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日夜聚灵, 从头开始修炼,终于能化出人形。但和以前相比,他现在的力量还太薄弱了, 要想打败吞噬了他金丹的袁祁还需要很长时间,而极度的仇恨已经让他连一天都等不了,他必须借助同类的力量。
可他没想到,在打败穷奇后,自己那么快就再次见到了当年救他的姑娘。
她长大了,背负长剑, 手执拂尘,穿着一身飘逸的紫衣。可那样刺目的颜色,总让狰想起袁祁那个骗子。
因为没了妖丹,夏露错把他认成了人类,细心地给他包扎了伤口,并给了他一个人类的姓氏……
滥好心,十几年如一日地傻。
听说夏露的师父就是祁云山的山主袁祁,狰没多想就答应了夏露想带他回家疗伤的要求。
这些年,袁祁大概很怕仇人来刺杀,将祁云山的结界布置得密不透风,狰试了好多次都没能进入结界寻仇,有一次还险些让对方发现端倪。夏露的出现就像命中安排的那样巧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能跟着她摸进结界里,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万万没想到,袁祁那老王八闭关了,狰扑了个空。
“师父啊?他要闭关好几年呢,现在祁云山的事都是我在接手。”夏露换上了干练的束袖衣袍,正在柴房烧水,笑着问,“你打听师父的下落干什么,莫非也想拜入门下?”
闻言,野性十足的少年勾了勾唇,笑得很凉薄。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哼道:“你?你根骨不佳,根本不适合修炼,老王八……袁祁怎么舍得将门派交给你这个小喽啰打理?”
“咦,你才认识我几天,怎会知道我根骨不佳?不过,以前这些事都是交给戚师兄做的,他天赋异禀,修为极高,去年却不知因为什么和师父闹翻了,就赌气叛出师门云游四海,再后来,师父就选中了我。”
夏露抬指一捻,操控灵力将锅中的热水引入沐浴的木桶中,慢悠悠说道:“我的确根骨不佳,入门派好几年了也只是个烧火端水的外门弟子罢了。不过有一天,师父要找个和他同月同日同时所生的后生,我的生辰恰巧和师父是同月同日同时,于是就被选入内门……”
正说着,一旁的少年目光一凛,猛地抓住夏露捏决的手。感受到她脉息中流淌的熟悉灵力,狰几乎是恶狠狠地打断她:“这灵力哪来的?!”
夏露一怔。
强烈的共鸣使得狰不可抑制地发抖,全身的汗毛都快到竖起来。他目光如冰刃凝成,力量大得骨节发白,哑着嗓子恶声问:“这股灵力不属于你,分明是……”
这股力量,分明是属于他那颗被抢走的妖丹!
“你怎么了?样子突然变得这么可怕……要不是因为你没有妖丹,我都快以为你是只面目狰狞的妖怪了。”夏露低呼了一声‘疼’,挣开手道,“我被选入内门后,师父说他要闭关,必须让最信任的弟子替他打理门派事务。我和戚师兄都被选上了,但戚师兄不肯,和师父大吵了一架就叛出了师门,后来,师父用了古籍上‘共生’的法子,将他的灵力与我共享。”
“共生?”狰冷哼一声,“袁祁会舍得将好不容易抢来的力量和你共享?”
“‘共生’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禁术,施术者可以让被施术者享有和自己同等的力量,等于把自己的灵力分享给对方使用。”夏露不在意地笑笑,“我也很奇怪,师父为什么会舍得将自己毕生的修为分享给我使用……不过话说回来,他老人家都不介意分享灵力,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啦,只能多替他老人家除暴安良,积攒些功德作为报答,好让他能早日飞升。”
见这个叫‘阿争’的少年浑身都是血,脏兮兮的,夏露便兑好了热水让他洗澡。
狰不肯,他讨厌水,所有猫类动物都讨厌水。
夏露笑了,眨着眼说:“这么不愿沐浴,你怎么跟我以前养的黑蛋似的?哦,黑蛋是只猫,山里捡的。”
狰嗤了声,对‘黑蛋’这个傻得冒泡的名字十分鄙夷。
在祁云山的那几天,狰试了几次,都没能靠近袁祁闭关的山谷,那个老王八大约预感到了他会来寻仇,将闭关之处布置得固若金汤,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闯不进去,倒让前来探望夏露的戚流云抓住了马脚……
“师妹,你什么时候养了只妖怪?”大树被少年拦腰捶断,戚流云喘息着躲开。身为曾经的祁云山大弟子,还是头一次被一只人形的妖怪逼得还不了手,“喂,我没有恶意,不想惹出大乱子就收手!”
狰一脸漠然,果然忌惮地收了手。他现在还没能让众妖俯首称王,若是此时惹出乱子,怕是双拳难敌众手。
夏露看了看冷漠狠戾的少年,又看了看笑吟吟一身破败道服的戚流云,有种状态外的茫然:“师兄,你刚才在说什么?阿争没有妖丹,身上的气息虽然邪门一点,但也不是什么浓厚的妖味,你为什么说他是妖怪?”
戚流云用秃了毛的佛尘扫了扫竹椅,翘着二郎腿在院内坐下,说:“所以说小师妹你还是太年轻了些,傻乎乎的谁都能骗。普通人类可没有他那样的气场和眼神,虽然的确感受不到妖丹,但他绝对不是人类。”
“阿争?”夏露看向少年。
狰握紧拳头,目光阴冷地扭过头,没有说话。
本以为这一次分别就再也不会相见,谁知之后不到一个月,夏露下山除妖遇了埋伏,被绑在槐树上送给了北方新上任的妖族首领。
只是那年轻的妖族首领着实面熟。
“这个人于我有恩,不能杀。”狰轻飘飘的一句话,化解了夏露的性命之忧。
“你吃人吗?”下山的路上,夏露问狰。
贺狰冷冷瞥着夏露,“我虽然讨厌人类,却并不喜欢人肉的腐烂味,也对屠杀没兴趣。我要杀的仇家,只有一个人。”
这么一来一回,夏露倒是和狰混熟了,成了亦敌亦友的存在。
画面一转,到了不知多少年后的冬日雪天。
夏露和戚流云约了狰在金陵湖畔喝酒,凉亭中摆着一张香案,挂着红绸缎,又供奉了瓜果等物,乍一看还以为是拜堂。
旁观记忆的夏露心中一紧:莫非自己与贺狰前世就成亲拜堂了,今生只是再续前缘?
这个结论让她思绪复杂。怎么说呢,过了一千年了,早已物是人非,她不想成为别人的替代品……哪怕这个‘别人’是她自己。
正心情沉重,记忆中的夏露和贺狰并肩出场了。
“妖族和祁云山斗了这么多年了,早该累了,不如握手言和吧。”记忆中的夏露提议,“你看香案都准备好了,我们三个结拜如何?”
旁观的夏露:“???”
结拜?这是什么操作?
不过还好不是拜堂,不用担心有‘我绿我自己’的狗血情节出现。
狰的反应比想象中还大。他‘哈’了一声,狠狠甩开夏露的手:“和你们结拜?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们认真的。”戚流云也提着一壶酒出现,笑着说,“我和师妹都非是激进派,相信这世上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加上你明着暗着也帮过我们几次,想来心地还是良善的,何不结交?”
狰咬牙,神情警惕且阴狠地看着戚流云递过来的酒坛,冷冷站着不肯伸手去接,只道:“我是妖,你们是人!我救你们,只是因为夏露于我有恩,一报还一报罢了。”
“那又如何?谁规定妖和人不能结拜?”戚流云说,“以后是一家人了,就不用担心兵刃相见,多好!你不喝酒?”
“我怕酒里有毒。”狰阴郁地说。
“你怎么这么多戏?好好的,我们毒你作甚?”夏露只觉得好笑,又问道,“既是要结拜,长幼次序怎么排?”
“那还用说吗,我是大哥。”又指了指狰和夏露,“二弟和三妹。”
“凭甚?”狰冷笑着反驳,眼里没有一点波澜,“用实力说话,按修为来也该是我做大哥,你们是二弟和小妹。”
“哎,不公平呢。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做小?”夏露插嘴,“依我说得按相貌来,我第一,阿争第二,戚师兄第三。”
被自家师妹含蓄地损了长相,戚流云僵硬了一瞬,然而才把着酒盏乜视夏露:“讨打!师兄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怎么就长相排最末了?”
两人一妖争论了大半天也没有结果,结拜之事只好作罢。
“阿争,虽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我总觉得我们从没有走进你心里过。你竖起一道屏障,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遥无期。”夏露喝得微醺,坐在雕栏上看冰雾茫茫的湖面,问一旁冷峻的少年,“做不成结义兄妹,那我们是朋友吗?”
狰不说话。‘朋友’这个词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使他眼里凝着万年不化的积雪。
夏露又说:“总不会是敌人吧?”
“我不需要朋友,永远都不需要。”狰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夏露有些失落地叹了声。
“离袁祁远些。”狰又警告她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咦,师兄也这么说。”夏露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他?在我看来他常笑脸相迎,还把自己的功力与我共享,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蠢,谁都能骗。”狰一声嗤笑,懒得和她废话,化作黑雾消失在天际,一如既往独来独去。
贺狰憎恨人类,如果不是因为有恩情在身,他甚至不想和夏露打照面。可有时候,只是偶尔——他也会渴望有人能不计较他的凶恶和暴躁,安心地陪他看看风景,说说话……
“这句话我说了很多次了,你偏不信。你啊就是太单纯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袁祁那样醉心修为名利的人,怎么会好心把毕生修为给一个根骨不佳的外门弟子共享?而且还得是与他同月日时出生的极阴之子,生辰八字吻合……”
戚流云不知什么时候酒醒了,伸了个懒腰说,“如此苛刻的条件,难说不是另有图谋。当初我就是看不惯他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披着伪善的皮囊做尽缺德事,才狠心叛出师门,下山云游的。还有,我听说‘共生’是有个极大的弊端才被列为禁术的,至于什么弊端,我暂且不得知。总之小师妹你要小心些,若是也叛出师门随我云游,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会小心的。”夏露蹙着眉,“这满身不属于我的灵力充斥在体内,有时候也的确令我惴惴难安,总感觉是我抢走了别人的东西似的。还实在不行,等师父出关后我同他说,将‘共生’解除。”
可她终是没有等到那天。
第五年,袁祁出关。
那是个满月之夜,云层很厚,星星很少,狰将洞穴翻找了个遍,才在布满蛛网的角落里翻找出了那根缀着银铃的红头绳。
应该是思索很久后才做出的决定,他将红头绳系在了手腕上。今夜要是能复仇成功,放下恩怨和那两师兄妹结交也不是坏事吧……
姑且,就信他们一次。
带着手下的妖族杀上祁云山,狰站在黑暗的阴影里,目光如刀,冷冷盯着断壁负手站立的袁祁——这么多年了,他靠着体内那颗不属于他的强大妖丹,依旧保持着无比年轻的样貌,伪善的笑容实在令人作呕。
“我来取被你抢走的东西。”狰说。
袁祁再强大,可体内的妖丹毕竟不属于他自己,狰稍加意念控制,妖丹的状态便波动不稳起来……终于,狰一跃而起,五指成爪朝袁祁的胸膛掏去!
“阿争,不要!”一声惊呼,紫衣飘然而下,夏露站在了出现在了狰身后。
但是为时已晚,狰尖利的爪子已经刺入了袁祁的胸膛,狠狠一掏……浓稠的鲜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却,并不是袁祁的血。
感觉到不对,狰第一时间将手从破损的胸口中掏出。袁祁的皮肉飞速愈合,毫发无损,除了衣襟破了一个口子外,连一滴血都没有流下,好像刚才狰刺破的只是一团可以自动复原的软泥……
狰愣了一会儿,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袁祁没事,那这血……是谁的?
身后传来噗通一身闷响,倒下的是夏露。
狰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不由瞪大了双眼,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夏露的心口破了一个血糊糊的窟窿,鲜血染红了她整个身子,可她仍睁着枯死的眼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试图靠近的狰张了张苍白的唇。
她应该是明白了什么,有千言万语的真相想要诉说,却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快……跑!”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他明明杀的是袁祁,为什么倒下的是夏露?!
“孽畜!你竟敢滥造杀孽,杀了我最爱的徒儿!”乌风猎猎中,袁祁拍了拍破了一个口的衣襟,眼底一片伪善的悲悯,“我这徒儿虽然愚钝,但一心向道,积攒功德无数,只差立地成仙,你杀她是会遭天雷轰顶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腕上银铃颤动,狰面目妖化,嘶吼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我会……”
“为什么你明明杀的是我,死的却是她?”袁祁逆着风哈哈大笑,好不猖狂,“共生共生,除了共生,还能替死。她太好骗了,殊不知享用了我的灵力,就得替我去死,施术者遭难时,所有的伤害都会转移到被施术者的身上,这就是‘共生’的代价!”
吼——
再一次被卷入骗局,狰的身形拉长变大,化出巨兽原形,发出仰天长啸,振聋发聩!恨到极致,连眼睛都在滴血,巨大的妖兽死死地盯着渺如蚂蚁的袁祁,每动一步,都有银铃的细响窸窣,每根毛发都在竖起发颤……
“你猜,她能替你死几次?”
他说,周身妖气纵横翻涌,遮天蔽月,整座祁云山都被笼罩在一片凄惨的血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