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言,方嘉远沉稳内敛,从不轻视自己的对手,也不因为江然是世子,而故意放水,一招一式皆是经过思量。江然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姿态散漫至极。
如果放在别人眼里,怕是要对江然怀有轻蔑之心。
羽林军们,一部分人自然也怀有这样的想法,只觉得江世子太狂妄了些。
要知道,方嘉远如此年纪能做到这样的成绩,可不是因为方大将军。他靠的是他自己的实力。
下一刻,所有人几乎屏住呼吸。
江然手中的剑全然不似他的人一样,像是所有的凛冽、冷厉都凝聚在剑身中,所以每个招式都果断、狠厉。沉稳内敛的方嘉远竟全不是对手,被逼得步步紧退。
方嘉远这才意识到,其实他还是小瞧了自己的对手。
他心中大惊,连忙换招式,却依旧没用。
江然的剑术完全超过他。
噔!
剑横在脖颈处,剑气略凉。
方嘉远额上有汗凝出,眼中有瞬间的呆滞,反观江然,依旧笑眯眯,神色淡然闲适。
偌大的练武场上,有片刻的寂静,紧跟着爆发出更大的喝彩声。他们都是习武中人,自然都看出方中侯没有手下留情,而江世子,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全力使出,还是有所保留。
这场比较,江世子赢得实在漂亮。
方嘉远:“我输了。”
江然收起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你也很厉害。”
他上辈子虽然‘英年早逝’吧,但毕竟混了个将军,自然不会差。方嘉远其实真是年少有为,如果换做是上辈子的他,与方嘉远比试的话,就没办法赢得这么轻松。
方实大将军惊讶过后大笑道:“看来陛下说的还真可能是事实啊!”
说着他也按捺不住了,询问道:“世子若身子还可的话,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江然还从没和方大将军比试过,也有些感兴趣,便颔首道:“请指教。”
瞧着往高台上走去的两人,方书妙凑到程瑶棠耳边道:“江世子好厉害啊,他要是来羽林军,至少是个‘司阶’,将来指日可待。不过以他的身份,便是要从武,将来也是个做将军的。”
程瑶棠皱皱眉,盯着江然的左臂看着,见他行动自如,似乎真没被刀伤所累。
方书妙又问:“什么刺客,你知道么?”
这件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方书妙被方大将军整□□着学才艺,外面的消息较为闭塞。
程瑶棠简略解释几句,当然,模糊了日子,免得方书妙将重点放在七夕。
“你没事吧?”方书妙听闻她也在场,登时吓了一跳。
程瑶棠笑道:“我没事。”
方书妙感到心有余悸:“幸好江世子在场……不过那些刺客,是想对你下手还是对江世子啊?”
“此事还不清楚,只等京兆尹查清。”
说话间,方大将军和江世子的较量也结束了。
结果毫不意外,是江然输了。
但方实目露震惊,毫不掩饰。
江然不过小小年纪,居然逼他出至六七成力,可想而知,他的实力究竟到什么地步。怕是再没几年,就要彻底超过他了。
“你小子可以啊!”震惊过后,方实朗朗大笑,声如洪钟,“可以可以,我大南国人才辈出!你要是不从武可惜了,叫江王爷别整□□你去书院……”
日头正盛,两场切磋下来,再散漫淡然的江世子,也要流汗。
程瑶棠随手丢了块手帕过去,又盯住他的左手臂:“你手臂没事吧?”
江然笑眯眯:“没事。”
程瑶棠白他一眼,对大飞道:“带你家世子回府,瞧瞧要不要换药。”
江然默默看了看旁边的方嘉远及一众青年才俊,清了清嗓子:“要不我们一块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要和妙妙一起。”
“书妙一起走?”
程瑶棠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想送我们?”
江然摸摸鼻子:“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能与明曦县主共坐一辆马车?”
狐疑看着他,程瑶棠眼珠子一转:“行呀,你喊两声姐姐来听。”
叫那么多次哥哥,总要找点场子回来。
方书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江世子想送你回府,还要喊‘姐姐’才行,谁干啊,怕是江世子直接转身就走,亦或者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吧。
没想到……
江然:“姐姐,阿棠姐姐。”
方书妙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江然叫得很自然,但就是这么自然,才让程瑶棠沉默了。她在他笑眯眯的注视下,只得无奈跟上,道:“你该不会想将我卖了吧?”
“唔,略卖是犯法的事,我要好好考虑。”
“还敢考虑?”
方嘉远拿着茶碗喝水,目光不由自主凝着那两道身影。
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今天江世子突然出现,就是因为明曦县主。那种不爽的感觉又来了。
……
第17章
天渐转凉,皇后发了封帖子,请程瑶棠入宫,说是宫里得了些新兴好看的首饰,叫她去挑两件。并且得来的消息表示,众世家贵女中,皇后只请她一人。
程瑶棠抿着甜滋滋的蜜糖水,默默想,看来皇后是开始‘挂念’她了。
入宫对程瑶棠来说熟门熟路,皇后的太凝宫倒是来得少。平日就算有来,也是同一群人前来拜见,今天就她一个,反而叫她有了些心情细细欣赏。
见她走得慢悠悠,引路的宫女脸上表□□言又止,但因为她的身份,宫女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明曦见过皇后,皇后娘娘千岁。”
坐于主位中的皇后含笑望着她,道:“快赐座。也有许久未见明曦,明曦似乎又长高了,愈发美丽动人,叫人看着便欢喜。”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程瑶棠端正坐在椅子上,嘴角露出的笑意清浅,论行止、礼数,都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皇后亦是望族出身,对身份、气质、礼数这些看得很重。按理来说,程瑶棠完全符合她严苛的要求,只可惜,却是程王府的……
她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遗憾来,脸上的笑容淡几分,“慧珠,去将那些首饰拿出来,让明曦县主挑几件喜欢的。”
这时,有宫女端着茶水点心进来,轻轻搁在程瑶棠身侧的桌案上。
宫中的点心就是不同,样样都要做得精致好看,瞧着就叫人馋。
但优雅的贵女是不会贪吃的,不能随便尝点心。
程瑶棠默默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道:“还是娘娘宫中的茶香,听说都是取露水煮之,怪不得味道更加独特。”
“若是喜欢,就常来本宫这里。”皇后笑着说道,“挑首饰是其次的,本宫啊,是闲着无聊,便想叫你进宫来陪陪。”
“皇后不嫌弃明曦吵闹,明曦自然乐意至极。”
皇后嗔她一眼,“怎么会嫌弃,你小时候,本宫还常常抱你呢。你自小就生得粉嫩可爱,不仅太后喜欢,本宫都爱不释手。”
唔,如果没记错的话,皇后还对江然、霍彰说过这样的话。皇后抱过的人还真不少。
贴身宫女慧珠捧着梨木丝绒垫托盘进来,笑着递到程瑶棠面前。
簪、钗、耳坠、步摇……几样精致珍贵的首饰齐整放置在丝绒垫子上,光彩夺目。
程瑶棠放下茶盏,笑道:“这些样式倒很别致,在外头还没看过。”
“前阵子皇上赏了些奇珍宝石,本宫便命人打造出这些首饰来,要求不许对着外头已有的做。那些人倒还得力,做出的东西还可以。”
说着,皇后站起身走来,“本宫觉着,这支步摇很衬你。”
她拿起一支金灿灿的步摇,以梨花点缀,几缕流苏柔和垂落,样式做得虽然简单,却华贵非常。微笑着,皇后将那支步摇插入程瑶棠的发髻中。
“果真好看,明曦雪肌滢滢,这个颜色十分衬她,半点都不显庸俗。”
身侧的宫女跟着夸赞:“明曦县主天姿国色。”
皇后打量着她,又感慨道:“还是小姑娘好,怎么打扮都是娇艳欲滴,不像本宫,早过这个年纪,每每要装扮时,都要思量一二,生怕过于娇嫩,惹人发笑。”
程瑶棠伸手扶了扶那支步摇,露出小女儿家的些许羞涩:“皇后娘娘雍容华贵,母仪天下,谁胆敢发笑。”
“提起谁胆敢,倒是叫本宫想起一个人来。”皇后举着一对耳坠在程瑶棠耳边比划着,笑道,“哪有江世子不敢的事儿呀,本宫都不知道在他那儿吃多少哑巴亏。”
程瑶棠悠悠想,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也不知道江世子究竟做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竟叫太子和皇后背后都要暗戳戳说一通。
只是,为何都要说给她听?
她看起来这么想听江然坏话吗?
程瑶棠只是笑着,并不应声。皇后也没有自讨无趣的意思,接着笑道:“说起来,咱们好多人还不都栽在那小子手中,常常都要被气得不行,偏偏又无可奈何。”
“皇后娘娘宽容大度,还抱过小时候的江世子,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同江世子计较。”面对灼灼目光,以及皇后的‘咱们’,程瑶棠是不想说话都不行,“明曦就不同啦,睚眦必报,才不肯吃亏。”
“你们俩自小便总是吵架,谁都不肯让着谁,好几次都闹到陛下那儿去,叫陛下头疼。”皇后亲自取下她原本的耳坠,换成新耳坠,含笑道,“江然那小子毕竟年纪要长,竟也不懂让着妹妹。”
“明曦可不需要他将我当成妹妹,明曦还想当他姐姐呢。”
她玩笑话说得俏皮,整个太凝宫都笑起来。
皇后揉着肚子道:“你呀你呀,你们都是这副性子。”
程瑶棠抚着耳坠,笑眯眯问身旁的宫女:“好看吗?”
“县主好看。”
宫女递过来一面铜镜。
奈何她想转移话题,皇后却不肯,“听说上次和江世子出去,还遇袭,好几名刺客凶残无比,可吓坏了吧?”
“传言夸张了些,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羽林军来得很快。”程瑶棠摸摸耳垂,懒洋洋地道,“这耳坠好看,还是皇后娘娘的眼光好。”
皇后诧异道:“明曦胆子倒是大,若换做旁人,怕是要受惊病个好几日。”
“我父王也总说我有爷爷的气势与胆量。”程瑶棠笑眯眯的,“当年先帝差点被擒,爷爷无惧生死,三进三出才救出先帝,此事还时常被先帝念起呢……娘娘挑的这两件都极好,明曦就要这两件吧?”
皇后似乎才回过神来:“你喜欢便好。”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看着福身谢恩的人,皇后似笑非笑:“明曦长大了。”
“明曦的确已经不是小孩子,当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不懂事。”
程瑶棠从太凝宫出来,余晖洒在高高红墙上,四四方方的天,淡淡的温柔颜色。
丹华捧着装着耳坠与步摇的锦盒,忍不住道:“奴婢怎么觉着,皇后有意针对江世子?”
就是针对的样子有些叫人不舒服。从前县主也总故意针对江世子,但却是明明白白丝毫不伪的,不像现在……总觉得这应该叫阴阳怪气?
“谁叫江然这般人见人恨。”程瑶棠说着说着还笑起来,像只小狐狸。
说着,她一抬眼,却见前方出现两道身影。正巧,那两人也看了过来。
果然呀,背后不能说人。
但,话说他们俩,一个笑里藏刀,一个虚情假意,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阿棠。”
当先喊她的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江世子,朝她嬉皮笑脸。
程瑶棠微微福身颔首:“明曦见过太子殿下。”
又转而似笑非笑喊江然:“江世子。”
对于这个称呼,江然挑了挑眉头,依旧只是笑着。
周元昊微微一笑,道:“听说母后请你入宫。早前就总听母后提起你,挂念你,今天你入宫,想必十分高兴。你若得空,可时常进来。”
程瑶棠道:“承蒙皇后挂念,叫明曦进来挑选几件首饰。”
几个人客气且无趣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开。
程瑶棠和江然都是要出宫的,必不可免要走在一块。江然‘啧’了声,叹息:“今日阿棠好冷漠,叫你的阿然哥哥,心里头未免拔凉拔凉。”
程瑶棠扬眉一笑:“接连几次听到江世子的坏话,当然少不了要冷漠一些,这才该是正常态度。”
听她这么说,江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低低一笑,又忽而意识到什么,眉梢处都是愉悦,“不管旁人怎么说,阿棠还是站我这边的。”
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觉得这点不痛快也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笃定,程瑶棠忍不住道:“脸皮可真是厚……今日是陛下召见你?”
“皇后挂念你,陛下挂念我,所以我们才又这么凑巧的在宫里相见了。”江然悠悠道,“只可惜总要遇上些不想见的人,你说多膈应。”
他不用说谁,程瑶棠明白是谁。
她和江然自小就是明面上的死对头。
江然和周元昊,则是虚情假意的‘兄弟’关系。就像丹华说的,看着关系还可以,其实阴阳怪气得很。
不过这或许也是情理之中。江然这混世魔头,是人见人厌,偏偏从小就很得陛下喜爱,众皇子有的东西,必然不会少江然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