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帘进去,就看到萧承衍站在书案前写着什么,沈绾走上前,心里疑惑着,方才可是漆黑一片,他是怎么写字的,还是在鬼画符?
走近一看,才看到桌子上铺满了宣纸,每张纸上都写了同样一个字,只是字体不同,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那是一个个“忍”字。
留意到视线,萧承衍放下笔,抬头对沈绾道:“父皇召我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我又又又按时更新了!
第17章 水龙吟
庞虎不愿放弃攻打郦石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看太子殿下按兵不动,他可耐不住性子,终于在第三日从太子殿下那里吃了闭门羹后,被杜轻拉着去树下耳语了。
“你要等,等到林星则离开郦石,那才是真正的机会。”杜轻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悬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虑。
两人斗了十多年嘴,但其实杜轻说的话,庞虎是听的,比起自己的莽撞冲动,杜轻总是多了些沉稳伶俐,他打心底里清楚。
于是他回去,每日去校场练兵,让他们那些好容易扬眉吐气的儿郎们随时准备披甲上阵。
沈绾姑娘过去告诉他“可以出兵”的时候,庞虎这才体会到陈年的烈酒有多香醇,有多沁人心脾!
等了足足半月,却又不差那一会儿了,当日,他让士兵们早早去歇息,睡一个好觉,等到黎明破晓,才披甲上马冲着郦石而去,大军浩浩荡荡。
等到隆泉之师赶至,凌度才发觉之前的半月雕陰那边是留手了,本以为军资匮乏的雕陰早就在初战时将□□用尽,可当庞虎率军攻打南城门的时候,西城门那边结结实实挨了好几炮,让措手不及的守城士兵损失惨重。
将军兵分两路,分别绕到北、东城门,将郦石彻底围困在内,犹如瓮中捉鳖,俨然已是胜负已定的架势。
庞虎不是个耐心足的人,如果是杜轻,现在更愿意用的战术是消磨,不仅可以减少己方损失,还能让敌军斗志溃散,结局只能是缴械投降。
可庞虎不会,他最怕敌军未降而援军先至,所以历来喜欢速战速决的战斗。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雕陰的封桓和沈绩也丝毫没收手,几乎是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事,拼着那一口气也要攻破郦石。
郦石城破的那天,凌度站在城门上吞毒而死,至死不愿意投降。就是这样的将领之死,让残存下来的士兵进行了最后的反扑,那些人都杀红了眼了,觉得临死之前能多拉几个垫背的也值。
大局已定后,封桓看着那些断壁残垣,还有痛哭哀嚎的百姓,心中的滋味甚是复杂。
“看到了吗?边民就是这样,”沈绩踩了一下脚底的瓦砾,望着这残破的城,“如果我们是戎人,这里可就不光是这样了。”
戎人茹毛饮血,攻破城门之后素来是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岂会像他们一样收拾残局?
封桓生在锦都长在锦都,那里奢华繁盛纸醉金迷,流水上有画舫,画舫里有诗酒,诗酒处立佳人,端的是个醉生梦死的好去处。
战火没有,狼烟不见,人们掩耳盗铃地龟缩至一处。
就是这攻城略池的边境,也要成为金殿上制衡的筹码。
封桓轻笑一声,回身拍了拍沈绩的肩膀:“那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安定的地方?”
沈绩吹了嘴里的枯枝,从断壁上跳下来,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话?”
“我自然是喜欢安定的地方!谁喜欢天天眼里都是战火狼烟的?”沈绩嘟囔一句。
封桓笑而不语,向前走去,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沈绩摸了摸后脑勺也跟了上去。
两人在城内绕了一圈,被城中的百姓拿泥土疙瘩砸了一路,七八岁的小孩子跟着屁股后头撵,父母爹娘又紧着后面追,就怕这打仗的将军把他们抓起来杀了。
走到南城门的时候才得了片刻安静。
沈绩抖着自己满是尘土的衣摆,跟封桓打手势:“小爷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
封桓看着他后背一块脏,上手给他拍拍,看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还觉得有点好笑:“以前你没打过胜仗?”
“那能一样吗?戎贼敢这么对我们,那还不抓起来!”说到底,都是大齐人,城打下来要养着,不能添血债,可不是要忍着?
封桓舔了舔牙,叉腰看了看战后的郦石,冲沈绩点了点头:“想不想看到大齐一统的那天?”
沈绩一愣,随后摆摆手:“说实话,如果还跟着裴星则,可能还有希望。”
萧放如果要真有心,还能南下逃到锦都去?
封桓刚要说什么,两人眼前黑影一闪,神出鬼没的夏述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是谁!”沈绩把封桓挡在身后,话音刚落,封桓就扒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旁,对夏述作了作揖。
夏述点了点头,对两人道:“殿下让两人快马加鞭,务必在日落前赶回隆泉。”
他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一飞身又没影了,神龙见首不见尾。
封桓对惊讶不已的沈绩挑了挑眉,道:“别看他是飞走的,其实应该也是骑马回去。”
沈绩小声叨叨:“我没想问这个呀……他是谁?”
“殿下身边的暗卫,我有幸见过一面,其名夏述,沈兄当是听过,和那邱棱是齐名的人物,江湖上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他就是夏述?”沈绩惊掉了下巴,回头又看了看夏述消失的方向,随即他像是刚想起来什么,回头问封桓:“殿下召我们回去做什么?聿人虽然北逃,说不定又会打回来,郦石城还是挺重要的,怎么也要守一段时间吧。”
封桓看了一眼城门,什么话都没说。
日落西山,三个人影从远方骑马奔来,激起尘土飞扬,他们安全无阻地通过了城门,到了太守府才停下。
府门之外有个人正等着,听见马蹄声便迎了上去,忍着笑意看最先头那小子飞身下马,过来握紧自己的双臂,激动地唤了一声“阿姐”。
“这一趟怎么样,跟封公子学到了什么没有?”沈绾擦了擦他额头的汗,笑道。
“学到什么!我们俩拜了把子,他现在是我的封大哥,阿姐不要说得像是我先生一样。”沈绩有些不乐意。
这话一出沈绾倒是愣了,她向后一看,正见到封桓面含笑意地走过来,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沈绩所言。
“才半月而已,都已经称兄道弟了?”沈绾笑了一声,将腰间的玉坠拽了下来,递到封桓面前,“那我不是也该唤你一声封大哥?”
封桓双眼一亮,刚刚端起的气度又不知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哪里了,伸手拿过她手心里的绿松石,连客套话都没说:“沈姑娘怎么说都好!都好!”
沈家姐弟俩相视而笑,算是摸清了这位公子的脾性——认玉不认人。
笑过之后,沈绾又绕到两人身后,对那个低头不语的女孩招了招手。
“绩儿这一路上多亏你的照顾,我想了想,回京的路上多个人我也能轻松些,所以就在张大人的夫人那里拿到了你的卖身契……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锦都?”
女孩的手抓着胸前的包袱一角,本来有些紧张,听见这句话却愕然地抬起头来,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姐姐是什么意思?”
这女子正是之前的挽月。
沈绾笑了笑:“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想问问你愿不愿意随我们走。”
挽月眼中的疑问渐渐化为惊喜,竟然激动地染了泪花,但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又暗淡下去。
“姑娘是跟着殿下要做大事的人,奴婢只是从人牙子手里倒卖过来的……姑娘可敢放心?”
沈绩凑过来:“那有什么,大户人家的丫头许多不都是买来的嘛。”
沈绾用手肘轻轻怼了一下沈绩,回头仔细看了看挽月,视线从上到下。
肤若凝脂,唇如红樱,纤腰楚楚,那容貌和腰身,算得上是人间绝色了……
“卖身契如今在我手里,倘若你不愿随我们走,现在便是一自由身……”沈绾将那个“我”字咬得很重。
“奴婢愿意!”挽月抖了一下,急着打断了她的话,竟然在沈绾面前径直跪了下去,双膝落地,还带了一丝决绝,“奴婢愿意!”
声势如此浩大,将沈绩都给跪愣了,这几日他多少也跟这丫头有了些感情,见此情形忙要上前将她扶起来。
“这是做什么——”
沈绾却伸手将他拦下。
“既然懂了我的意思就起来吧。”
沈绾转身,接过沈绩背上的包袱,“这个就别拆开了,明日我们便走。”
封桓也跟上来,原本轻松的笑容逐渐散去,脸上染了一抹凝重,他看了看沈绾:“是京中传来的消息吧。”
“已经耽搁一些时日了,”沈绾点了点头,“所以咱们路上得快些。”
沈绩不明白,在旁边抓耳挠腮,心里很是不满:“如今这是大好的势头,说不定一鼓作气能再下三城呢!为什么这么着急召殿下回京?”
沈绾的嘴角慢慢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已经拿下郦石了,咱们那个好陛下,怎么会让太子再立战功呢?”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我又准时更新了!但是明天大年初一不知道会不会准时!总之先拜个早年吧!
大家新年快乐!
本章,没有太子。
第18章 上马娇
天色微亮,乍雨还歇,顶上的乌云笼罩,似是在酝酿下一场风雨。
隆泉城门前,太守张大人一身丝绢绿袍拱手而立,他身后,几乎满城的百姓都来了,皆是面露不舍,迟迟不前。
城门相送,满城出动,若不是萧承衍巡边在隆泉刚好碰上聿人攻打过来,这一城的百姓都不知道能不能幸免于难,他们自然是感激这个太子殿下的。
于乱世倾轧中挣扎生存的人,不知政治,不懂制衡,不谙权利纵横的手腕,但只要谁人对他们好,他们便记着,便会拥护着。
只是这恩是萧承衍的恩,亦是算到大齐皇上的头上……
萧承衍的脸如天上的乌云一般阴沉,和张太守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却总觉得胸口中有什么东西抵着,上不去又下不来,哽得人心里难受。
他看了看那些欲言又止的边民。
“殿下……这便启程吧。”张太守犹豫着开口,端起手臂试探地比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掂量了很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萧承衍为什么这么快离开隆泉,别人虽然可能不清楚,但张太守是知道的。可是,萧承衍代表的终归是朝廷,是大齐,一切尽在不言中罢了,很多事都不能摆到明面上说。
沈绾就在萧承衍身后,闻言便回头对马车旁的沈绩点点头,让他将轿凳拿下来。
萧承衍微微颔首,回身走向马车,镶着宝石的方头黑舄刚刚踏上轿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拉拉扯扯的声音。
他一回头,只感到双膝上一紧,一时没稳住身形,差点向后面倒下去,幸好有沈绾拉住了他。
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个不足五岁的小孩,脸上脏兮兮的,手上的污渍也染了萧承衍一身,鼻涕泪珠一起甩到了他外裳上。
“石头!石头!”后面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急忙跑了过来,三两步跑过来拉着孩子,“这是殿下!不许无礼!”
又急忙跪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孩子无礼惊扰了殿下……”
沈绾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承衍,走到他身前将那妇人扶起,托起她打满补丁的衣袖笑道:“殿下不会怪罪的。”妇人还是害怕,想要去拉孩子。
那孩子却突然扬起漆黑的小脸,仰起头瘪着嘴:“大英雄可不可以不要走?”
众人一愣。
萧承衍低头看着他,脑中却想起方才转身时看的那一眼。
隆泉是西北边城,不太富庶,可原本也是自给自足,无忧无虑的,如今城中的人却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
刚才还有些无法理解,现在却似乎一下明白了自己心里为什么堵得慌。
“大英雄可没走,”就在沈绾以为萧承衍不会搭理这个小孩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他故意放轻的声音,“他们在郦石城,守着门户,永远也不会退却。”
他一本正经的说完,那小孩子懵懵懂懂地松开了手,好像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可妇人却突然红了眼睛,她咬紧了下唇,抖着肩膀,最后将所有的情绪又咽了回去。
她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前,摸了摸他的眼睛。
“娘亲,他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殿下是说,大英雄还在城中保护着我们,不会走,就像石头的阿爹一样。”
“可是阿爹死了。”
“……那也没有走。”
萧承衍突然转身撩起衣摆上了马车,什么话也没再说,妇人抱着安静下来的孩子目送车队渐渐走远,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直到被懂事的孩子擦拭干净。
沈绾跟着萧承衍一起上了马车,让车夫扬鞭赶路。
蓝瑛被萧承衍遣去照顾周渭了,此时并未同他们两个在一起。实际上也并不是让她真的照顾,只不过是想晾一晾她罢了,沈绾的身份若不是有人多嘴多舌,周渭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就知道,昨日在太守府门前的闹剧,有一半要归咎于蓝瑛,萧承衍只一眼就看明白了。
可是萧承衍也没责备她什么。
路上长途跋涉是个及其耗费力气的事情,萧承衍自上了马车后就开始闭上眼睛养神,右手扶着眼睛,似乎为了什么事在烦恼,沈绾自然是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
“会唱曲吗?”萧承衍没睁眼睛,还是那副老成的姿态。
沈绾抬眸看了他一眼:“不会。”
“传闻顾宴之通晓音律,乃是难得一见的知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