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待他们的人前去通报后,城门并没有开,那前去通报的人却是被直接从城墙上扔了下来,挣扎了几下后便是没了气息。
穆勋大惊,视线里那巍巍然的城墙上缓缓升起一面旗,于凛冽的风中招展,其上字迹遒劲,仅仅是一个字———“顾”。
“是顾澹!”
穆勋当即想要掉头,后方却是传来整齐的马蹄声,隐约可见那溅起的滚滚烟尘,很明显人数不少。
“主人,现在该如何?”
副手策马护在穆勋身旁,扫了一眼现在的情况,面色明显不太好。
“我们中计了。”
穆勋眯了眯眼,握紧了手中长剑,“这里早就被顾澹占了,他们想在这里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时,城门缓缓打开,几人被捆缚着推出来,依稀可见他们身上的伤痕。
“廿一?”
副手皱眉,让人解了那几人身上的绳索,“你们怎么回事?”
“属下今日是来送粮草的,入城时也有我们的人接应,结果入了城就……”
廿一只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剩下的内容在场的诸人也能够猜得出来。
顾澹昨夜占领了源城,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根本没有机会向穆勋他们通报消息,从外面看一切如常,廿一当然不知道这里生了变故。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被扣押了,连好不容易逃脱顾枳的搜查而送过来的粮草都尽数落入顾澹手中。
退路被截断,粮草尽失,川都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想必进展的不太顺利。
他们已经别无他法了。
“廿三呢?”
穆勋忽的偏首看向副手,面色镇定,“可有人去接应她?”
“廿三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抓获了那位顾将军的夫人,正在赶来。”
副手这才想起来这件事,顿时心里有了底,“属下已经派了人去接应,算算时间,应该到了,现在是否就放消息?”
“接应谁?”
低醇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副手当即挡在穆勋面前,警惕的看向缓缓而来的一队人马。
领头的有二人,一个是顾澹,他们是认得的,另一个一身白袍,手中无刀无剑,面如冠玉,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谦谦的书生意气,看上去并不是个能打的人。
事实上,慕谷确实不是个会打的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逼人的气势,尤其是在自己盛怒的情况下。
“无意打断各位交谈,还请见谅。”
慕谷微微颔首,扯紧了缰绳,“在下,慕谷。”
“慕谷……”
副手猛地一惊,“他不是死了吗?”
当年他们最开始在承泽出手时,慕谷就身陨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看来,当年我们并没有占到上风。”
穆勋谋划多年,能够在赵国朝堂上混的如鱼得水,心性自然超于常人,当即便意识到了不对。
“我们一开始就被骗了。”
也对,慕谷是太子伴读,是他最看重的心腹,他怎么可能会让他出事?
“方才听到诸位在说要去接应一个人,在下前几日正好抓获一人,想必是诸位想要的。”
说着,慕谷稍稍侧身。
一人被推了出来。
是一名女子,身上衣衫被血迹染透,双手自手腕处被切下了,一张脸亦是伤痕交错的,狼狈的倒在地面,不住的颤抖着,可见她此刻的痛苦。
“此人前几日伤了舍妹,被小小的惩罚了一番。”
慕谷微笑,眸底是肃竹的犀利,“几位可是在等此人?”
作者有话说: 穆淮:(委婉)你家晏晏受伤了,不过不碍事,你放心,安心对敌。
顾澹:(冷笑)哼。
慕谷:(微笑)我这个大舅哥总算和妹夫见面了。
第60章
慕谷并不会武功, 生的亦是一副书生意气,容貌随了谢氏, 带着几分柔, 并不是十分的锋利,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文弱的感觉。
当然, 在场的诸人可不会将他当成文弱的人。
能够假死隐匿,暗中带人拔除大批死士, 稳住川都周边的这样一个人, 绝对不像他看上去那般无害。
就像他那娇气的妹妹一样。
想起那个看上去娇弱无害的小丫头,穆勋就觉得自己牙痒痒。
好一个慕婳, 演戏演的那么逼真, 忽悠他露出破绽, 主动放弃苏氏甚至主动送了自己的人过去给她配置解药做试药的人。
好一个慕谷, 假死隐瞒了那么多人,结果暗戳戳带着人从将川都那一带扫荡过去,几乎是清扫式的拔除了他费心安排的死士和暗点。
穆勋觉得, 当初他决定去试探慕婳就是个错误。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穆勋被剩下的几人护着不断后退,警惕的看着不断靠近的大军包围圈, 目光微暗, 日光进入后皆被深藏了。
慕谷挑眉,倒是不在意的,笑起来时面上似是笼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像极了一位含笑赏花的如玉公子。
“晏晏让我带句话给你。”
慕谷偏过首去看身侧戎装加身的将军,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她说,她的伤无碍,让你不要担心,莫要因为她而乱了阵脚。”
顾澹点头“嗯”了一声,收紧了手掌,“多谢。”
下一刻,他腰间的长剑忽的出鞘,凛冽的剑身反射出刺目的光,剑尖直指穆勋面门。
长剑挥下时,密集的羽箭降临,箭镞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伴着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顾澹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淡,平静的看着那些人躲避挣扎,中箭倒下。
上一世,穆勋到最后也只剩下一部分人,比现在多不了多少,却是因为川都被攻入,源城为他所占,耗费了大军太多时间和兵力,导致穆勋抓了那么多人质,包括他的晏晏。
他郑重放在心头,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的晏晏。
晏晏死在一个大雪冰冷的冬日,撞了穆勋的利剑,从这巍巍然的城墙上跳下来,温热的血染透了剔透的白雪,灼伤了他颤抖的心。
她的血是热的,他的泪也是热的,但她却是一点点的凉下去,直至与雪同温。
他永远忘不掉那被血色染透的姑娘,如同他永远无法原谅上一世那个磨叽迟疑的自己。
他将自己一生送给晏晏来赔罪,那么曾害晏晏殒命的穆勋呢?
顾澹冷笑,翻身下了马,缓步走向穆勋。
穆勋肩头和腿上中了一箭,狼狈的摔在地面,被同样身中数箭的副手护着不断后退,血迹蜿蜒开来,浓重的血气涌入鼻尖。
顾澹走的不紧不慢,长剑侧过,清冽的剑身上清晰的倒映着穆勋慌乱的模样和不断后退的动作。
慕谷张了张嘴,许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注意到顾澹那崩的紧紧的侧脸,又是忍住了,只对副将叶余归微微颔首,示意他先将这里无关紧要的人直接先处理了。
叶余归也不拖沓,带着人斩杀数人。
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只剩下穆勋与那忠心护主的副手了。
见穆勋还在不断的后退,顾澹终究是没了耐心,大步走过去,长剑猛地斜刺过去,直接挑飞了副手的一只手臂。
鲜血洒出时,顾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一脚将那痛呼的副手踹开,上前一步,剑身在瞬间抵上穆勋的脖颈。
穆勋顿住了。
他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气,和滔天的……恨意。
顾澹恨他。
穆勋眯眼,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将军。
说实话,若是论年龄,他要年长顾澹一些,论资历,他多年混迹朝堂的阅历也要比顾澹丰富不少。
但是,他今天要折在这个小将军手上了。
顾澹眼底微红,握着剑柄的手攥的极紧,穆勋能够从他淬了严冰的眸底读到明显的恨意和杀意。
穆勋知道,他不可能放过他。
他定了定神,缓缓闭上眼,面无惧色。
自从他被父亲的心腹拼死救出,安稳的长大,他决定谋划一切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要么成功,享尽荣光;要么失败,身死战场。
他从来都不畏惧生死。
只是,他有些不甘心,明明自己谋划了那么多年,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没想到竟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
然而,当剑刃割裂了压抑的空气,撕裂的风声擦过耳畔时,脖颈上预想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而是一线的冰凉抵在他的脖颈侧跳动的命脉上。
顾澹眯眼,手上稍稍向前送了些许,锋利的剑身便是割裂了穆勋的脖颈,殷红的血珠滚出。
他记得,上一世的时候,这个人就是这么对他的晏晏的。
他家晏晏脖颈那么苍白纤细,就算是他自己,在与她欢好吻她脖颈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这般想着,顾澹又是将手中剑往前送了几分,不出所料听得穆勋一声压抑的闷哼。
鲜血触感温热,穆勋能够感受到冰冷的剑锋嵌入了自己的皮肉,只需要再往前一些,便能彻底了结他。
他索性放松了自己,面色平静。
剑刃在他脖颈上停留了几息,却是蓦地撤出去了。
下一刻,剧痛自手腕处传来,疼的他痛呼一声,倒在地面不住的颤抖。
顾澹收剑,甩去其上血迹,转过身去不再看穆勋,转而吩咐叶余归,“将他带上,严加看守,两日后启程回川都。”
注意到此刻顾澹面色不是很好,叶余归也没有打趣他的想法,领了命去执行了。
其实,叶余归很想打趣他一句,“这么着急赶回去,是想你家那位夫人了?”
当然,他不敢。
慕谷一直微笑的看完全程,等顾澹安排好一切事宜,他才悠悠的在他身侧落了座,“敢问顾将军,现在是否有空?”
顾澹正在整理桌案上的一些书信,闻言只是顿了顿,应了声“嗯”,神色郑重的看向他,“大哥有话直言便是。”
慕谷:“……”
呵呵。
谁承认是你大哥了?
“顾将军客气了。”
慕谷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在下隐匿多年,不曾想一朝回来,我那自小就娇气的妹妹竟然嫁人了。”
嫁的人还是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木头。
慕谷有些牙痒痒。
顾澹目光微动,放下手中整齐的书卷,直直的迎上慕谷的视线,并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我与晏晏是两厢情愿,水到渠成。”
慕谷挑眉,将他细细打量着。
实话说,顾澹的容貌算是不错的,配他家那朵娇俏的花也说得过去,只是性子冷了点,看上去并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当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顾将军在自家妹妹面前怎么样,如果他能够稍微收敛自己的冷淡,那还好说,至少懂得珍惜。
慕谷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心里不舒服。
嗯……
可能一时不太适应自家妹妹已经嫁人了。
“其实……”
慕谷眯眼,语气意味不明,“我没想到会是你。”
见顾澹呡唇,慕谷轻笑一声,主动做了解释,“我看你幼时就很少主动去说些什么,等你长大了,就更寡言了,看上去就不太好相处,连晏晏都甚少主动向你搭话,我以为你们不会走到一起。”
“不过此次我回来后,晏晏跟我说了,她说你很好。”
慕谷细微的勾唇,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带着几分惆怅,“她还说,你很照顾她,会主动哄她,也不会冷着一张脸。”
许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慕谷笑出了声,目光却始终落在顾澹面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这很让我惊讶。”
毕竟,在他看来,这位顾将军看上去就不是会主动去搭话哄人的人。
顾澹收紧了手指,安静的听慕谷把话说完,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冷冷清清的人,与慕婳那样娇俏温柔的人结成连理,显然是有些突然。
他顿了顿,无数的话在舌尖捻了几转后,最终只说了一句,“晏晏与旁人不一样。”
因为她不一样,所以在她面前他可以化去所有冷意,褪去所有棱角,跟她说很多情意绵绵的话,牵着她走过无数的路途。
慕谷目光微动,忽的笑了,“好。”
“军务繁忙,我就不打扰顾将军了。”
慕谷站起身,状似随意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告辞。”
嘛,不管如何,等顾澹回到川都,他就能看到这小两口的相处状态了。
其实,他还挺期待的。
***
晖和二十八年,齐王幼子穆勋于清水镇举兵,联合北疆,勾结越国,蓄养的死士分布在川都周边的城镇,意图进攻川都。
顾小将军顾澹率大军前往清水镇对敌,顾将军顾晟于承泽一带切断北疆的支援,太子殿下坐镇川都安排一切。
不到一个月,顾小将军大破乱军,诛敌无数。
后顾小将军将剩余的乱军围至源城外,尽数斩杀。
如此,这场谋划了多年,发起之声极为浩大的乱党之变,彻底结束。
顾澹率大军回到川都时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依旧是穆淮带人亲迎入宫。
顾枳与越廷尉早顾澹两天回来,顾晟是昨日回来的,顾澹因为有大军需要整顿清点,处理战场后续和安排相关事宜,拖得久了一点。
此战能够大获全胜自然是值得高兴的,穆淮在殿上封赏了功臣。相府大公子慕谷隐匿多年,终是在众人面前现身,受封御史。顾澹退敌有功,受封定远将军,赐府邸。
顾澹面上倒是没有多少表情,平静的接了赏赐的诏书,待众人都散去了,才神色淡淡的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