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有些意外,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打开栅栏门问道:“你怎么来啦?还有半个多小时我就可以下班了。”
贺狰好像打理了一下头发,发型是可以抓抹过的微乱,很有质感,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锋利的眉峰。他大步走进来,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嘴唇,只露出挺拔的鼻尖说:“给你送吃的。”
“哈?”夏露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唱的哪出,就见贺狰抬手拎起一只便当盒,递到她面前,一脸‘你不肯收我就炸了这幼儿园’的凝重。
圣诞树后一排排小脑瓜在窥视,夏露狐疑地接过便当盒,走到一旁打开一看,顿时无言。
盒子里整齐地码着两排三文鱼寿司,鱼肉切得均匀且纹理漂亮,乍看之下好像是寿司店里售卖的那般好看,但捻起一块仔细瞧瞧,才发现饭团捏得太紧实太硬,显然不是专业人士所做。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问贺狰道:“你做的?”
贺狰依旧将下巴和嘴唇埋在围巾里,侧着头,模样年轻柔和了不少,冷硬中带着不自在的声音传来:“我想了很久,切生鱼片只需要刀工,比较适合我。”
夏露捧着饭盒,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神情。
贺狰偷偷瞄她,颇为得意地想:小宠物果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看来,他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还没得意完,就听见夏露呼吸颤抖、小心翼翼地问:“厨房……还健在吧?”
贺狰:“……”
果然太过得意忘形是会翻车的,他辛辛苦苦片了一下午的鱼,吃了无数边角料才做出这么一盒看得过眼的寿司,而夏露却只关心她那破厨房!
贺狰一口气堵在胸膛中,伸手捻起一块寿司塞到夏露嘴里,恶声道:“不夸奖也就算了,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三文鱼很新鲜,细嫩爽滑,柔软而不肥腻。夏露眯了眯眼,还没品味出三文鱼的回甘,就被那硬实得石头似的饭团噎得喘不上气儿来,抻着脖子好半晌才咽下去。
因为在幼儿园里吃过下午茶点,夏露吃两块寿司就饱了。刚盖上便当盒盖子,就听见贺狰问:“不好吃?”
“还好,比上次那锅仰望星空的鱼头汤要好。”夏露擦了擦嘴角说,“剩下的回去再慢慢品尝,我要去工作啦。”
贺狰面色稍缓,说:“我等你。”
夏露心里一阵古怪,总觉得贺狰今天又送便当又接送回家的,有点热情过度了。
还未来得及细想,前方的金灿灿拿着一只五角星形状的大彩灯道:“夏露!梯子坏了,这灯要怎么才能放到树尖上去呀?”
那只五角星的彩灯原本是要放到树梢顶部做装饰的,如果不放,总觉得圣诞树缺少了灵魂。想了想,夏露小跑过去道:“要不这样,我拿着灯踩在李老师肩上,他顶着我上去。”
金灿灿显然不放心:“你够得着吗?要不还是李建国顶我吧。”
夏露笑笑:“没事儿,我体重轻点。你秋天长膘啦,李老师顶起来费劲儿。”
金灿灿‘呜’了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颇受打击。
夏露站在圣诞树前抻了抻手脚,正准备踩上李建国的肩,身后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接着,贺狰伸手拿走她怀里的星星彩灯,冷淡说:“我来。”
他掌下灵力涌动,黑色的妖气缭绕,托着那只星星朝圣诞树顶部飞去,然后稳稳地落在树尖上,前后一共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点睛之笔的装饰,一时间草坪上玩闹的小崽子们都看呆了,异口同声地发出‘哇’的惊呼。
夏露也拍了拍手,说:“谢谢贺先生!”
小崽子们也奶声奶气有样学样地说:“谢谢~贺先森~”
见贺狰一脸嫌弃的模样,夏露噗嗤轻笑,心情大好。
不多时太阳完全下山了,夏露将崽子们赶回室内,给女生洗完手换好衣服,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谁知刚从二楼下来,就见贺狰冷冷地站在大厅,与躲在桌子旁的当当对峙。
一大一小两只妖怪,俱是围着夏露亲手织就的同款围巾。
夏露心想要糟,忙哒哒哒跑下楼,挡住贺狰的视线支开小孩儿:“当当,快去楼上洗手啦!乖!”然后又回身看着贺狰,讪笑道,“我们回家?”
贺狰站着没动,朝着当当抬了抬下巴,皱眉问:“怎么回事?”
夏露假装不知道:“什么?”
“围巾!”贺狰冷冰冰问,“你不是说只送我一个人吗?”
夏露试着解释:“那条围巾是我织的第一条……”
贺狰瞬间炸毛:“你竟然将第一条围巾送给别人而不是我?!”
“不是……那条围巾织坏了,针脚纹路都不齐整,根本没办法送给你嘛!”夏露抿了抿唇,歉意地说,“我只想把最好的给你啊。”
贺狰一怔,眸子里的阴沉并未消散多少,语气冷得能结冰:“我不要最好的,只要唯一的!”说完,他一把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团了团拍在夏露怀里。
“哎呀,你别这样嘛!我很多第一次的手工作品都是送给了你呀,比如橡皮章,还比如做菜也只做给你一个人吃过是不是?”夏露抱着柔软的、还带着他体温的围巾,好声相劝道,“好啦,别在小孩子面前吵架好不好?给个面子咯,贺先生。”
贺狰酸得不行,看了她一眼,大步推门出去。
夏露忙从墙壁上取下大衣披上,抓起挎包推门出去,追上贺狰笑道:“生气就不帅了啊!”
光线昏暗,路边的路灯早早亮起,贺狰忽的停住脚步。夏露一个不察,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贺狰面色比冬天的风还冷,神情复杂地望着夏露说:“要怎么样你才明白,比起生气,我更……”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烦闷地扒了把头发,伸手将夏露怀里的灰色围巾抓了回去,低低说:“还给我。”
夏露怔了怔,反应过来,又将围巾一把夺回来,哼道:“你既然都不要了,还拿回去干什么?”
“谁说我不要了?”可怜的围巾又落入了贺狰的魔爪。大概是怕夏露再夺走,他还故意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造型诡异。
天黑前的朦胧昏暗落在贺狰的眼里,晕染出一片看不透的暗色。风有些大,吹在耳畔呼呼作响,此时此刻什么‘恋爱宝典都顾不上了’,贺狰盯着夏露,沉吟许久,才问:“我问你,喜欢我吗?”
风席卷而过,一片落叶飘下,夏露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诧道:“你是不是偷看什么恋爱了?”
“喜欢吗?”贺狰执拗的,又问了遍。
第44章
今天的贺狰, 是夏露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收敛了尖利的爪牙,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似乎在等待一个裁决。
夏露很想问他一句:“你指的是哪种喜欢?”
可是她不敢问, 害怕听到什么无法把控的回答。
“我都和你结缘了,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夏露第一次觉得笑起来是那么费劲。沉吟片刻, 她又轻声补上一句,“你不发脾气的时候,还蛮讨人喜欢的。”
并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贺狰眼里藏着的希冀肉眼可见地黯了黯。他并不肯放弃这个话题,执着说道:“我说的喜欢, 和结缘无关。”
这话已经相当直白了。
他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从不给自己和别人留余地,有种不死不罢休的执拗。
“可我对你的喜欢, 只与结缘有关。”夏露心中莫名酸涩, 无意识地拢了拢大衣衣领,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委婉地说, “你会见证这个世上几百几千年的变迁,而我只是个朝生暮死的可怜人类,给不了你承诺,倒不如像最初约定好的那样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天已经黑了,路灯的光束像是温暖的屏障, 隔绝了所有的黑暗,也将两个人的神情照得纤毫毕现,情感无处躲藏。贺狰盯着夏露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答复是什么意思。
他沉声说:“你不愿喜欢我。”
不是疑问,而是意料之中似的陈述。
夏露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恼羞成怒,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侧首‘啧’了声说:“就知道会这样!”
路灯镀着他的侧颜,俊美硬朗,线条流畅,就像个为情所困的普通小青年,全然没有刚见面时那般恶劣可怖。夏露恍神了一下,脱口而出问:“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贺狰垂眼看着夏露,语气略微焦躁却没有怒意,自嘲般说,“我脾气这么坏,你不喜欢是理所当然的吧。”
夏露心尖蓦地一疼,仿佛被人揪了一把。
虽然她平时总是取笑贺狰脾气坏,但从来没有对贺狰生过半分厌恶之情,也从来没有不喜欢过他。现在听他这么贬低自己,夏露有种比他更难过的感觉,忙说:“你别这样讲,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
话说了一半,思绪纷杂,她不知该怎么续下去才好。
“不讨厌,也不喜欢?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贺狰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她的下文,皱着眉转身,只留给她一个孤独前行的背影,没好气地说,“还愣在那干嘛?拒绝了你的饲主,就连家也不敢回了吗?”
夏露本来心里波涛翻涌的,结果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又被他气笑。慢吞吞走了两步跟上,踩着贺狰的影子前行。
走着走着,她望着贺狰寂寥高大的背影,又轻轻叹了声气。
她大概知道戚流云的那句“你别看贺狰那副浑身尖刺的样子,其实死心眼得很,恩也好仇也罢,都能记上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你有勇气融化他的坚冰,就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柔软。
这样的贺狰,也难怪千年前会被人骗。
前方的贺狰大概听到了她这声叹息,没有回头,说:“有话就说!别老是叹来叹去、欲语还休的,弄得人心烦。”
鼻尖泡在夜色中,冷得很,夏露踩在他的影子上,温声笑笑,深吸一口冬夜的凉气平静地说:“那我不叹气了。希望你今后都好好的,不要有烦心事。”
也不知道贺狰听见了没,冬夜的风呼呼而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本来以为贺狰心血来潮的恋爱尝试就此打止,可夏露万万没有想到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幼儿园里举行了互送苹果和圣诞礼物的小活动,夏露也收到了不少苹果和来自金灿灿手书的贺卡。抱着沉甸甸的一袋苹果从幼儿园出来,就见贺狰依旧围着那块浅灰色围巾,站在栅栏外等她。
深冬的风已经很冷了,他却穿得很单薄,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彩灯的光落在他眼里,明灭可见。
夏露诧异了一下,抱着大纸袋艰难地打开门,问:“好冷呢,你怎么来了?”
天色昏暗,贺狰抬腕看了眼那只财大气粗的白金钻表,问:“怎么下班这么晚?”
“园里有圣诞节活动,玩得开心,耽误了一点时间。”说着,夏露用下巴压着装得满满的纸袋子,从里头挑出一只最大最红的苹果送给贺狰,“给,平安夜快乐!”
贺狰也是最近才知道平安夜要送苹果的,人类总是孜孜不倦地创造出各种节日,给自己短暂的生命增添几分趣味。他顺手将夏露怀里的一袋苹果都接了过来,不容反驳说:“今晚出去吃饭。”
“诶?”如果没记错,这是贺狰第一次主动约她出门。
夏露怔了怔,有些犹豫地说:“今天街上很多人呢,而且很冷,还是在家里比较舒服。”
“就是因为人多热闹,我才带你出去。”贺狰试图诱惑她,“去吃西餐,看夜景。”
夏露还记得之前和他说过‘霸总会带小娇妻去吃西餐、喝红酒’的梗,不由心里一热道,“人太多了不好玩的。这样吧,我们去超市买点食材,我给你煎牛排。”
几番争论,最后还是将晚餐定在了家里,贺狰心血来潮还买了一盏花枝烛台和鲜花,打算弄个烛光晚餐。夏露笑着说他败家,贺狰神色淡淡的,不以为意道:“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厨房重新整理过,看起来锃亮簇新。夏露将牛排敲断筋膜,撒上黑胡椒和海盐,用红酒腌制,黄油下锅融化,两面各煎上色,侧面香煎封边,刚把两块牛排拿出来醒肉,就见贺狰交叠着双腿坐在餐厅靠椅中,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切苹果。
夏露没多留意他,继续将西蓝花和小胡萝卜丢入锅中炒熟,等到上菜时她才发现桌上早就倒好了红酒,还有一盘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片。
夏露将牛排分给贺狰一份,随手拿起牙签叉了一块苹果兔子,问:“你刀工不错嘛。”
贺狰‘嗯’了声,擦擦手很冷地说:“以前打架练出来的。”
夏露笑了声,疑惑地问:“妖怪打架也要用刀?不都是用法术什么的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狰的眉目沉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夏露直觉自己说错话了,大概勾起了贺狰的什么伤心回忆。她瞄了眼贺狰的脸色,岔开话题道:“今天的红酒酱是不是咸了一点?你尝尝看。”
好在那一丝阴郁稍纵即逝,贺狰很快恢复了常态,低头切了块肉蘸酱送入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回答说:“不咸,刚好。”
一顿饭在平平淡淡中吃完,夏露有点醉了,收拾碗筷时都站不稳。贺狰挽起袖子,接过她手里的碗筷,说:“我来。”
大妖怪肯屈尊做这些杂务,夏露还是十分意外的。她坐在餐厅里醒了会酒,就戴上橡胶手套洗碗,提醒一旁的贺狰说:“杯子光用水冲是不行的,挂钩上有个洗杯子用的软毛刷……对,就是那个,洗完后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水。”
到今天为止,阴森森的妖怪巢穴彻底沦为了温馨的居民住宅。正想着,一旁的贺狰将瓦亮的红酒杯递到夏露面前,邀功似的问:“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