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老虎从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写了答案的纸给庄呈郢,叮嘱道:“改得细致些,别出错了。”
庄呈郢嗯了声,把吸满了墨水的钢笔拿在了手里,开始翻卷子。
母老虎又拿了张手写了名字的表,对夏迎说:“你负责把分数算一算,核对完了没错再誊到这张表上。”
夏迎接过表点头:“知道了老师。”
母老虎真有急事儿,说完这两句就匆匆走了,偌大的办公室里除了两三个低年级的老师在改试卷,就只有他们两个。
庄呈郢把纸上的答案扫了一遍,然后掀开试卷,再没看过答案,直接刷刷改了起来,因为五年级算术题很简单,他改一份卷子只用了一分钟不到,而且不用算,分数直接算出来了。
之后他把卷子往夏迎身边一推,开始改下一份。
夏迎心里还在感慨他速度之快,还没等她把这张卷子的分数核对一遍再誊到表上,庄呈郢第二章卷子又推过来了。
原来第一张卷子不过是暂时手生才用了一分钟,后面的熟练起来,其实用不到二十多秒他就能改好一份。
夏迎手忙脚乱地核算分数,然后再手忙脚乱地誊分,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庄呈郢眼角悄悄瞥了眼,见她这般忙乱,眼里不禁有了点点笑意,他想了想,放慢了改卷的速度,把时间控制在夏迎恰好能誊完一份,之后他再改好,把卷子推给她。
三十多份卷子改到后面,两人几乎形成了默契,时间和节奏刚刚好。
过了近半个小时,夏迎从庄呈郢手里接过来一份试卷,卷面像新的一样干净,透着墨水的清香,卷子上的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工整漂亮。
夏迎不禁多看了眼,当看到左上角的名字时,心下了然,果然是庄呈郢。
他不愧是成绩最好的学生,这份试卷在旁人普遍只能拿八十多分的时候,他考了满分。
夏迎心里赞了声,把“100”细致而又工整地誊到了表上。
可奇怪的是,庄呈郢迟迟没有把下一份卷子递过来。
夏迎侧头去看的时候,正见他皱着眉,眉眼间写满了惊讶,之后神色复杂地在卷子上划了个大大的九十八。
然后把卷子推给了夏迎,并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家伙怎么能考得这么好的?
夏迎疑惑地拿到手里一看,当看到时自己的卷子时,心里忽然一阵懊恼。
这五年级的算术题,她怎么能扣了两分呢!
她翻来覆去地在卷子上找错题,当看到是把加号当减号用了时,当即长叹出声,十分后悔。
却不料身旁忽然响起一声宽慰:“考得不错。”
夏迎正沉浸在痛失满分的苦恼中,闻言,想也没想地开口抱怨:“不错个大鸡蛋,这么简单的卷子竟然还扣了两分,我这一学期课都上狗身上去了……”
庄呈郢半懂半不懂,但大意他能听出来。
她这是在骂人吧……
而且他不明白,你一个成绩倒数,算术永远不及格的家伙,好不容易考了次98,你还有啥可抱怨的呢?居然还说卷子太简单?
你该想想,怎么去跟母老虎解释吧……
一通抱怨完,夏迎猛地反应了过来,这里可不是家里,除了她自己,还有个庄呈郢呢!
这……这应该是,她第三次在庄呈郢面前说脏话了吧……
夏迎尴尬地扯起嘴角笑了起来,转了转眼珠子,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刚刚……那句话是我的家乡话,意思是我的天啊,我居然考了这么高的分的意思,你随便听听就好,千万别在意。”
信你个鬼。
庄呈郢心里这样想,可说出来的话却变了样:“考得很好,比以前进步很多。”
“哈……哈哈……”夏迎被夸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尬笑了声,开始了商业互吹,“你才厉害,这么难的卷子还能考满分,我太佩服你了。”
庄呈郢:“……”
别这么刻意行不行?
卷子改完后,时间刚过半个小时,俩人把卷子摞好,誊了分数的表拿钢笔压着,然后一同出了办公室。
外头阳光依旧明媚,操场上踢球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夏迎吸了口气,刚想提议要不要去操场看会儿球,却不料庄呈郢率先开了口。
“去操场看看吗?”
第25章
事情和庄呈郢想的一样,母老虎果然对夏迎的成绩产生了质疑。
只不过母老虎还算给夏迎留了面子,取成绩单那天,并没有当众说这回事儿,而是临时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借着复习巩固的名义让全班做,同时教鞭一指夏迎。
“夏迎,你上黑板写。”
母老虎上课的时候惯常喜欢喊人上黑板写题,这次也不例外,大家只以为夏迎倒霉被点中了,并没有多想。
估计整个五年级,怕是只有庄呈郢真正明白其中的深意。
一时间他竟有些担忧起来,握着铅笔的手指头微微发凉。
夏迎是个没心眼的,还真误以为自己倒霉催的被母老虎钦点了,垂头丧气地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做起题来。
题目是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只不过多了几步移项,对普通五年级小孩来说确实复杂了,可对夏迎半点难度都没有。
她之所以垂头丧气,是因为母老虎直勾勾地盯着她,教鞭在掌心里敲得啪啪响。
好像她是个犯人似的。
夏迎拿起粉笔,把前面一小截掐掉,然后抬头瞥了眼题,先是写了个“解”字,然后按照母老虎教的步骤一步步写,小学数学题答案不重要,过程才是王道。
下方大部分学生都在抓耳挠腮地算着,只有庄呈郢早早写完了,坐在后排靠墙的位置,抬着眼默默看着。
写对了,又写对了,夏迎的过程和步骤一步没错。
庄呈郢放下心来。
讲台上,母老虎敲打着掌心的教鞭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夏迎的手指,白色的粉笔下,每一步都很流畅,而且精准无误。
母老虎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明明成绩一直倒数的夏迎,竟然在短短的一个学期有了如此的突飞猛进,看来那九十八分,的确是她凭真本事考的。
母老虎既欣慰又高兴。
很快,夏迎拍拍手指,把粉笔放回粉笔盒,退后一步看了眼,把算出来的答案代入原式验算了下,发现没出错,也就放心了。
彼时,教室里还有一大半人没做出来。
母老虎印证了心里的猜测,也不愿继续浪费时间了,教鞭往讲台一敲,叫所有人都把笔放下来,“好了,时间有限,咱们直接看黑板,一起看看夏迎有没有写错。”
剩下的时间里,母老虎把这题讲了一遍,然后一个个地叫名字领成绩单,等叫到夏迎时,她难得地露出个慈祥的笑容,说:“考得不错,继续努力。”
夏迎受宠若惊,忙接过成绩单,不断点头,“谢谢母……老师。”
母老虎笑得更慈祥了......
领完成绩单,母老虎又细说了一番寒假的注意事项,以及下个学期的开学时间,也就不耽误这群野孩子们了,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寒假正式开始。
当天晚上,夏迎特意把成绩单在夏卫国眼前晃了晃,夏卫国见闺女喜气洋洋的模样,乐得直咧嘴笑,他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夏迎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算术”、“语文”这些字儿,告诉他自己考了多少分儿!
当得知夏迎考得这么好,夏卫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直搂着闺女,连声夸:“我闺女就是厉害,我老夏家要出大学生了!”
夏迎赧然,吃了晚饭后就跑到院子里去喂兔子了。
当初两只巴掌大的绒团子在养了两个多月后,已经长得肥肥胖胖,一身皮毛雪一样白,夏迎又时常照顾它们,偶尔摘点新鲜菜叶子喂它们。
这俩只绒团子仿佛通了人性,每次见她走近,都把前爪趴在篱笆上,红宝石一样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
夏迎越发喜欢这两只绒团子,特意给它俩在院子里单独搭了窝,隔三差五换一遍干草,接一盆清水。
好几次隔壁大娘瞧见,都眼巴巴望着,嘴里不断劝着:“野兔子养这么大算顶天了,眼下快过年了,还不如杀了吃肉,沉甸甸的得十多斤呢,到时候你卖点给大娘,咱一起吃个肉味,过个吉祥年!”
大娘笑得越灿烂,夏迎心头越发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笼子里的兔子似乎身子抖了抖。
这可是庄呈郢特意送过来给她养的,哪能吃了呢!
不由她说,夏卫国早知闺女心意,直接摆手笑拒了,“这兔子可不舍得杀,养了两三个月了都养出感情了,再说我家还攒着好几张肉票呢,赶明儿过年的时候去大队供销社割两斤肉,够我们父女俩吃了!”
隔壁大娘虽然眼馋得很,可惜没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念着。
又过了小半月,泥砖厂放假了,正好又赶上夏迎生日,夏卫国特地带夏迎去了趟乡里的集市,买了两串鞭炮,置办了些瓜子之类的零嘴,又强拉着给夏迎买了身绣了桃花的花夹袄,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夏迎在集市上逛的时候,在某个卖针线的摊位上看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线,这让她想起了庄呈郢扔到她怀里的那颗彩色小石子。
自庄呈郢把石子给了她,她一直把它藏在自己的小金库里,除了偶尔拿出来看两眼就再舍不得乱碰。
这次看到这么多漂亮的线,她肉疼地花了一毛钱买了足足七种颜色的线,准备回家找个时间把小石子串起来做个手链挂上,到时候肯定很漂亮。
这般想着,她心情越发好起来。
这个时代的年味不是新世纪能比的,过年那是真过年,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家人订桌酒席吃顿饭,而是从洒扫到贴对联,再到除夕那天穿新衣新鞋,都透着十足的年味儿。
可当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时候,队里出事了。
出事的是秀金。
男孩儿过了年才整八岁,当初跟着夏迎去稻瘪子山,却受了老陈家儿媳妇的怂恿,一口咬定是夏迎拉着他们去的。
自那时候起,夏迎心里就多了根刺,往后的日子里,几乎没跟他们玩了。
这次临近年关,秀金玩鞭炮,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把点燃的鞭炮往别人家的粪坑里扔,可不巧,厕所里正蹲着大队里的张屠夫。
张屠夫是张桂英的堂哥,人如其名,长得凶神恶煞,常年做杀猪活,身上始终带着股血腥气,这回他上厕所被鞭炮炸了满身脏臭,直接火了,拎起秀金的衣领子扔出老远。
秀金毕竟是个孩子,身子骨弱,被这么一扔,后脑勺磕到了石头,顿时流出血来。
伤不重,可把秀金他奶奶气炸了,直接扛着锄头打上门去了。
张屠夫也不是善茬儿,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和秀金奶奶互喷,吵得方圆几里都听见了。
庄呈郢受了张桂英的话,去给她堂哥送东西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可巧不巧,秀金奶奶被张屠夫骂得嘴皮发抖,整张脸白得跟涂了面粉似的,她万万没想到张屠夫战斗力如此之强,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晕倒在了张屠夫家门口。
也正好倒在庄呈郢脚边。
庄呈郢伸手抓没抓住。
也恰巧,出门来助阵的秀金老娘看见庄呈郢伸手扯了她婆婆一把,当场竖起眉毛,怒喝:“好你个兔崽子,竟然敢把我妈推倒在地上!”
庄呈郢:“……”
就那么一小会儿,他莫名其妙被碰瓷,摊上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短小君,汗颜?
第26章
庄呈郢扯着秀金奶奶衣角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秀金妈长得浑圆,跑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锅铲,离张屠夫家门口两米远站定,也不去扶自己的婆婆,对着门啐了一口,骂道:“好你个张屠夫,喊你表外甥推我婆婆,她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屠夫不是好惹的主儿,天不怕地不怕,杀猪时猪脖子喷血他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哪能被这泼辣娘们吓着。
张屠夫一伸手把庄呈郢拉到一边,让他别管闲事儿,自个朝门外一站,手一指躺倒在门口的老太婆,“你老婆婆什么尿性谁不清楚,这会儿假晕躺我家门口呢!我跟你说,你要再不把你婆婆弄回去,我这就去给她置个棺材,大年三十晚上抬你家去,正好给你添点喜事儿。”
这话说的太毒了,秀金妈脸一下子垮了,难看至极,虽然她婆婆惯用手段就是装病,这时候估计是故技重施,正装晕碰瓷呢!
且秀金妈跟她婆婆一直不对付,“老不死”三个字成天挂在嘴上,可现下年关将至,张屠夫这话明摆着咒她家呢!
秀金妈狠狠地呸了声,骂了句:“你个死了下地狱的,小心阎王爷剁了你的手,拔了你的舌头!”
说罢,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婆婆倒在地上没人扶,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把自家婆婆拽了起来,一边还嘟囔:“老不死的你可别装了!”
秀金妈只心道可千万别摔坏了骨头,不然到时候伺候的还是自己,这样想着,她一步步拖着婆婆家去。
秀金奶奶并没睁眼,喉咙里呜呜了两声。
刚刚脸贴地没看着,这时扶起来一看,乖乖,一张树皮似的老脸白得跟纸似的,喉咙里不停地呻、吟着,估计着是真摔着了,而且看样子摔得够呛。
这时一直躲在老远不敢靠近的秀金跑了过来,忽然呀的一声叫了起来,指着奶奶的鼻子喊:“娘,奶奶鼻子里出血了!”
秀金这一喊把他妈吓够呛,连带着张屠夫也吓了一跳,敢情这老太婆是真摔伤了?
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
张屠夫直接把门摔上,声音从门后传出来:“跟我可没关系啊,你家老婆婆自个摔的。”
不久后,门外传来惊呼声,还有秀金吓得大哭的声音。
庄呈郢站在门口,从被秀金妈骂了一句,到现在一直冷眼看着,自从他确定了救人一命可送六七积分后,他便一直随时注意身边的病患,若是自己有能力施为,他便悄悄帮上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