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抚爱鸟,不慌不忙地解释:“这哪是骗阿?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这是宣扬我霄国国威,又替他们省了多少打探的时间!而且阿……”
他突然神秘兮兮道:“我还替你渲染了下白凤传说。”
端木宓精致的眉宇微微一皱,似有动摇,但很快摇摇头道:“你别瞎折腾,牵连到无辜的旁人。”
“什么瞎折腾!难不成宓儿你真甘心嫁那个南风家的浪荡玩意吗?”
对方说话极其粗鲁,端木宓却没有动怒,甚至有些反常,垂首敛眉道:“这是……帝珠的旨意,我等端木家后辈不可质疑。”
“狗屁旨意,你和宁儿正要成年,就有凤鸟出现,那么刚好还是吉祥的白色,老三没有从中搞鬼?我呸!”
本来嬉皮笑脸的端木浩难得一本正经,他皮囊不差,若不乱露齿,也是一个端正英俊的青年修士,
“三皇叔是帝珠所选之人,不可妄自匪议。”
嘴上这么说,但端木宓袖下手指蜷得死紧,她抚琴修练,一向爱护双手,但现在所有压抑的情绪就隐藏其中,在掌心内掐出深深血印。
霄国皇子衣绣麒麟,皇女便乘凤鸾霄驾,霄国自古就有捕凤鸟以求娶皇女的传统,但这驸马也不是那么好当,霄国内的凤鸟早已绝迹,唯有端木宓身侧这五只彩凤。
现在突然出现一只极其罕见的白色凤鸟,还恰好是在两位皇女成年之际,要知道皇子皇女一成年,就有资格请出帝珠和封王仪,霄国便会重新选王。
端木浩想不怀疑都难,她这三弟陈府极深,当年端木宓的父亲,青宣帝莫名殒落,端木景深直取帝珠,根本是逼宫造反,但他的确当着众人面得到帝珠认可。
端木浩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帝珠会选择端木景深,并不是说他自己有称帝野心,而是这事件始末处处有疑点。
霄国境内不是没有怀疑的风声,端木景深心知肚明,便装模作样称自己膝下无子,维持两位皇女尊位,只封自己摄政王,加之帝珠认可,质疑的风浪遂息。
毕竟帝珠的承认就是无冕加冠,那是当年老祖宗坐下麒麟口中含的龙珠,自古得龙珠承认就是霄国之主,此传统深植人心,无人会去质疑帝珠的权威。
“那南风老贼一副势在必得,我们就要万人去哄抢凤鸟,谁赢都行,对我们都不会有损失,就是老三要气坏肚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霄国驸马不可能是外来修士,最多便是用些奇珍异宝打发,这样便能使摄政王和南风家的盘算落空。
“放心,宓儿,我不会让那头不知哪来的蠢凤鸟打断的选王仪式,这次一定要请出帝珠!你和宁儿都作好准备就是。”
端木宓面露异色,似有所动摇,但很快摇摇头道:“南风家自古就擅长驯鸟,先后迎娶过五位皇女,外来修士岂能如此轻易得白凤青睐。”
“那可不一定……我瞧这批挺有趣的,我说起凤鸟之时,几乎所有修士都躁动起来,却有二个修士无动于衷,凤鸟不就最爱这等清心寡欲之人?”
端木浩想到那二人,不由得露出一笑。
端木宓对他口中的人没有很在意,她自然不打算坐以待毙。
“二叔你别插手,省得引祸上身。我已请九极门的修士过来做客,我和他们连手,定能抢在南风家前面捉住凤鸟。”
第六十四章 天府之国(二)
端木浩口中的二人正是唐萤和傅莲。
飞艇一顿,众人纷纷下船,有的人毫不犹豫地走入柱内,也有人远眺着云海陷入思索,唐萤走得有些快速,而她身后紧跟着秀雅如莲的少年。
两人的冷战已经维持了好几日,其实与其是双方冷战,更像是少女单方面逃避。
生气吗?是,唐萤很生气,她这一路坎坷就是为了复活对方这个目的,却在那一刻从天堂掉入地狱,甚至想自尽的心都生出来了。
原本已经准备好守护对方,背负一辈子无法化解的愧疚,结果却发现一切只是少年随口编造的谎言,她的悔恨和挣扎都成了笑话。
唐萤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欺骗自己。
她想问,却怕自己嘴巴不受控制,朝傅莲口吐恶言;而每当她好不容易定下心,想开口询问,过往亲密的回忆便历历在目,唐萤到底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越想便越是羞恼。
理智在怒火中闷烧,烧得少女面容薄薄一层胭脂,脸颊绽放着两抹怒红,心脏也愤恨地捶打砰砰声,小小的唐萤就在里面怒吼踩踏着,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修为还是不到家,
现在她故意走快,想甩掉后面的跟屁虫,但在两侧的双手还是泄漏出一丝颤抖。
其实比起愤怒,唐萤更害怕。
人的怒火需要发泄的对象,她害怕自己在愤怒下会口不择言,将伤害对方当作胜利,所以她选择漠视,尽可能不和他冲突。
这也是唐萤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傅莲面前是有多么不堪一击。
她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大多时候果敢决断,她曾无数次想过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曾毫不犹豫地舍身一人冲向血海。是的,无论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她都能狠下心,做出最好的决断。
却唯独有那秀美如莲的少年,是她心上初初闭合的伤口,深埋在肉里的莲子,碰一下都疼,更不要说是伤害。
那毕竟是她发誓要保护的人阿。
她小心接起那株在风雨中折断的青莲,亲眼看着他重现生气,濯涟秀放;她一路刻苦修练,以为自己能保护他再不受任何风雨伤害,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唐萤越走越快,她不敢回头。
他是她的软肋,她太习惯去迁就他,保护他了。
后面的脚步声形影不离,唐萤很清楚,她不能看,不能回头,只要看上一眼,她就会立刻心软,又会想象以往那样去牵起少年孤伶伶的手。
少女柔软的胸口哀鸣着原谅,但一身傲骨发出不愿弯曲的嘶吼
不能心软,接受一个谎言,之后便有无数个。
唐萤告诉自己,她必须坚定立场,但后头轻踏的靴声又准确地踩在她的心上,天知道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回头,想去看对方有没有跟好,有没有乱摸别人的灵兽来偷吃。
但想想又骂自己蠢,他不是她的活尸,他是青莲少君,也是魔王犼,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他必须要扮傻才能留在自己身边。
唐萤备受折磨之时,傅莲又何尝不是呢。
前面的身影是那么娇小,却又是如此高不可攀,他想着,如果自己现在上去轻唤她,是不是会立刻冻死在对方冰冷愤恨的眼神之中。
所以他不敢,少年就这么被剥夺昔日所有的温暖,乖乖在一旁安静地守护着,等候着少女无声的判决,等待着冬天过去,冰雪消融,哪怕他已经快饿死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
一双纯黑的眸中有野火烧灼出枯黄的边缘,骇人的干渴再逐渐扩大,压倒他本来清晰的理智。有旁人看到,发现这少年公子生得真好,特别是眼睛说不出的灿艳迫人,好似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石,美得不像人类的眼瞳,倒像是天地宠爱的妖修。
腕上微紧,清脆的滚珠声落入耳里,凉得心口一颤,傅莲很快回神,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放弃,任由那串佛珠勒紧纤腕,束缚魔王所有的力量。
【灵肉重合,难免有所缺缝,肉身有欲无情,灵魂有情无欲,面对她时务必想清楚,在你脑中是哪一个的声音?】
无论是那一个声音都一样,不能,绝不能,伤害她。
唐萤茫然地走了几步,却越走越空,好似走在云海之上,她有一股捉不住的慌乱,突然,她发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消失了。
少女猛地回头,陌生的脸孔令她呼吸一滞,她慌忙在汹涌的人海中四处寻找,当看到那高挑熟悉的身影,她脑袋一片空白,立刻排开身旁的人朝那处走去,彷佛即将溺毙之人看到了唯一的彼岸。
当对方反过来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暗处一拉,唐萤心底暗道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是一个傻子,明知道有诈,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入陷阱。
傅莲已经听不到佛珠的声音,眼边只有少女慌乱的喘声,他吓到了她,却也让她注意到他了,少年青涩的懊悔中参了一丝魔性的窃喜。
只需看一眼,就会心软。
唐萤已经来不及避开了,她落入了一片烫人的灼金。傅莲半垂着纤长的睫羽,秀缝泄出灼热的熔金,轻而易举就烧穿了少女眸底的冰冷。
她下意识要往一旁闪躲,一只修长的手臂却在眼前横出,阻去了少女唯一的去路。
壁咚。
唐萤的脑中自动帮少年的行为配了音,无比贴合,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
二人双目对视,再无阻隔,狭小的空间泄漏出烫人的呼吸声,傅莲眸底一片浮光跃金,他郁美而娴静地凝视着唐萤,双眸满满都是她,似要将对方囚困在他的眼底。
少年知道这样不对,但魔王却心满意足,两臂一伸,怀抱化作牢笼。
她哪里也去不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血液就烫得似熔岩,那双眼睛也越发耀艳,到此,已经刺目到看不到丝毫人类的影子,沸腾的熔金流入烧红的流铁,那近乎是吞噬了整个太阳的颜色。
少女的脸庞粉艳艳的,像抹了层胭脂,空气中流转着一股妙香,少年魔王有些发愣,他微微垂下高傲的脑袋,想伸舌轻舔,看能不能舔下一层香甜……
一只手按住少年悄悄靠近的脸庞。
“眼睛,怎么回事?”
少女担忧的声音起先是有些模糊,似隔了一层水雾,到后来越发清晰,连同佛珠滚动声音一起传入少年耳底,一下就唤醒了他。
她的声音像实时的大雨,肃杀的枯黄瞬间晕回一片潋滟的水墨,傅莲立刻收回不规矩的手臂。
他垂头敛目,又变回那二十四孝的好孩子,乖顺地贴着少女的手掌,迁就似俯下脑袋,修长的身子似不堪凝露而折枝的绿荷,隐约中带着一丝不比小虫的卑微。
“唐萤,我怕。”
唐萤有些懊悔地看了一眼自己伸出去的手。看,果然,就这么一眼,她就原谅他了。
“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害怕。”
她忍不住开口,却没什么杀伤力。
傅莲不是真傻瓜,哪能不出少女松了口,赶忙趁胜追击:
“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我只是怕,怕你疏远我,说好同生共死的。”
美貌的少年轻抬下巴,一脸依赖地躺在自己的手掌上,唐萤捧着他的脑袋瓜,感觉他说话时传来的细细鸣动,哪怕是钢铁作的心也要被回炉重熔。
“我不会丢下你的,傅莲。”
终于,她直视自己,唤出了魔王作为人类的名字。最后一丝魔性消失,腕上的佛珠又恢复平静。
少年仙君展颜一笑,澄澈晴艳,似立于云海之上,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唐萤看着他恢复正常的黑眸,心下一松,但胸口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闷躁。
他是骗了自己,但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她这般惩罚他是要到何等地步?说到底,她不过是余恨未消罢了。
思此,所有阴郁的情绪一挥而散,少女也不由得露出微笑,傅莲眼睛闪过星芒,亮得惊人,正要说什么,就听少女轻快道:
“傅莲,我们打一场吧。”
“阿?”
少年魔王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一切都是他美好的幻听。
“同门比试。”
动口讲不清的事,那就动手理清楚吧。
唐萤坚定地点点头,以前在九极门师兄师姐都有定期比试,再想她一路走来,也是打鬼姑,打蛇妖,打女修,打狐妖。
这么看来,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
第六十五章 天府之国(三)
微笑是最好的面具,但傅莲头次有些维持不住笑容。
没错,这个无法无天的魔王罕见被考倒了。
少年颇为无奈地看着面前灵秀动人的少女。她抬眸不过到他胸口,面颊柔软如雪,脸蛋亦是伸手一握的小巧娟秀,肩头圆润细窄,只需伸手一拢就能捕捉住的娇小。
唐萤沉浸在自己的提议中,只觉得极好。
她点点头,难得眉目放松,颇为兴奋道:“就当是复健,何况你我同门师兄妹,怎能从没有比划上一两招过?”
其实唐萤没有忘记,她曾和傅莲的魔相有过一战,魔王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虽然最后是千钧一发,但仔细回忆,亦是一场永生难忘的酣战。
如今吃饱的魔王还缩在她的骨伞里打盹,站在她面前的是九极门的青莲少君,十三筑基,天纵奇才,是贺一梅的嫡传弟子,就不知和她这个幽玄仙尊的传承弟子比较起来如何?
唐萤有些跃跃欲试。是阿,她已是金丹修士了!
娇小的少女站在魔王高大的阴影里,却恰好踩在心尖子的位置,她浑然不觉,还笨拙地往那处踩了踩,不自量力地举拳宣战。
这怎么打?少年魔王甚至觉得要他自尽还比较快些。
“我可以和你打。”
傅莲皱起秀丽的眉头,虽然苦恼,却依然为她难得的朝气心醉不已,又如何能出口拒绝呢。
唐萤眼睛一亮,却看对方惨白一笑道:
“但我不会使用任何灵力。”
少女面色一变,不待她问,傅莲立刻解释下去:
“方才我说过以后不会再欺骗你,这并非只是单纯的道歉,我是认真的。唐萤,你讨厌欺骗,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欺瞒。”
少年继续轻声道:“现在我和你说实话,你打不过我,哪怕我不用灵力也会伤到你,所以我不愿。”
唐萤一听,面颊立刻腾起浅薄的粉怒。说也奇怪,平日不易动情的她,似乎极为容易被傅莲三言两语挑起情绪,她自己都先惊讶一番,才品味起愤怒、不服、怜惜等复杂的感情。
她吸了一口长气,尽可能平静无波道:“人天生资质不一,修为差距再所难免,但修练就是大大小小的失败,人亦是在失败中学会成长。傅莲,这些年一路走下来也是我的修练之路,如今我金丹已成,我们公平比试。今日若能得青莲少君指点,我收获匪浅,定是全力拼一把,无论差距多少。既然我都不怕了,你又怕什么呢?”
少女眼眸晶亮,显然势在必得,连语气都不自觉带上挑衅,傅莲不禁别开眼,目光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