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强扯出一丝笑意,“这是你的公务,你能做这些,已是多谢你了。”
宋嘉彦连声道不敢,又说:“既是如此,那侄儿便先回刑部复命了,婶婶暂且放心,不过……不过很有可能还会来别的人搜查府上。”
元氏含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元氏连声道谢,又将宋嘉彦一行送出几步,等站在廊下看着宋嘉彦一行离开,元氏才有些站立不住的晃了晃,裴婠急道:“母亲,您可还好?”
当着裴婠,元氏这才微红了眸子,“你父亲一生忠正,如今竟……”
裴婠亦是心痛如绞,先扶着元氏去休息,然后便带着人去整理被翻得一片狼藉的书房,还未整理完毕,裴琰回来了。
一听说侯府被搜查,裴琰便慌忙赶回了府中,见父亲的书房被翻成这边,裴琰当下便有些将忍不住,“听说带队搜查的人是文若?”
裴婠应声道:“正是他,原来春闱已经放榜了,这两日我几乎快忘记这件事。”
裴琰道:“我倒是知道,不过眼下也顾不上别人家的事,不过他中了进士也就罢了,竟然直接入了刑部,我看,要么是齐王,要么便是厉王的手笔。”
裴婠正将裴敬原落在地上的书册都收起来,闻言不由握紧了手中书本,“父亲的案子可是刑部和皇城司一同审理?”
“正是。”裴琰答话完,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圣上已经准了我们见父亲了,明日,我们明日便可去见父亲。”
这消息让裴婠心头一喜,“圣上竟准的这样快?”
说起此事,裴琰语声温和下来,“是含章,含章求了忠国公去帮父亲求亲,我们指挥使也帮忙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让圣上这么快松了口。”
总算有个消息令人开怀,裴婠立刻和裴琰去见元氏,元氏得知能见裴敬原了,也立刻高兴起来,又听闻是萧惕说动了萧淳帮忙,当下感激万分,“如今这个时节,也就含章能不计得失帮我们说话了,若只是忠国公自己,只怕不会这般觐见。”
长乐候府牵连的罪过不小,谁也不敢轻易帮裴敬原说话,元氏忙道:“咱们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去见你父亲,回来至今尚未见到人,不管怎么样都要见到人了才能安心,你父亲想必知道更多内情,见了他,咱们也知道该如何做了。”
裴婠和裴琰皆应了,为了第二日去见裴敬原,裴琰甚至告了假,第二日一早,母子三人早早起身,刚用过早膳准备出门,门房上便禀告说萧惕来访。
元氏立刻命人请萧惕入内,萧惕到了厅前,利落道:“今日无事,知道夫人要去见侯爷,便也想同去,有几句话帮父亲带给侯爷。”
萧惕自然是私心想陪裴婠同入天牢的,只是他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因此搬出了萧淳来,要说带话,完全可以告诉元氏或者告诉裴琰便可,可萧惕却要亲自去……元氏并不愚笨,也品出了几分滋味来,一时又是欣慰又是感激,自是欣然允下。
裴琰和萧惕骑马,元氏和裴婠坐马车,一行人就此出府门往天牢去。
天牢在京城西北处,紧挨着皇城,寻常的犯人都羁押在京兆尹大牢,只有重犯才会被关入天牢,马车沿着主道一路向北,不多时便从御道拐上了一条冷清的小道,这条小道直通天牢的方向,越是靠近天牢,越是人迹罕至。
马车里,元氏握着裴婠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道:“含章此番如此尽心,我看他不止因为我们两家是亲戚。”
裴婠心头一跳,“母亲的意思是……”
元氏想了想,“若要让你同含章结为连理,你可会不喜?”
裴婠面上顿时一热,“母亲,父亲如今还在天牢之中,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虽是如此说,裴婠的眼神却不敢直视元氏,元氏望着她瞧了一会儿,将她揽入怀中不再多言,马车辚辚而动,不多时,稳稳的停在了天牢之外。
马车停稳,裴婠当先掀帘而出,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跳下车辕,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裴婠抬眸一看,只见前方气势森严的天牢正门外,一队身着蜃龙袍的皇城司禁卫正守在那里,而人群之中,一个头发花白气势格外威仪迫人的老者正蔚然而立。
裴婠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正是皇城司督主贺万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内容很多!
第71章 故人
谁都没想到会碰上贺万玄,远处的贺万玄朝这边看了一眼,也有些惊讶似得,而后便走了过来,待元氏下了马车,贺万玄已走到近前。
贺万玄面上带着温和笑意,“刚才便听闻夫人要来探望侯爷,没想到竟然碰上了。”
元氏认得贺万玄,更知道贺万玄身份之重,从容笑道:“听闻此番长宁军的案子乃是皇城司和刑部同审,贺督主来此是为了……”
贺万玄语气更温和了,“夫人料的没错,咱家正是刚见了侯爷出来,问了些长宁军的事。”
元氏眉峰微动,贺万玄眸光一转看向其他几人,萧惕和裴琰常见,唯独裴婠,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离这般近的瞧,贺万玄打量了裴婠一瞬,笑道:“看样子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了。”
元氏还没反应过来,贺万玄便笑道:“可惜出了这事,否则,只怕就快要喝长乐候府和忠国公府的喜酒了。”
元氏终于明白贺万玄在说什么,裴婠也眉头一皱,她下意识看了萧惕一眼,却见萧惕八风不动的站着,比起贺万玄来虽年轻了许多,却也气势迫人不卑不亢,一瞬间,裴婠想到了前世,前世萧惕之所以年纪轻轻便取代了贺万玄,其中不无道理。
元氏强自牵了牵唇,“贺督主说笑了,我们两家从来走得近,至于外面的流言蜚语,自然是不可尽信的。”
两家并未定亲,贺万玄这话说出来,却是有损裴婠清誉,元氏无论如何不能认,贺万玄闻言也是一笑,“两家也是门当户对,若传言是真,自然是亲上加亲的好事。罢了,夫人且去探望侯爷吧,此番机会来之不易,下一次,只怕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贺万玄说完便走,这最后一句话,却使的元氏面色微白,待他登上不远处的华贵车架离去,裴琰这才愤愤的哼了一声,“一定是他想害父亲!他刚才是在威胁我们吗?”
元氏定了定神,“好了琰儿,先去见你父亲,见到你父亲,一切便都明白了。”
裴琰当即不再多言,一行人到了天牢门口,因有皇帝口谕,天牢守卫并不为难,很快一行人就被带入了天牢之内。
天牢背靠皇城,犹如一座铜墙铁壁的堡垒一般,因关押着的都是重犯,因此内外守卫也十分森严,刚一进大门,便有股子暗无天日的阴冷之感迎面扑来,裴婠抬眸去看,只见入眼便是数条昏暗逼仄的甬道,这些甬道通向天牢各处,走在前的守卫,带着她们走向了最西边的一条,入了甬道,光线更为昏暗,没多时,一个个牢室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牢室大都空置,偶然遇见有人的,大都受了极重的刑罚,如死物一般瘫在地上,越是往里走,湿霉味,血腥味,腐臭味混杂在一起,直叫人觉得这条路仿佛通往地狱。
裴婠在甬道尽头的牢房之中看到了裴敬原。
比起刚才见到的浑身是血的死囚,裴敬原至少没有受过重刑,然而连日来被押解回京,此刻的裴敬原鬓发散乱衣着脏污,面上更是胡茬满布颓败至极,牢房之中铺着一块脏的看不清颜色的毡毯,裴敬原就坐在那块毡毯之上。
一瞬间裴婠就红了眼睛,相比之下,倒是元氏镇定许多,她柔柔唤了一声侯爷,缓步走到了牢房之外,裴敬原对她们的到来有些微的讶异,“你们来的倒快。”
裴敬原自然想到了裴婠她们会想法子来探望他,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元氏便道:“是含章,含章让忠国公帮着求情了,岳指挥使也帮着说了好话,圣上这才松了口。”
裴敬原眸色复杂的看向最后,萧惕虽跟着来了,此刻只站在后面,并不多言。
裴敬原收回目光,看看元氏,再看看一双儿女,目光艰涩,“你们不必担忧,此番事端乃是因李沐而起,我的确有用人失察之过,可通敌一说却并无证据,且让刑部和皇城司查吧,至多夺了我掌兵之权,旁的翻不出花来。”
元氏到底有些鼻酸,“你那么着急的离京,我还以为你回了宁州便能一切妥当。”
裴敬原叹了口气,“是有人早就谋划好了的,无论如何,今年长宁军都会出岔子,躲不过的,如今这般局面还不算无法挽回。”
裴琰忍不住上前,“父亲,让皇城司查真的好吗?我问了岳指挥使,岳指挥使说是陛下的意思,可皇城司手眼通天,如果他们想构陷您……”
裴敬原神色复杂起来,“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无需担心,我掌长宁军多年,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便不会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气氛顿时压抑起来,裴敬原自从掌兵,便一直顺风顺水,除了将心思花在关隘作战上,从未在朝堂争斗上吃过一点苦头,如今虽然不到最坏的一步,可君心难测,皇城司又是天子手眼,最终如何,谁也无法料定。
到底是在天牢里,不远处便有守卫看着,再想说些私密的话是不可能了,元氏便问,“那我们在外面能做些什么?”
裴敬原握了握元氏的手,“什么都不必做,先相信陛下,此番关键在李沐身上,只要他说出幕后真凶来,一切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裴婠只觉裴敬原太过乐观,便问道:“父亲,所以当真是李沐泄露了关隘布防吗?”
裴敬原点头,“十有八九是他,从前我以为他毫无背景,可如今想来,似乎不是那样,只是他背后的人藏得太深了,便是我也未看透。”
这话又令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裴敬原见她们皆是面色沉凝,苦笑着安抚:“我如今好好的,他们甚至不会对我用刑,可想而知还是有所忌惮,我猜,半月之内此案必有定夺。”
一番宽慰,元氏打起精神将送来的衣服糕点都递了进去,随后转身看向萧惕,“含章,你父亲可是有话要你带?”
这是萧惕来此的借口,可元氏还是问了一句,萧惕便道,“侯爷,我父亲说,让您尽管放心,侯府我们会帮着照顾。”
裴敬原看着萧惕,神色晦暗不明的,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元氏看得出来,裴敬原还是不喜萧惕。
探望的时间有限,等从里面出来,一行人原样返回,上了马车,元氏便又握着裴婠的手道:“你父亲既然相信陛下,那我们也只能相信陛下,事情本是简单,只是你父亲要吃几日苦,他是常年在边关的,这点苦头也不算什么。”
元氏这话不知是在宽慰裴婠还是在宽慰她自己,裴婠听着却觉心底不是滋味,前世裴敬原被关入天牢,她想了许多法子都未曾见到裴敬原,后来裴敬原病亡,元氏触柱而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帮他们收敛尸体。
想到那一幕,裴婠手脚冰凉,忍不住倾身搂住了元氏,她这样温柔良善的母亲,在那一刻,是有多么绝望,才能一头碰死在侯府堂柱之上。
元氏只以为裴婠害怕,拍拍裴婠背脊道:“别怕别怕,你父亲掌兵多年,手下嫡系都在长宁军中,门生故旧也不少,皇上若当真不辩青红皂白便给你父亲定了罪,是要寒了底下将士的心的,就凭这一点,我们先静观其变便是对的。”
裴婠低低应了一声,仍然眷恋的抱着她,元氏只觉裴婠这般小女儿态实在令人动容,叹气道:“等此番你父亲的事了了,我们好好给你挑一门亲事。”
裴婠忍不住抬起头来,“父亲的事了了,正是我们一家团圆之时,母亲怎老想着将我嫁出去?”
元氏抚了抚裴婠发顶,忽而语声轻渺道:“刚才进天牢的时候,母亲忽然想着,如果你父亲的事没有转圜之余地了,我们该怎么办……若真是那样,母亲最后悔的便是没有为你寻得良人,你哥哥是男子,好的坏的,靠自己去挣,可你不一样,你自小被我们金尊玉贵的娇养着长大,母亲看不得你受一点儿委屈……”
裴婠想到前世,再听到元氏这般言语,当下便心酸起来,“女儿明白,那……那我们先等父亲的案子真相大白,等父亲出来,眼下没什么事比父亲的安危更重要了。”
元氏拍拍裴婠手背,不再多说了。
马车徐徐而动,外面裴琰和萧惕的低语声也时不时传入马车之中,裴婠想到贺万玄的话,再想到元氏之言,心中自然并非毫无波澜,可成婚也好,结亲也罢,都要排在父亲裴敬原之后,而裴敬原所说的,最为关键的李沐,真的会供出幕后之人吗?
裴婠忧心忡忡,等马车停稳,才发现已经回到侯府跟前了,可她还没下马车,便听到外面裴琰轻呼了一声“文若”。
裴婠心一沉,掀开车帘出来,一眼就看到宋嘉彦站在门口。
宋嘉彦是来府上拜访的,却来的不巧,可他今日似乎十分空闲,竟然就在府上等着她们回来,可他万万没想到,等着等着,还等来了一个萧惕。
裴婠一家人去探望裴敬原乃是情理之中,可萧惕怎么跟着?!
宋嘉彦心底嫉恨,面上却一派温文,“昨日是因公差过来,今日沐休,我是来和婶婶请罪的,二来,也想和婶婶说说侯爷的事。”
元氏哪里需要宋嘉彦请罪,一听宋嘉彦要说裴敬原的事,立刻道:“既是公差,又何来请罪一说,且昨日多亏了你,若是别人来,只怕闹得更不好看,快,进去说话——”
宋嘉彦跟着元氏入府门,裴琰也想知道刑部查出了什么来,当下也跟了进去。
裴婠脚步灌了铅似得沉重,总觉得宋嘉彦克制有礼的外表下藏着趾高气扬的心,她磨磨蹭蹭走的极慢,一回头,萧惕也小步小步跟在她身后。
裴婠忙道,“我的这位表兄中了进士,然后被保举入了刑部,昨日便是他带着刑部衙差来搜查父亲的书房,今日是来请罪的……”
这么说着,裴婠没忍住的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
萧惕看着她如此却忽然笑了,“他可能知道刑部查案的进展,你不去听听吗?”
裴婠根本不想去听,她可以肯定,宋嘉彦看似是来透露消息的,却一定没有任何重点,“他官位不高,又能知道什么呢?就算知道,也不会真的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