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双红得随时能流出血泪的赤目毫不客气地打量唐萤上下。
“你与幽玄截然相反呢,她定是很喜爱你。”
唐萤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目珠轻转间,回想起百鬼蛊的种种,最后严肃地点点头:“我定不负师尊所望。”
正经八百的,的确截然相反。红螺掩笑。
昏暗的地窖内燃起一簇磷红的鬼火,红螺带着唐萤走过一圈,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博古架,只有无数个小肚大的黑坛子悬挂在半空中,只是唐萤注意到每一个都用红绳捆牢,顶盖贴满黄符,像是在封存什么。
“这里的法器都是妾身亲手打造,有几个很是调皮,不好好封印住怕是会闹事,吓着外头的孤魂野鬼。”
唐萤看着满室的酒坛子,只觉得头很痛,好好一个器铺倒像是酒窖,也不知酒坛内装了什么,不过她本来也不是想买法器,便状似无意地随处走走。
她正想开口询问黑蛟骨作的法器,却只听砰匡一声,酒坛的碎片散落一地,一个本来绑得好好的坛子突然就断了线,还好死不死正在唐萤面前。
少女脑袋一片空白,随即又跳出四个字:卖身抵债。
“恭喜姑娘,那么快就选中了!”
红螺一脸惊喜,也不等一头雾水的唐萤,便浮起酒坛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团红布,里头不知道包了什么。
红螺摊开红布,唐萤见那里头裹着一对奇异的玉镯子,一个漆黑如墨,另一个纯白如雪,两者彼此相扣,尽管很细微,但少女还是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气息在二环间流动。
只听鬼女道:“此乃阴阳环,与你们凡间的乾坤圈类似,但是套在手上的,黑环为阴,白环为阳;阴中有阳,阳中含阴;阴阳循环,周而复始,即为生死因果之轮相。阴阳环是一件很强大的护身法具,但也是进可攻退可守,你先试试。”
红螺示意她伸手一探,果然手掌宛如浸入清澈的溪水,经脉内丝丝游鱼似的灵力流转伏贴,唐萤来还不及收回手,两个玉环便似有自己意识般自动滚上少女的手腕,化作左右两手的护法。
不松不紧,好似无物,但唐萤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周身气场强上不少,似添了一层铁壁。
唐萤惊喜不已,便又四处看看,而后还有一枚象牙大摄印,和一把能化作百种兵器的白骨钗,不过都没有方才的阴阳环还来得伏贴舒适。
大有斩获后,唐萤不忘本意问:“此处可有黑蛟骨作的法器?”
“黑蛟骨?”
红螺瞪大眼睛,一脸惊奇道:“谁有那个命炼黑蛟骨妾身倒想知道呢。黑蛟成不了龙,乃天生魔魅,其吐息一瞬便可烧灼数百灵魂。炼他的骨头,怕不是嫌投胎麻烦。”
唐萤心一沉:“小辈听闻有以黑蛟骨制成的摄魂铃,好奇一问罢了。”
红螺笑道:“你是说九转七魂铃吧,那的确是好物,但不是妾身所能驾驭。那是黑水泽的任家走狗屎运,与那千喜殿主有恩,黑蛟亲手赐骨予他的。”
红螺既然与魏凌妃交好,修为自然高深,目光毒辣的鬼女一下就看出少女有所隐瞒,但黑蛟骨再珍贵,她一个鬼女碰一下也会魂飞魄散。
红螺索性助她一臂,意味深长道:“你若不怕,倒可以去黑水泽走一遭,那里不只有任家,还有千喜殿的妖修,只是凡事小心,千喜殿主乃黑蛟化形,所以万不可直呼黑蛟。”
“那是唤什么?”
“蛟随月出,那殿主唤作胧姑,已有十年不见,说是闭关。”
见唐萤念念有词,红螺笑道:
“都忘了,对你们来说千喜殿可是大成邪宗,那胧姑换你们说法便是魔蛟女,这样你可清楚了?可别弄错名讳白白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唐萤一听魔蛟女,便想起九极门的旧闻,听说魔蛟女曾经蛊惑一个仙君,但反而失败被击退,也不知是真是假。
红螺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本只是打趣,却也不禁心生几分怜爱。这个小姑娘把自己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看来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与魏凌妃没心没肺的模样截然不同。
回到一楼,唐萤又替傅莲买了一套假皮手套,戴上去皮肤恍若新生;另外还有一副铜钱缚魔罩,好让他不再乱吃东西。
最后她掏出了魏沉香给她的灵珠付账,少女再次在阴间感到仙尊弟子的福利,九万九千六百三十二颗灵珠,她掏了掏储物囊,眨眨眼,竟真的一次付清了。
这些凝聚鬼气的灵珠在阴间可当作货币,但在阳间就是毫无用处的小邪秽,所以唐萤也只能在阴间过过一掷千金的瘾。
红螺舍不得放少女走,又招待她入了二楼厢房,奉上好些茶点,热情道:“黑川茶可滋魂,还有这酥炸鬼蛾蛹,我每日必吃,今天就把整条街的鬼蛾都买光了。”
少女端茶的手可疑一抖。红螺却没发觉不对,反而高兴道:“这鬼蛾是好物,活蛹可以养颜美容,生翅了还可做凶蛊,一举两得!”
心满意足离去前,唐萤厚着脸皮要了几个活鬼蛹,心想着给任春做见面礼
一走出鬼神判,满戴而归的少女还有些恍然。
她看着一个面容烂光的女鬼走近商家,只见她翻翻捡捡,最后挑起一面蝉翼薄的皮戴上。那张烂泥脸立刻生成一层细腻的皮肤,不稍片刻就成了一个轻蹙蛾眉的忧愁美人,煞是有趣。
也许下次还可以再来?
少女一直以来紧绷的面色微微一松。
她到底压制不住那丝雀跃的小童心,拉着傅莲去了不远的一个摊位,等拿到两串血糖串,却又手忙脚乱要给傅莲摘下铜钱罩。
最后,两个糖串都让傅莲给吃了。
第三十七章 杨家
唐萤从阴阳狭界回到阳间还有些不适应,特别是白天午阳正烈时,她体内的太阴灵力显得怠惰许多,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一路上就躲在青铜马车打坐。
如她所想,从先前的鬼市返回便是南芦。幽岑与黑水泽相隔不远,她想到任春说过自己的御鬼术是向杨家表哥学的,方才就是听到那位杨家小妹说要在蛊斗上击败任春,她才留了一个心眼,便有后来的出手相救。
也许去杨家能碰碰运气,遇上任春。
若说南芦与北麓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唐萤不再需要带着傅莲东躲西藏,她这辆阴气森森的兵马俑走到大街上是稀松平常,天空上有不少施展妖术生出鸟翅的南芦修士,还有亮着鬼头灯的豪车飞驰而过。
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傅莲逛大街,转头就看到脖子围着一圈黑白貂毛的人修,如果她没看错,那分明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妖修挂在筑基修士脖子上,隐约间还听到人修喊着师父。
人妖混杂,阴阳不分。
唐萤从最初的震惊,到麻木,甚至还有些如鱼得水,反正再怎么看,身旁永远只会有比她更夸张的存在。
就这样一路上大惊小怪着,少女也算是平安无事地到达了幽岑。
幽岑如其名,四处浓雾幽稠,山顶苍绿,悬涯峭壁深不见底,抬头一看,崖底幽黑不绝,黑暗彷佛随时会攀岩而上,而连接对外通道的只有一座名为妄的木桥。
一踏入杨家的地盘,寻常修士必觉得一阵阴凉刺骨,但唐萤感觉彷佛又回到了鬼市,顿时浑身精神一振,体内的灵气欢快流转。
幽岑杨家是南芦现存不多的炼鬼世家,本来作为幽玄仙尊后裔的魏家乃第一大家,但在数十年前魏沉香风风火火搞了一波后,魏家一夕灭门。外人不明所理,以为是百鬼反噬,不少御鬼世家纷纷转行,甚至投奔菩提塔超渡亡魂,御鬼在南芦就此乏人问津,初心不变的杨家便理所当然成为第一。
。
唐萤手腕一养,她抬手,只见手腕上的虫纹开始发光,随即幻作一只萤虫,在少女鼻尖轻绕一圈,便在前方给她引路
木桥后是一片欲盖弥彰的静林,少女身后跟着一只凶煞活尸,所以一路上也无鬼打扰。事实上,守门的恶鬼正缩在竹子里瑟瑟发抖,心想着大小姐说的贵客该不会便是这个带着大煞星的年轻女修吧。
杨家像一座隐世大宅,四处僻静宜人,唐萤走出静林,便来到了主道,这才看到其他人修。
“唐道友!”
只见一个华衣少女从容走向自己,此人正是杨风韵,今日她没有戴猴子面具,面容白皙,眉眼如画。她与杨家弟子一样身穿紫色,却是一袭百蝶穿花绸,看起来端庄秀雅,很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方才接到通报,说是有一位带着活尸的女修拜访,鬼仆不敢相迎,还请唐道友见谅。”
杨风韵的目光不由得转到她身后的傅莲,南芦盛行炼尸,满地活尸见怪不怪,但这个少年活尸不但有着令人叹腕英年早逝的姿容,且周身煞气凝黑如墨,发盛白雪,秀眸勾砂,竟是隐隐有进阶征兆的白尸,实在罕见。
感觉到杨风韵的目光,唐萤挡住少年道:“这是我的亲人。”
杨风韵立刻收回打探的目光,语带歉意道:“风韵无意触及唐道友的**,既然是唐道友的亲人,杨家也会以贵客礼同等待之。”
二人互动自然落入旁边修士的眼底,只想着那女修竟得以让杨家大小姐亲自接待,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还是不要上去招惹。
杨风韵带着唐萤避开人群,来到左侧一条僻静的小路上,青石台阶沿着一座垂花门,碧瓦红砖,朱门被无形的鬼仆无声敞开,两只狮头龙角的镇墓兽在梁上耀武扬威。
唐萤越看四周越觉得有些眼熟,在看到镇墓兽时心下了然,看来百鬼蛊里的那座大宅是魏沉香模仿这座杨家大宅所建。
真正的杨宅宽广不知数顷,前有峭壁,后靠群山,地处偏僻,但胜在清幽。杨风韵带唐萤入了一间独立的厢房,稀薄的阳光只在窗沿上留下浅浅的余温,梅枝裹着一层透白的霜茧,却也存着那抹殷色香魂不散。
唐萤却没有太多心思欣赏厢房的雅致,她见傅连微微后退,心知他虽已经不怕阳光,但本性还是不喜,便让他坐在身旁,自己用身体挡住了阳光。
杨风韵见她待活尸如活人,竟是一对生死两隔的亲人,又想到自己和继妹,不由得在心底叹气。
如若说她本来将唐萤当作救命恩人,那现在更加认为对方是一个强大的女邪修,不但强大,还是一个难得重情重义的修士。杨风韵暗下决定,她定要和此人交好,将之纳为知己。
因之前的冒犯,杨风韵不再深究唐萤的背景,只是和她提起当天的事,说自己还是心有余悸,
她叹道:“差点没了半条命,却连半只鬼蛾都没找到,不过幸好我杨家还有拿得出手的蛊。”
想起那一整盘香喷喷的酥炸鬼蛾蛹,唐萤嘴角微抽。杨风韵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一行人涉险卖命想拿到的凶蛊,不过是某鬼女馋嘴吃的零食。
不过随着二女深聊,唐萤也发现南芦虽被北麓视作邪修盘据之地,但其修士言行举止与北麓修士无异,只是一说起道法就难掩急切。对他们来说,万物皆可成法,只要能有所成果,何需区别人鬼妖之界线。
僻静的厢房隐约听到哄闹声,杨风韵微蹙眉头,转头对唐萤道:“看来是前几场的小打小闹过去了,差不多轮到本家间的正斗,道友可要一同观战?”
唐萤好奇问:“杨道友可要下场?”
杨风韵摇摇头:“我对蛊道不甚在行,倒是我妹妹爱蛊成痴,在此道上也颇有造诣,当天她便是太急切想找鬼蛾,才一时忘了分寸。”
说起来话语还颇重,显然还心存疙瘩。
二人来到中央的花厅,里头人声鼎沸,出入修士更是络绎不绝,隐约能听到“加注”、“收手”的声音,唐萤听了不禁蹙眉,莫不是凡间的斗马场看来这蛊斗不是什么正经的活动阿,
她才这么一想,就听一个少女朗声道:“什么都可以赌?好!任家若要拿出诚意,就用九转七魂铃为赌注!”
唐萤身旁的杨风韵大惊失色,但她很快掩盖失态,快步走入人群,周围人见状立刻给杨家大小姐让路。
只见花厅中间的桌几椅凳皆被撤下,地上用碎石和草泥铺出一个有模有样的斗场,若有眼色一看便知道此乃一个合蛊阵,弱者将被强者吞噬,融成更强大的新蛊,做为赢家的奖赏,便是这样一层一层斗下去,直到斗剩下最后一位,便是今年的蛊王。
左侧少女身穿杨氏紫,显然就是杨风韵的妹妹。
杨风韵赶忙凑近她低声道:“凤霞,你赤虫果酒喝多了,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杨凤霞恍若未闻,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人,那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双ㄚ髻上娇花盛开,丰腴软白的脸颊泛着可口的嫩桃之色,额心更点了一颗妖异的红痣,明明不过一个孩子,却有已有艳压成人之姿。
“看在风韵姐姐的面子上,我准你现在收回胡话。”
那女童一开口便是老气横秋,身旁却无人敢露轻视之色,唐萤越看那女童,却越觉得眼熟,猝不及防,便和她对视了正着。
女童本来还一脸厌倦傲慢之色,但一见到唐萤,顿时目露光芒。
“任春你不敢是吧?”
任春心念一转,顶着女童脸,绽开稚气微笑:
“有何不敢!就怕你们杨家打退堂鼓,我奉上九转七魂铃,对你们杨家的琉璃魅!”
众人倒抽一口气,不过一个蛊斗,这任家杨家却纷纷献出本家至宝,且不说黑蛟骨的九转七魂铃,杨家的琉璃魅乃天地最稀有的无垢引,修士金丹后期分离出元婴和分神,若有琉璃魅作引便是事半功倍,更是上界大能炼制无垢魁身的必备宝物。
这场蛊斗不单单是表面上小姑娘们的胡言乱语,且不说任春乃任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杨风霞的母亲紫夫人下嫁杨家做继室,是近年南芦最大的世家联姻。而二人年纪轻轻就在炼蛊御鬼等邪术崭露出超越常人的天赋,在本家地位之重可想而知。
杨风韵浑身发颤,此事已超出控制范围。她便强装镇定,往一旁告退,准备赶去前厅通知叔父。
去吧去吧,告状鬼,等我拿到九转七魂铃,看你怎么在叔父面前对我卑躬屈膝。
杨凤霞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明明杨家才是御鬼大宗,但镇鬼至宝九转七魂铃却是任家所持有,无论杨家出多少灵石、甚至让出一整条灵脉,任家就是死也不换。她不只一次听叔父叹道可惜。当然,为自家争光是部份原因,更多的是她和任春的新仇旧恨。
“那就一言为定了,任春。”
任春看着杨凤霞目露毒光,好似一条昂首的毒蛇,心下不禁觉得好笑。本来她是不打算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ㄚ头计较,毕竟她姐姐杨风韵是哥哥任夏行的未婚妻,她多少给她妹妹一些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