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种满了茶梅树,这个季节正是茶梅花盛开的时候,满目艳红,惹人喜爱。
她随意地走着,置身于花丛中,比那绚烂的花还要耀目三分。
这条路并不宽阔,堪堪容她主仆三人走过,走出不远,她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回过了头,眼睛……亮了。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描写的不正是眼前的男子吗?
她甚至一下子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方岩昭,翰林院学士,丞相方奇海之子。
在原书中,方岩昭温文尔雅,待人和善,深爱原主,愿为她赴汤蹈火。也因此中了从霄的设计,不但害死了原主,自己也身陷囹圄,还离间了皇上和丞相,让从霄距离那皇位又近了一步。
眼前的这个人,温暖得如同冬日的艳阳,令她浑身都暖洋洋的。
“四公主。”方岩昭快步走了过去,脸上是欢喜的笑容。
秦樱樱也对着他笑了笑,道:“你找我啊?”书中,原主对方岩昭是有几分好感的,至少比对从霄强。
“公主婚后……可好?”他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问道,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但那笑是充满了苦涩的。
“嗯,还好。”她可不敢说不好,方岩昭对从霄是怀了恨意的,她若说不好,他必定更恨从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只会害了他自己。
“国师对您可好?”他轻声问道。
“挺好的,他……面冷心热。”她绞尽脑汁想了个夸他的词来。
“是吗?”方岩昭明显滞了滞,看向了她的发间,却见她头上只有简单的几样首饰,妆容也甚是淡雅,和往日大不相同,料想是那个清心寡欲的从霄不许她过分打扮。他了解她的,她心气高傲,在宫中总想压人一筹,所以从不允许自己在妆扮上输人。
这桩婚事,终究是委屈她了。
他伸手,摘了一朵茶梅花,上前一步,簪到了她的发间。
秦樱樱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好看到他身后从霄走了过来,当下更紧张了,不敢再跟他说什么,提着累赘的裙子跑向了从霄,在他面前站定。
“夫君,你事情谈完啦?”
从霄的视线落到了她发上的那朵茶梅花上,须臾又看向了方岩昭,语气微冷:“方学士,许久未见。”
方岩昭对着他揖了一揖,道:“国师大人,别来无恙。”
毫无情意的寒暄到此为止,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让四周的气氛刹那间寒若严冬,令旁人瑟瑟发抖。
秦樱樱觉得压抑极了,他们是要在这里站到天黑吗?她忍不住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扯了下从霄的衣袖,低声说道:“夫君,我们不是还要去参拜皇后吗?”
从霄低头看她一眼,暗夜般的瞳孔里映着她担心的模样,她在担心什么?为谁担心?从霄的脸色又冷了几分,说了句“走吧”,没再理会方岩昭,转身离开了。
秦樱樱冲着方岩昭摆了摆手表示再见,追了上去。
灵雀和眉儿对着方岩昭福了福,也跟了上去。
方岩昭心中一片失落,眼神也跟着黯然下来,他若是早些央父亲向皇上求亲,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她定是……万般不愿的。
第10章
秦樱樱跟着从霄走了一段路,悄悄落后几步,伸手将方才方岩昭为她簪上的茶树花拿了下来,丢进了恰好经过的小池中。
花儿随着水流飘远,在宽宽的水面点缀了一抹鲜艳的红,她不敢多看一眼,匆忙回到了从霄身边,随他一路走着。
两人到达皇后宫中的宴厅时,皇后还没到,不过已经有不少女眷先到了,见了这对新人进来,纷纷上前道喜。
从霄带着秦樱樱虚应了几声,便和她一起落了座。
秦樱樱没怎么开口,这些个女人她没一个认识的,一开口就容易露馅,所以还是闭嘴吧。转头看了眼从霄,他坐得随意,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就像冰雕似的,让她觉得冷飕飕的,也不敢和他说话。
收回视线,手边的桌案上摆着一些瓜子、点心和水果,吃不吃呢?她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吃着,便也放宽心吃了起来。
“四公主嫁了国师大人,这风格一下子变了呢?”
一声吃吃的笑落入秦樱樱的耳中,她寻着声音的来源,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绿衣女子,猜不出她是妃子还是公主,只能微微一笑,软软说道:“嫁了人,自是不同了。”
贵妃王卿悦脸上神情更显惊奇,忍不住看了眼从霄,道:“国师大人果真好本事,居然让骄傲的孔雀变成了乖顺的鸽子,让我们向来眼高于顶的四公主也开始食起人间烟火来了。”
“王贵妃说笑了。”从霄淡淡应了句,看了眼正嗑着瓜子的秦樱樱,瞬间又移开了视线。
哦,原来是个贵妃。秦樱樱心中了然。
“四皇姐,你以前不是从不吃瓜子的吗?”一颗小小的脑袋探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秦樱樱低头一瞧,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娃,梳着双髻,应该是她的某个皇妹了:“瓜子很香呀,给你一颗。”
七公主秦苏苏摇了摇头:“不要,你以前说过,吃瓜子,变麻子,会不漂亮的。”不过,她又好好地看了她一眼,慕道,“四皇姐今日比以前好看多了,是不是嫁了人都会变美呢?”
“啊,也许是吧。”秦樱樱笑得有些尴尬。
她们正说着,外头一名身着粉色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的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猫儿的眼睛是湖蓝色的,乖乖地窝在主人的怀中,很是安分。---
秦樱樱见到那猫儿,脸色却变了,她从小就怕极了毛茸茸的动物,偏偏那些毛茸茸的动物像跟她有仇似的都会跟她过不去,她小时候被狗追过,被猫抓过,还被兔子啃过后腿,而且她还对动物皮毛过敏,所以平常她见了这类动物都会躲得远远的。
现在,她能躲到哪里去?
她连瓜子都顾不得吃了,往椅子里缩了下,两只眼睛蕴满了惊慌,似乎下一秒就会落荒而逃。她祈祷着那只猫不要靠近她,离她越远越好,可偏偏事与愿违——
“国师大人,四皇妹。”三公主秦兰兰仪态万千地走了过去,唇畔却噙着一抹略带嘲讽的淡笑,“恭喜二位了,祝二位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多谢三公主。”从霄语气平缓地应了声。
秦樱樱见那猫儿离她越来越近,喉咙口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又干又涩,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微微的颤:“离、离我远点……”
“四皇妹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兰兰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声音拔高了几度,显然是怒了,“你嫁了国师大人,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
“不、不是,猫……”她伸手颤巍巍地指着她怀里的猫,怕极了。
“猫怎么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的团儿,团儿一直都很乖,难不成还会咬你不成?”
从霄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并没有阻止她们争论的打算,只是深沉如海的眼眸带了些许思量,似在想着什么。
王卿悦走了过去,开口劝道:“三公主,好了,既然四公主怕猫,你抱远了就是,今日是四公主和国师大人回门的好日子,又是在皇后宫里,这般争吵着实不妥。”
这三公主和四公主向来不睦,三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向来自视甚高,看不起其他公主,尤其讨厌生得比她貌美的四公主,但四公主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平日见了三公主都会怼上两句,今日倒是稀奇,见了一只猫就怕成这副模样,委实不像她了。
“是她对我无礼在先,我的团儿何时招惹她了,她这副做作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她话音刚落,怀中的猫儿却不给面子地窜了出去,直扑向秦樱樱。
秦樱樱一声惊呼,一边伸手去挡,一边起身逃跑躲避,可也是奇了,那猫儿居然偏偏追着她不放,眼瞅着猫儿又要扑到她身上,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近扑进了刚刚站起的从霄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死死地,坚决不放!
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地作壁上观?他好歹是她的丈夫,看她被人欺负也不管,看她被猫追也不理,太令她难受了。
从霄尚未从被她抱住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窜上来的猫儿,拎着它的颈皮凑到眼前看了一下。
猫儿湛蓝的眼睛眯了起来,四条腿垂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死相。
秦兰兰慌忙走过去,伸手想要抱回来,但从霄一个眼神就吓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大祁皇宫谁不知道国师从霄是个心狠手辣的,连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更别说其他人。一众妃子公主全都噤声,只敢睁着两眼看着。
秦樱樱的哭声此刻显得突兀极了。
“放开。”从霄低头,对她说道。
“呜呜呜……”不不不,才不放!她眼泪鼻涕全擦到了他的衣服上,谁让他不帮她的,谁让他看着她受委屈的!她抱得更紧了,就怕他溜走。
娇软的身躯贴着他,从霄觉得浑身热得像起火一般,幽幽的发香传入他的鼻间,传达到四肢百骸,令他觉得身子都变得有些僵硬。
他耐着性子说道:“猫在我手上,要不要杀了?”
杀、杀了?秦樱樱一个激灵,放开了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急急地说道:“不杀不杀!”天,她虽然不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动物,可也不忍心看着它被杀啊。
“国师大人,手下留情!”秦兰兰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为自己的宠物求情。
从霄没有理会她,只问秦樱樱:“可有受伤?”
“嗯。”秦樱樱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袖子,雪白的手腕上赫然几道狰狞的猫爪印,看着令人无比揪心,“疼死了。”她瞅着伤口,更觉得委屈,这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要是留疤了……思及此,她的眼泪又不自觉地啪嗒啪嗒直流。
从霄的目光触及那伤口,猛地一黯,抓住猫儿的手收紧,那猫儿凄惨地叫了一声。半晌,他才低哑着声问道:“你想怎么处置这畜生?”
“还给她吧,让她抱远些。”怪她是招这类动物的体质,她一个大活人还能和这些长毛畜生计较吗?她抽抽搭搭,只能自认倒霉。
从霄将猫儿丢回给秦兰兰,说了一句:“三公主想想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吧。”他为秦樱樱拉下袖子,也不管什么参拜皇后,带着她便离开了。
秦樱樱脑子里晕晕的,这样也可以吗?皇后不会生气吗?可他既然要走,她还能单独留下不成,自然是跟着一块儿走了。
等候在殿外的灵雀和眉儿看到他们很快就出来了,惊讶极了。
“公主,已经参拜过皇后了吗?”灵雀上前问道,看到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吓到了,“公主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樱樱摇了摇头,闷闷地说道:“被猫抓了。”
猫?灵雀一下想到是三公主的猫,那猫平常性子柔顺,并不会抓人呀,怎么……她不及细想,忙问道:“公主伤得如何?奴婢唤个御医为您看看。”
“回府再说吧。”从霄却阻止了,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走在了前头。
秦樱樱也赶紧跟上了。
另一边,皇后聂湘君出来时,见屋里氛围有异,而新人还未到时,心中不由恼怒了几分。待宫女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后,她更是蹙紧了眉头。
秦兰兰泪目盈盈地上前哭诉:“母后,四皇妹实在是太过分了,若非她对我无礼在先,团儿又怎会扑到她身上去。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偏偏国师在时她一番装腔作势,分明是故意让我丢丑!”
“本宫知道了。既然如此,都先散了吧。”
在她看来,秦樱樱受伤事小,从霄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才尤为重要。秦樱樱便是受伤,也该等她来了再做处置,她自会好好安抚,可从霄却不说一声直接走人,未免太过轻视她了。
她知他一向嚣张,可她终究是一国之母,难道还担不得他的一丝尊重吗?皇上早就对他有了猜疑防范,他还如此猖狂,简直是自寻死路。
第11章
矮桌上的茶早已凉透,碧绿的茶叶沉在杯底,浸得泛黄。风声呜呜打在窗上,回弹出一声声的撞击。
夜已深,但从霄还在翻着玄学典籍,眉头微皱,神情冷淡。从宫中回来,他一直都在思索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的性子彻底改变?
成婚前她没有任何异常,不可能突然失了神智。书中倒是有类似记载,解说是灵魂转换,但他研究玄学十数年,尚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他放下书,从怀中取出铜钱,凝神片刻,掷到了桌上,可这次有一枚铜钱竟直直地滚到了软榻上,又一路滚下去,掉到地面。
他居然看不懂了。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果真还是秦樱樱吗?
想起白日的事情,他的腰间猛地一紧,仿佛被人牢牢揪住了一般,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樱樱虽看着怕他,胆子却不见得多小,若不然,她怎么敢当着那些后妃公主的面……抱他。
而他……居然未将她推开。
*
次日一早,宫里多了条传闻:四公主已经不是从前的四公主,在成婚那日便被国师掉包了,如今的四公主只是一个长得和四公主极为相似的人。
谣言偷偷地传遍了整座皇宫,没有人知道谣言从何而来,只知道它像长了脚似的越传越远。
当然也传到了方岩昭的耳朵里。
他是觉得她变了的,像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如冬日寒梅般冷艳孤傲,一个却似春日桃花般娇美纯真。她……真的还是她吗?
可是天地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方学士,这是新送来的史籍,您看放哪里?”小侍官江旻捧了一大堆册子进来,问道。
方岩昭回过神:“先放着吧,等下我来收拾。”
“好。”江旻把所有的册子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方学士,你听说了吗,四公主被人冒名顶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