和京城的没什么区别,也只是少了些新鲜玩意,不如京城大气精巧,但街上一张张开心的笑脸,也许全天下都是一样的。
回去后,南相就说要把今天看到的画下来。
赵燚沐浴过后,忽然想到什么,又跑去找南相。
他这样的身份,要见谁就见谁,直接就去见了,何况又是住一个院子,还都是男人,连通禀都省了。
所以,他没想到,他推门进去,两步绕过屏风,就正好看到南相赤.身.裸..体站在浴桶里,浑身湿漉漉的,好似刚泡完澡。
这,本也没什么。
都是男人嘛。
但是,赵燚一眼看过去,是两团柔软而挺.翘的玉峰。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往下一看,也不是男子的结构。
他有点没回神,而南相也在最初的怔愣茫然后回神,双手紧紧地抱胸,重新蹲进浴桶里,惊恐地发出急促的尖叫。
赵燚好似忽然惊醒,拔腿就往外走。
竟还不忘帮忙把门给关上。
冷冽寒风还在耳边呼啸,赵燚脸色比这夜色更黑更沉,脑子里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妈的!他居然是个女的!怪不得总像个女人!
等他极速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忽然想到,不行,他不能再留这个人在身边,不然苏澜会吃醋。
忽然想起苏澜,赵燚又忽然愣住,不知怎的,脑子里又全都是南相方才的样子。
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具身体那么眼熟?
从肩膀到细腰,从胸.脯到双腿,无一处不熟悉?
会让他觉得眼熟的女人的身体,不是应该只有一个?
为何这个只相处了不久,又从未见过光裸之躯的人,会让他觉得熟悉?
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念头从脑海里渐渐浮出。
南相,就是苏澜。
尽管他们样貌,甚至身高,字迹都不同,但这些都是可以变的。
样貌可以用江湖人的易容术,身高可以在鞋袜上做手脚,字迹就更简单了,苏澜本就会左右手写字,会多种字体,要骗过他,易如反掌。
但是,她的身体,变不了。
肩膀的宽度,胸..脯的大小,甚至两个红点的颜色形状,还有腰身的尺寸,那处的神秘美感。
他闭着眼都能辨认。
何况南相的眼神性情,更是像极了苏澜,也常常给他熟悉感。
赵燚已经很肯定,南相就是苏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