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叔不会舍不得吃的。”
庄呈郢像是识破了夏迎心中的忧虑,突然开口。
夏迎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表情意味难明,“你怎么知道?”
庄呈郢夹了一块咸萝卜放嘴里嚼着,当咸到齁的味道席卷了口腔之后,他才不咸不淡地说:“猜的。”
夏迎怀疑地看着他:“......”
而与此同时,远在下坝子生产大队的夏卫国正蹲在井边,用菜刀使劲刮着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
模样像是动物的腿。
一边刮着黑黢黢的炭火印,一边嘟囔:“这兔腿再不吃就要坏了,闺女啊,不是爹不留给你吃,而是这兔腿真搁不住了啊!”
事实是:
庄呈郢当初送来两只小野兔,养了三年后,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可其中一只不知怎地热中了暑,没熬过去年夏天就翘辫子了。
夏迎不忍心吃兔肉,本想着眼不见为净,让老爹自个儿杀吃肉得了,可夏卫国心疼闺女,竟然大义凛然地一挥手:“兔子咱不吃,咱埋了去。”
说完拎着兔子出去了,回来时双手空荡荡的,看着像真埋了。
夏迎以为他真埋了,说心里话,她还是很心疼那十多斤肉的。
却没想到,其实夏卫国是偷偷把兔子送到了胡开明家,胡队长这些年一直照顾他,帮了不少的忙,送点兔肉无可厚非。
但他也不傻,提出了要胡开明帮着把两条后腿做成腊肉,顺便帮他保存起来。
这不,夏迎去上了高中,这两条暂存在胡开明家一年多的腊兔腿总算能拿回家来了!
搁点白菜炖了,不知道多香哩!
作者有话说:庄哥儿:你爹把我送你的兔子炖了。
夏迎:别胡说,我亲眼看他拎走埋了。
庄哥儿:哦,回头你问问你爹兔肉香不香。
第31章
第一次住八人间的集体宿舍,夏迎不大习惯。
更何况眼下十月将至,各种夏虫都紧着最后的日子疯狂叫嚣,即便住在二楼,每天夜里都会有各种小虫子钻进来,咬胳膊咬腿, 第二天起来浑身红包。
这天语文课结束,胖大爷腋下夹着课本走了,大家正准备去食堂吃饭时,庄呈郢忽然递过来一个小布囊。
浅蓝色的,洗得很干净。
里面鼓鼓的,隐约透着药香。
“这是能驱虫的。”庄呈郢目光扫过夏迎的手臂,那里起了个红肿的包,“晚上放在床头,不会有虫咬。”
夏迎眯起眼睛笑,坦然接过布囊,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下。
布囊里不知装了什么药草,带着草木的清苦,但多闻几下,又能感受到其中隐藏的一缕馨香。
挺好闻的。
夏迎指尖轻抚着蓝色的布囊,上面绣着细密的针脚,她当然知道,这是庄呈郢亲手缝的,里面不仅是药草,还是他的心意。
她不知不觉脸红了一下,轻声说:“谢谢。”
夏迎笑起来时,脸颊上映着小小的梨涡,里头似乎盛满了清甜的梅子酒,庄呈郢只瞥了一眼,目光就再没放下。
脑海中恍惚间浮现起山野中那一簇青涩的酸梅。
小小的果子尚未成熟,入口时酸酸涩涩。
就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
庄呈郢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轻咳一声,把目光转回去。
旁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春宝气得嘴巴鼓了起来,她这些天并不比夏迎好上多少,除了虫子咬,她还认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庄呈郢咋光知道对夏迎上心!她的好闺蜜就不是人了嘛!
春宝气呼呼地酸道:“夏迎你是没虫咬了,可怜我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不知道被虫子生吃了会不会有人知道......”
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夏迎怪不好意思的,刚才光顾着自个儿高兴了,竟把春宝忘了。
她连忙安慰:“不会的不会的,这个东西咱俩一起用,肯定不会叫虫子把你吃了!”
春宝哼了声,转开脸去,依旧不见高兴。
夏迎赶紧轻声哄着。
庄呈郢瞧见春宝这般,心知自己考虑得不周到,他想了想,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把手揣进兜里,借着衣料的阻隔,一抹绿光闪过,从系统中拿出一根驱虫草。
“布囊里是这种草。”庄呈郢跟春宝说话时,语气不觉冷淡了些,“你自己缝进布里,效果和夏迎的那个一样。”
“真的?”春宝立马咧起嘴,把草抢在手里,闻闻这草又闻闻夏迎的布囊。
气味果然差不多!
春宝终于高兴了起来,像藏宝贝似的把草藏进了兜里。
见她不生气了,夏迎松了口气,向庄呈郢投去致谢的目光。
庄呈郢抿唇笑了下。
其实他没说,夏迎的布囊里不仅有驱虫草,还有安神助眠的珍贵药草,长久作用下,能涤清疲乏,养气生意。
总之,他把系统种植园里养了好几年的珍贵药草细细研磨碎了,一股脑塞进了布囊里交给了夏迎。
当然,夏迎并不知情,他也不需要她知情。
……
对夏迎来说,高中的日子说起来和初中比起来没多大区别,除了多了许多生面孔,多了几门功课外,她学得很自在,并不吃力。
而眼下国庆节也快到了,夏迎准备回家一趟,许久没见她爹,说实在的,怪想他的,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他过得怎么样,鸡和兔子按时喂了没。
这个年代又不像新世纪有手机,平时想通个话简直是痴心妄想,交通全靠走,通信全靠吼。
夏迎把回家的想法和春宝说了,春宝当场红了眼,这些天她想家想得苦,刚来前几天每晚都趴在枕头上流泪,就连那个惹人厌的小弟,这时候也想得心抽抽。
她自然举双手同意。可问到庄呈郢时,他却犹豫了很久,最后抿紧唇,说:“我送你们上车,我……就不回了……”
春宝瞪大眼:“为什么不回?好几天假呢!你一个人在这里?”
庄呈郢嗯了声。
夏迎却知道,他并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
四年前他要继续上学,张桂英就闹了一次,好不容易请动了胡队长强行说服了赵四胜一家,却闹了很大隔阂。
庄呈郢读初中时,虽然张桂英没说话,可明里暗里克扣了买纸买笔的钱,庄呈郢初中三年一本本子写写擦擦用了好久,直到写烂了也愣是没找张桂英要一分钱。
现在他还非要念高中,读书的花销不算,他远离了家,家里就少了一个劳动力,柴没人劈了,水没人担了,这些活计全部落在了张桂英头上,她怨言自然大,当然更不待见庄呈郢了。
临去高中那天,张桂英把他悉心装好的行李一脚踢进了院子里,看着行李袋在院子里滚了好几圈,上面沾满了泥土,这才吸了口气叉着腰指着他大骂:
“我就搞不明白,你一个瘸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鸟用?能让你吃饱还是能让你穿好?你非要去读书,成啊!从今天起,你出了这个院子就别再回来了,你要是敢再踏进这个院子半步,老娘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话说得又狠又凶。
可没能阻挠住庄呈郢的脚步。
他拍干净行李袋上的泥灰,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此,老赵家不再认他这个人。
“没事的春宝。”夏迎扯了扯春宝地袖子,“咱们都这么大了,能自己回去的,庄呈郢他不想回咱们别勉强他。”
说话间她悄悄看了眼庄呈郢的神情。
庄呈郢垂眸不语。
夏迎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着回家后一定要多带点好吃的过来。
听夏迎这么说了,春宝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咱俩回就咱俩回。”
其实春宝并不是怪庄呈郢不回,而是挺心疼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毕竟别人都回家了,学校就剩他一个,该多孤独啊……
她这好心,庄呈郢心领了。
很快到了离开那天,庄呈郢送夏迎和春宝上了车,回到宿舍之后,偌大的房间已经空了。
没来由地,夏迎走后,他真的有一种空荡之感。
这种空荡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他早早起了床,天还未大亮就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薄薄晨光,忽然叹了口气。
天渐渐亮起,庄呈郢从床上下来,洗漱完捧着书去了教室,刚坐下没多久,忽然门口站了一条纤瘦的身影。
“呈郢哥哥,你好啊!”
声音甜美动听。
庄呈郢掀起眼皮,目光从书上移到了门外。
白色的连衣裙,纤细白皙的手臂,娇小可爱的脸。
和一双藏着笑意的清亮眼眸。
庄呈郢眯了眯眼,似乎觉得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说:久违(不要脸的作者)
第32章
和四年前第一次见面不同。
妮儿长得高挑了不少,依旧那样白,眉眼间带着柔润的笑,眼神澄澈,笑容干净。
是乍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的光芒。
庄呈郢愣了下,直到妮儿轻喊了声:“呈郢哥哥。”
他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你是妮儿?”
妮儿笑了起来,从门外走到庄呈郢桌边,随手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庄呈郢笑。
“总算认出我来了。我还以为今天来遇不到你呢,没想到你没回家啊?”
妮儿笑得太甜了,看着庄呈郢时,眼里有着亮闪闪的光。
庄呈郢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这四年来妮儿每过一段时间都会给他写信,信中亲切地喊着“呈郢哥哥”,字写得虽然歪歪扭扭的,可字里行间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自己的快乐和对他的祝福。
庄呈郢一直念着方书记的好,每次回信都会在末尾加一句“请代我向方书记问好。”
两人间书信来往了三年多,只在最近半年内断了联系。
妮儿竟然来高中找他,这让庄呈郢异常惊讶。
他对妮儿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年那个白嫩嫩的毛丫头,却没想到竟然长成了眼前近在咫尺的漂亮女孩。
庄呈郢把笔放下,抿唇笑了下说:“没回家,待在学校多看看书。”
妮儿赞道:“我要是能像你这样能静下心来就好了,说不定我还能再跳两级,和你一起读高中呢!”
“你现在读初一了吧?”庄呈郢依稀记得她信里提过,她小学跳了两级。
妮儿反驳:“才不是呢!我已经初二了!”
见庄呈郢露出疑惑的表情,妮儿笑着解释:“我初一就上了半个学期,之后转到了初二。”
妮儿善谈,这些年见的多学的多,博闻强识不比庄呈郢差,尤其是她最近还对歧黄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爱翻医书学些土方,和庄呈郢聊起来很有话题。
不知不觉聊了很久,妮儿的肚子忽然“咕”的叫了声。
她饿了。
妮儿偷偷捂着肚子,为那一声“咕”感到十分羞赧,脸颊都红了。
庄呈郢觉得有些好笑,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不介意的话,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并不是所有的学生国庆都回家了,食堂还开着门,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吃午饭。
可妮儿似乎不大愿意,她扭捏了下,不好意思地说:“呈郢哥哥,我胃不好,食堂的粗粮我吃不惯。咱们要不去外面吃吧,我知道旁边有家面店,味道很不错的!”
说完,妮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庄呈郢,手指捏着庄呈郢的衣摆,撒娇似的摇了两下。
庄呈郢微不可查地拧了下眉。
他很不习惯别人这样的举动,但念在妮儿还是个孩子,他没表现得太明显,转身走的时候步子刻意加快了一点,把妮儿指间的衣服扯了出来。
妮儿毕竟是客,庄呈郢不好拒绝她,心里默默盘算了下面的价格,自己应当承受得起。
他边走边说:“走吧,去外面吃面吧。”
妮儿顿时雀跃起来,几步追上来,和庄呈郢肩并肩地走,言语间谈起自己上次吃了个窝窝头,胃疼了一整天的事儿。
庄呈郢听了一半,忍不住说:“胃不好的话,多喝点南瓜粥,养胃的。”
妮儿连忙点头,“记住啦!”
面馆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妮儿应该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两份细面。
在等面的空隙里,妮儿忽然说:“要不吃完饭你和我一起回家吧,我爹一直记挂着你,说要找时间见见你呢!”
方书记这些年给的帮助太大了,庄呈郢承了他不少的恩情,现在到了区里,是该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而且系统的种植空间里养的那株鸡血藤已经够久了,是时候提取精华给方书记治好手腕了。
想到这儿,庄呈郢没有拒绝,答应了。
妮儿表现得十分开心,等吃完了面,二话不说急匆匆拉着庄呈郢往家里跑,她显然迫不及待了。
和下坝子村连成片的破瓦屋不一样,方书记住的是二层小楼,门前带着院子,里面种满了各色鲜花,既漂亮又洋气。
庄呈郢头一次见到这么体面的楼房,微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跟着妮儿进了屋。
屋里头装修古朴,充斥着浓浓的书香气息,但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中药味。
庄呈郢轻轻翕动鼻翼,只觉得这药味很熟悉,里头的几味药材应该是自己配的。
正想着,妮儿忽然朝屋内大喊:“爹!你快出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屋里很快有了动静,先是一声爽朗的笑,再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你个臭丫头,在外面疯跑,带朋友回来了?”
妮儿笑弯了眼,没回话,而是拎过来一张椅子,对庄呈郢说:“你先坐着,我给你倒茶!”
说完她跑开了,庄呈郢没有坐下,而是好好站着等方书记,这不仅是对方书记这么些年来关怀的感谢,更是对他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品德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