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竟是胡里胡涂打了几回,唐萤有错在先,赶忙喊道:“误会!我以为道友的法器和白凤有关,请容我道歉。”
少女说完立刻收剑,冰冷的剑尖恰好停在她睫羽前。
“正好,我也是在找白凤。”
见此女姿态颇真,眼睛眨都不眨,一脸冷峻的少年收回剑,不禁细细打量起对方一番。
“九极门,季少寒。”
第六十七章 天府之国(五)
九极门?
唐萤彷佛突然听见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消息,心下闪过一丝复杂,又听对方竟是当年与傅莲并驾齐驱的筑基三君之一季少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少年高额束冠,剑眉星目,一身嫡传弟子标准的清尘衣不沾丝毫霞色,白胜雪山之巅,那便是南峰主贞彤道君的嫡传弟子,曾与傅莲并肩而行的少年剑君。
他腰缠金霄纫,已是金丹上君。
“是我失礼在先,还望道友见谅。”
唐萤有错在先,干脆道歉。
季少寒没说话。和傅莲那种如野莲般低敛郁美的气质截然不同,季少寒是剑修,少年得志,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身锐气从不收敛,目光锐利比出窍之剑。唐萤听过有弟子不小心与他擦撞,当即便被他下意识的剑气斩落一臂。
哪怕此时他做收剑样,也能听见剑身摩擦剑柄,发出战意未酣的低鸣。
青风啸
唐萤心下一沉。
“邪物”
刚说完,锐气扑面,少女侧身一闪,与剑擦身而过,眼前的青铜剑身刻以苍锈的咒文,每一字都回荡着虚渺悠远的青铜钟鸣,磅礡的正气卷动方圆半径的彤云,瞬间烈火燎原,赤焰缠剑,当真绝世。
青风啸,曾斩杀数万妖邪的战剑,深埋在山谷剑冢,已有百年不曾开封,原来已经跟随季少寒了吗
唐萤庆幸傅莲不在,此剑绝对与他不合。
“道友真要拚个生死?”
罡气护身的青风啸躁动不安,不愿归鞘,代表此处有妖邪做怪。
季少寒眸有寒光,逼问:“你是邪修?”
唐萤当真冤枉。少女体内充塞太阴之气,而青风啸乃万年元石锻造而成,天生蕴含天地罡气;一刚一柔,一阳一阴,就有如磁铁两极,互相吸引。此时的青风啸不是将唐萤当作邪修,而是被她截然相反的灵力吸引,想要直扑美人怀中。
但在季少寒看来,青风啸从未如此暴躁,近乎恨不得挣脱自己的手,自个儿冲上去,此女怕不是地狱恶鬼转世。
却听对方不卑不亢道:“我有错在先我承认,但我不过一介散修,道友为何乱泼脏水?云海禁止修士私斗,道友若有疑惑,不如一会你我入炼塔一战,只要是在众人见证下,我无话可说,随时奉陪。”
季少寒一楞,似乎没想到此女如此坦荡,又见少女生得干净纯美,看上去与师妹相彷的年纪,身上毫无邪气,目光更是清彻沉着,此时不怯不躲地直视自己。少年到底心肠不够硬,不免有一刻动摇。
唐萤以为对方是查觉到傅莲的气息,暗暗惊讶这些剑修苦修出的五感如此敏锐,要知道她和傅莲一路走来,甚至遇上一行念经敲木鱼的菩提塔僧人,都无人察觉。
“是人是魔,青风已有判断,你没有资格踏入九重天。”
说罢,周身气场瞬变,季少寒突然收起剑式,唐萤脑中瞬间闪过端木宁的影子。
凝神!
季少寒是金丹剑修,凝神不过就在瞬息之间,势不可挡的剑意在云海之上卷起漫天旋风,铺天盖地就向唐萤袭来,不给她丝毫逃窜的缝隙。
炼塔的规则也适用在云海,一旦比试分出输赢,输家就会跌落一重天,直至退无可退,便得离开云海。
唐萤虽有黑龙甲护体,但她不想曝露傅莲,更不想直接和九极门众打起来。
北麓向来正邪不两立,哪怕是师尊魏凌妃,在成功飞升前,也因为功法古怪,偏离常规,差点被打成邪魔歪道。眼前的人虽是傅莲的旧识,但其能凭着直觉就要斩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足见其嫉恶如仇,怕是看到死而复生的傅莲便要行大义灭亲之举。
在傅莲发现前,解决此人。
思此,少女心下一定,脚下腾起大片薄雾,本来滚动翻腾的云海微微一滞,彷佛时空凝结,彤红的火云迅速泛出洁白的霜花,
季少寒发觉不对,剑尖虎啸而出,磅礡的剑气如海如潮,一开始势如破竹,将云海向左右破开,但当到了少女鼻尖前,剑气却只剩浅薄的锐气。
半空中的五行灵力本就稀薄,放眼所及星光引华,寒露生云,唐萤从一开始就拥有旁人没有的地利优势,可说是法力大增。
季少寒全神贯注,正要再度运气,只觉得胸腔一滞,整个人竟有些喘不过气,口中吐出冷白的雾气,明明夕阳近在咫尺,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要知道凝神和呼吸息息相关,剑修不需费太多灵力,就能单纯以剑气发出致命一击。现在少女便利用这片雨露蒸华出的云海,在半空中凝出幽寒的道域,季少寒的剑气再如何锐利,也会被瞬间冻结在半空中。
两人虽同是金丹,看着有拼搏的机会,但一个不过有些历练的少年英才;一个却是实打实的仙尊弟子,修行的还是阴阳逆天之法,这场战斗的输赢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
那个弱小的外门弟子,如今已经有实力站在那些曾经望尘莫及的身影前,甚至能与他们一争高下
冰寒之气无孔不入,季少寒压根没有防备,还以为对方使了什么毒雾。他呼吸越用力就越发不顺,强行要使力,却胸口一痛,猝不及防吐出一血。
血沫在半空中结冰,碎落成点点粉晶。
季少寒面色苍白,看着手上的薄冰凝霜。
如此纯粹剔透的灵力不可能和邪修扯上关系,此女竟是如此罕见的纯元冰灵根?怪不得一个散修可以自行修至金丹,但这样一看,青风啸岂不是真的弄错了?
“凌风上君!!”
数个不速之客闯入。但唐萤面不改色,眉头一皱也不皱,直到将那把青风啸凝成一块无害的冰柱,才愿意收回寒气解域,让季少寒重新喘过气。
剑修没有剑才是真正的安全,只要剑还在手,那他就有上千个机会可以反败为胜。
“你是何人!竟敢在云海之上私斗!”
先见数只灵鹿踏雪而来,后头拉着的房车被奇异的彩云包围飘浮着,让鹿车行经前不会有太多颠簸。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卷起廉盖,对唐萤怒目而视。
那女子头梳云髻,身穿金锈鸟羽衣,髻上簪着奇彩的羽饰,看上去是道道底底的霄国人。
“姑娘是季道友的同行人吗?在下唐萤,与季道友确实有些误会,但季道友执意要在此地比试,步步杀招,我也莫可奈何,只能全力以赴。”
“住嘴!把她给我扔下去!”
说完,驱赶鹿车的侍从应声,竟是元婴修士,看来此女在霄国非富及贵
“季道友!”
季少寒回神,他见唐萤面色不虞看向自己,显然是希望自己把话说清楚,但季少寒此时如临冰渊,他从未感到如此屈辱。
他以剑为道,道心稳固,修行如走万阶石梯,脚踏实地,虽偶有阻碍,但从未像现在这般被人狠狠打落一层楼。
他输了,输给了一个没门没派,修为相当的女修
少年嘴巴开了开,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见了。
他很清楚,如若他现在出声,承认自己先出招,还输给了对方,那他便要被贬下一重天。
可笑的是他们本是端木宓请来帮忙的贵客,眼下还未瞧见白凤身影,他这个师兄就因为和人私斗落败,要被贬下一重天,现在还在四重天的师妹怕是会被自己给牵连……
唐萤等不到对方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但转念一想,不由得心头一松。本来她还心虚必须隐瞒傅莲季少寒一事,但现在看来,不让傅莲和这种人重逢是对的。
“原来规则改了,赢者要下一重天,唐萤记住了,日后一路输,定可以直上九重天。”
少女讽刺的话语彷佛一把冰剑,直直捅进季少寒的后背。
“不劳各位,唐萤自己跳吧。”
南风菱本来还趾高气昂指挥着家仆,听少女这么利索自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坐在地上季少寒亦是一愣,他猛地从迷障中惊醒,面色一阵羞红,赶忙要出口阻拦:
“等等!”
几乎是异口同声。
南风菱看到来人,不由得大喜:“殿下来得正好,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贼偷袭了季道友,季道友可是你请来的贵客吧!”
唐萤没有听见她颠倒是非,只是看着飞来的彩凤,想揉揉眼睛。她绕了数日想寻找的凤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轻越的凤歌安抚了焦躁的鹿群,只见翠盖珠帷,五只奇光异彩的凤鸟拉着异常精致马车缓缓而来,帷后露出一女修精致的玉容:
“唐萤?你说,你叫唐萤?”
第六十八章 公主
有别于一心求道的修门正派,霄国首先是国,看重的更多是出生和血统,平民贵族,外地本地。所以天穹之下的尘世之国,尽管伸手一触即是云海,但脚下依然离不开红尘垢土。
黑水泽的蛟主在霄国看来也是一国之王,应该以礼代之,但傅莲毫无兴趣,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少女,在一重天浏览了数日,都不见厌烦。
眼下与少女分道扬镳,年轻的蛟主百无聊赖,他拒绝了去第八重炼塔的观赛,只要了一座废弃的空中楼阁,自己一人椅杆而坐,转玩着佛珠打发时间。
傅恒……少年默念着亲生父亲的名字,心中毫无波动,只有手上滚珠清脆,慢慢回溯他的思绪。
那日天崩地裂,整座礁岛缓缓下沉,少女以为对方尸骨无存,不由得瘫软在他怀中。但少年却看得很清楚,不,应该是魔王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条撕裂虚空的黑缝,
缝隙内的炎热就连魔王都有些受不了,金色的雨水溅出缝隙外,瞬间发出滋滋的溶解声,那是熔岩。
魔王突然意识到,缝隙对面就是炼狱。
男人紧抱着女人的尸体,一脚就这么踏入那条缝隙,进入了炼狱。身后一尊怒容利牙的魔佛挡住了热烫的金雨,在赤金的炼狱中替二人撑出一角天地。
手上的佛珠一烫,傅莲稍稍回神。他状似厌烦地将佛珠捏入手心。
星灯稀稀落落地亮起,澄夜下的云海似翻涌的潮水,吞吐着星芒,喧嚣着夜晚。
野兽多是夜行,夜晚的魔王犼看着与白日一样慵懒娴静,但若正面看他,就能见到一双艳夏似的琥珀,此时正诡异专注地盯着灯上的烛火,眸中有光芒躁动不安。
“劫火烧不死我的。”
话音刚落,小小的火苗突然拔高数呎,露出勘比炽阳的凶光,只是它没能烧到少年魔王的一边一角,就被修长白皙的手指掐住了生机。
少年笑得清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他薄唇轻吐,火光瞬间被吹散成无数星芒,一颗颗似无头苍蝇般,在室内飘荡不去。修长手指起伏出好看的曲线,傅莲随意把玩着几颗萤虫似的光点,随后将他认为最美的一颗收入掌心,再不放开。
“再不出来,我便烧了整座云海。”
暗处一个身影无声转出,那是一个面容精致的男童,他眼眸剔透,生得很是冰雪可爱,身上的袍料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好似刚从月宫下来的仙童,璀璨的身影是夜晚的云海中的一颗熠熠明星。
但仙童模样的男孩此时却是一脸惊惧,他死死盯着那看上去纯良无害的少年公子,已将对方视作洪水猛兽,事实上,对方的确是。
傅莲心底轻哼一声。果然是公的。
“为什么魔王犼会出现在这?你的地盘应该是在地下的水沟吧。”男童一脸厌恶。
少年魔王也不气,和徐道:
“我更好奇霄国藏了什么宝贝?竟能吸引来一只祥兽,使其盘旋不去”
祥兽白凤恼恨地看着这头不该诞生在世间的凶兽,他生来的骄傲不容许退缩,但本能却自顾自地颤抖,身上的白光都跟着黯淡几分。”
如若弟弟可以出生就好了,天地凶兽,唯有天地瑞兽才能与之抗衡。
唐萤看着窗外的彩凤,她坐在马车上,整个人还有些虚飘,实在是事情发生得太快。
这个国家唯有一人可以享用凤驾。
栖鸾公主,不,应该是端木宓端起几上灵茶,朝唐萤安抚一笑道:“今日终于能见着二妹的救命恩人,请容我以茶代酒,先敬你这杯。”
当心爱的二妹从鬼姑的魔掌下平安回来,端木宓就将唐萤这个名字深深刻入识海内,本想着世间之大,就算找不到人,也要将这个名字铭记在心,怀抱一生感激,却不想……
唐萤听到端木宁的名字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便自动将百鬼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出来,巨细靡遗。端木宓情绪激动过后也冷静下来,专心聆听少女的叙述,一一和二妹所说的回忆核对。
当听到二妹和唐萤合谋以剑音反击鬼姑时,端木宓不由得眼眶一热,以冷情寡欲出名的琼女谷仙姝近乎要掉下泪来。
端木宁当初因天生九指残缺又不解音律,自暴自弃下离开琼女谷,但自百鬼蛊死里逃生之后,少女终于看破执念,主动放下琴,正式告别琼女谷,回到了家乡霄国。
“唐姑娘,你这份恩情我们这辈子都还不来!天道有意要我们姊妹圆了这份恩情,请你务必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
端木宓看了一眼唐萤,只觉得此女明眸皓齿,气质澄澈,比她所想象更完美,更是心生好感,只觉得相见恨晚,打算先行留下她一段时日。
“她现在剑不离身,是皇城日牙卫的统领,我们先去见见她,她肯定很想当面和你致谢。”
公主的凤驾果然非同凡响,唐萤看着窗外彩凤倾斜,景色拔高,一眨眼便飞过数重天,但她摸摸胸口,没有感到丝毫难受窒息感,端木宓更是面色如常……
唐萤突然想到方才,不禁开口解释:“对了,有件事还要向殿下解释,季道友和我前头有先误会,一时间失控,忘了云海不能私斗的规则。”
那季少寒天之骄子,怕是不想被她贬下一重天,才厚着脸皮不肯开口。只是唐萤来不及细说,就听端木宓云淡风轻道:
“你无需担心,他是九极门上君,打回三重天想必也就几日的事,若他打回了,再给你们开一个和解宴,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