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要待的屋子,都要放几盆冰块,身上穿的料子要又轻又透气,丫鬟们轮流在身侧摇扇子,厨房还会时刻准备杨梅汤或者绿豆汤,最为解暑清凉。
不过,她的行径,却也要被人酸溜溜说上几句。
程王府人口其实并不多,程王爷与程王妃夫妻和睦,后院里只有一个张姨娘,还是程王爷的通房丫鬟,后来王妃入府后抬的姨娘。
张姨娘同是生了一对儿女,年纪皆是比嫡出要小一些。
庶女名为程瑶沁,比程瑶棠要小几个月,庶子程博东则比她们小两岁。姐弟俩长得很像,与程瑶棠和程博昱都不同,更随张姨娘。
因为程王爷的偏爱,多少让偏房有些许怨言和酸气。
“每次夏天一到,府里大半的冰块就要落到姐姐屋里。”程瑶沁边喝汤,边抬眼看着对面的程王爷,状若无意地提起不高兴很久的事。
程王爷大半时间都在程王妃院子里,但也会定时来偏房看望,结果,几乎每回都要听到这样的话语。多了心里也不爽快,他不由得皱皱眉头:“棠儿自小怕热贪凉,这并不算什么。不过是几盆冰,又不是没有,你若怕热,便也多搬几盆过去,这般小家子气做什么。”
被斥责小家子气,是程瑶沁最讨厌的话之一。她倒是也想和程瑶棠大气,可她不过是个庶女,不像程瑶棠那样,被太后宠爱,被父亲偏宠。
张姨娘见状,嘟哝道:“几盆冰是不算什么,那,那大小姐身上穿的料子,却是顶顶好,那叫什么云罗软?又漂亮又凉快,妾身看着,都替沁儿羡慕呢。”
程王爷沉下脸来:“那是太后亲赐的料子,王妃都没有,我还羡慕呢,你去求太后给我几身啊?”
“……”张姨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原来那是太后赐的!她又是嫉妒又是不甘,最终也只得默默闭嘴。
伴君如伴虎,陪太后也是件技术活,她自知程瑶沁没那本事,哪还敢再说什么。
这时,一直静默无声的程博东说道:“这几日儿子去书院时,偶听人提起,说大姐姐和霍公子走得近,也不知真假。不过这种传言传着也不大好听,想来还是该禀爹爹一声。”
程博东年纪小,平日很少掺和亲娘和亲姐的事情,现在突然说这些话,显得有几分可信度。
张姨娘一听,哎呦一声,眼里闪着笑意,满脸忧愁地道:“这不大好吧,这传出去,可是有损我们王府颜面!”
“你再大声点,让全长安都听到?”程王爷瞪她一眼,她立时蔫下去,默默夹菜。
程王爷沉声问:“哪个霍公子?”
见他脸色不善,程博东犹豫地道:“霍太傅家的,霍二公子,霍彰。”
程王爷嗤笑一声:“净胡说八道,要说起来,棠儿和江然那小子还走得更近呢,怎么就没听到过这种传言?”
程博东紧张道:“儿子也是听说的,觉得不大好,便来禀告爹爹……具体缘由,却也不清楚。”
“嗯,你也是出于关心。”程王爷缓和语气,“这件事,我会查个清楚,你若听到旁人这么说,记得解释几句,你大姐姐并非是那样不懂事的人,况且,此事还事关我们王府颜面。”
“儿子知道。”程博东乖乖点头。
待程王爷用完午膳离开后,张姨娘才得以发泄出来,撇嘴叫道:“这心啊,就是偏到大北边去啦!说都说不听!”
程瑶沁的重点已经完全放在另一块上,连忙问道:“程瑶棠真的和霍公子走得很近吗?”
程博东年纪虽小,偏偏性子看着老成,淡淡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啧,丢人!”张姨娘继续撇嘴。
程瑶沁却道:“霍公子一表人才,既有家世,又有样貌才华,多少人想嫁给他呢!”
就她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庶女姐妹起这种心思,她自然也不例外。身为庶女,若能加给霍彰为正妻,那真算一门好姻缘。
张姨娘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想,如果程瑶沁能嫁入霍家……
很快她就止住这种想法:“就算霍彰不错,那也不能随便乱来,你要敢乱来,我打断你的腿。”
“……”
哦。
-
爱女心切的程王爷,知道这件事后,表面云淡风轻,其实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几次甚至想直接问问程瑶棠,但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接着,他先旁敲侧击问程博昱,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太拐弯抹角了,程博昱压根没懂他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聊半天国家大事。
嗯,看来这书呆子儿子,应该也不会知道什么。
思来想去后,他觉得自己先暗中调查。
这一日,他在暗中调查的过程里,无意中遇到死对头家的儿子。
江然这天迟了些,结果在书院附近遇上靠在马车外的程王爷,便好奇上前:“王爷怎么在这里?”
看着他,程王爷眼睛一亮,招招手,沉声问:“霍二公子,和你是同一个学堂的吧?”
江然听到霍彰的名字,不由得眉心跳了跳,心情也有些紧张,“是,怎么?”
“近来似乎有些风言风语。”程王爷斟酌着用词,说道,“传的是霍二公子同棠儿走得较近,你可有听说过这回事?”
“胡说八道!”
没曾想,江然的反应比他还激烈。
程王爷诧异挑挑眉,江然轻咳两声,正色道:“绝无此事,阿棠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不过。”
这么一听,程王爷顿时点头笑起来,自得道:“那是,本王也觉得棠儿不会这样。”
江然拧紧眉头,接着说:“其实您可以直接去问阿棠,想来她也会告诉您,她和霍公子完全不熟。我也未曾听说过有这些流言……不知道您是从什么人身上知道的,现在最坏的可能,便是有人故意放出这种流言来。但不管如何,传出去总归对阿棠不好。”
程王爷亦是面色顿变。
这事情是博东告诉他的,博东是自家人,年纪小但性子谨慎,不会被人轻易利用,想来真是听到过这些流言。
那么这条流言究竟是谁传出的?
他心思几经转变,有些不虞。
如果只是个误会也就罢了,但若是有心人呢?到时棠儿名声败坏,后果不堪设想,严重些的,可能还会传到陛下、太后耳朵里。所以,就算真是误会,这样的误会,还是越早解除越好。
程王爷又想到霍彰。这位霍二公子虽然还是少年,但究竟有没有存在坏心思,谁又知道呢。越往深处想,程王爷眉头就皱得越深,“本王瞧着那霍家二公子,心思究竟好坏还不知道。”
见程王爷即将和他达成共识,江然倍感欣慰:“目前我还没听过这条流言,但想来估计有人作怪,还需尽快查明才是。王爷信得过我的话,不如就让我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估计这条流言也是从学堂中传出去的?”
“不错。”程王爷舒展眉头,眼里流露出些许惊讶,一笑:“本王看着你长大,你性子如何还是知晓的,自然放心。”
看表情,江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以前总和阿棠闹,那是不懂事。其实阿棠性子很好,善良又可爱……”
听到自家女儿被夸,程王爷只觉得倍感高兴,看着死对头的儿子,都觉得十分顺眼。临走时还说:“有时间可以多去程王府坐坐。”
江然当然求之不得,面带微笑目送程王爷离去。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转过身往书院走进,目光泛冷。
……
霍彰以为他等来的人会是程瑶棠,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江然。
他面色微冷,淡淡看着面前的人。
此时已经是下学的时辰,少年们整理好东西准备回府,不料一出门就见到二人对恃,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这间书院是长安第一书院,学生非富即贵,对于这种热闹嘛,自然都愿意停下来多看两眼。
“江世子有何事?”霍彰已经尽可能避免和江然接触,谁知道江然阴魂不散,且每次一出现,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相比较霍彰的淡淡,江然则是笑眯眯地,道:“霍公子,你忘了吗,你上次不是说想去看看尚书令家的柳小姐,让我给你指条路吗?”
旁边的人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别的声音,闲闲说:“霍公子,你之前不是说更喜欢京兆尹家的苏小姐吗?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你这样可不大好呀。”
霍彰错愕,脸色瞬间铁青:“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眼看着四周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霍彰很快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即怒喝道:“你们这是信口污蔑!你们想干嘛!”
“哦,这里人太多,霍公子许是紧张啦?”四周哄笑声起,闹得霍彰脸涨得通红,尽可能想去辩驳,但江然的人实在太多,他一张嘴哪里抵得过他们那么多张嘴,什么朱小姐万小姐陈小姐纷纷冒出来,长安的世家小姐都被提个大半。
就在这时,江然往前两步靠近,黑眸中只有一片冷色:“这般信口污蔑,胡言乱语,不是你霍彰先挑起的吗?”
霍彰瞳孔微缩,对着那样的目光,被骇住,腿脚跟着发软。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
第10章
池塘内,鱼儿跃起,鳞片与卷起的水花泛出淡淡的光泽,‘扑通’一声清脆又闲适。
水榭里,程瑶棠正在喝冰镇过的酸梅汤,满足得弯起眼眸,微风徐徐吹过,她的侧颜莹白如玉,几缕散落的发丝在颊边轻扬。
“县主,方小姐来了。”
丫鬟禀报过后,程瑶棠一侧头就见踩着灼灼日光,风风火火大步走来的方书妙。
她不禁替方书妙感到热气腾腾,光看着自己都觉得热。
“去取碗酸梅汤来给妙妙。”
方书妙快步走来,额上和鼻尖处有几滴汗水,嘻嘻笑着接过程瑶棠嫌弃脸递来的手帕,边擦拭边感慨道:“天儿真热。”
“原来你还知道热。”程瑶棠忍不住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打个伞,或者戴顶帷帽?”
方书妙瞪她:“这么麻烦,我干嘛要做?”
程瑶棠无言以对。
喝下一碗冰镇酸甜的酸梅汤后,方书妙才道:“你知道昨天,江然和霍彰差点打起来的事儿吗?”
程瑶棠以为自己听岔了,愣怔片刻,见状,方书妙便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也是听嘉远堂哥说的。”
程瑶棠知道江然这人,虽然往日里都吊儿郎当,看起来好不正经,但他心地不坏,必然不会随便去招惹霍彰。她问道:“霍彰做了什么事?”
方书妙一笑:“嘿,旁人一听这事情,当先问的就是江世子怎么讨厌霍公子,只有你,问的是霍彰做了什么事。”
“……”
方书妙犹豫地道:“嘉远堂哥说,一开始好像是先传出了条流言。而且那条流言,还是关于你的——说你和霍公子走得近。”
闻言,程瑶棠眉心一跳。有没有和霍彰走得近,她自然清楚,她和霍彰也不过几面之缘,话都没能说上几句,怎么会走得近呢。方嘉远是说给妙妙听的,流言部分想来被他遮掩许多,真正传出的流言,怕是不止走得近。
这种凭空出现的流言,着实令人生厌。
她皱起眉头:“是霍彰自己传出去的?”
“不知道啊。”方书妙也觉得很不高兴,她和阿棠时常在一块,阿棠和谁走得近她能不知道么,“不管是谁,这种事情都太可恶啦。嘉远堂哥倒是说,许是真和霍彰有关,所以江然才这么做。”
顿了顿,她笑着道:“虽然你和江然总是互相作对,不过关键时刻,江然还是知道要帮你,够义气!”
……
程王爷下早朝回来之后,当先碰上等待已久的女儿。
“父王,你回来啦。”女儿笑眯眯的,甜得叫当爹的心都要化啦。
“江然和霍彰的事情我听说了。”程瑶棠接过丹华端过来的参汤,递给程王爷,边道,“霍太傅今天在朝堂上闹了没有?”
提起这个,程王爷就冷哼:“当然闹!不过你爹我大展神威,都给他堵回去了。”
几经周折,他已经知道,霍彰虽然不是亲自传出流言的人,但却处处提及明曦县主,叫人如何能不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霍彰年纪还小,破绽多,却也聪明,很多话说得隐晦,明明没那个意思,却能叫人浮想联翩。
他这样的老狐狸,当然一眼就能瞧出。
江然闹的这出,虽然狠一些,张狂一些,但的确,流言马上就会全部转移到霍彰自己身上,也是叫霍彰自食恶果。
江然在长安就是个混世魔王,一群纨绔子弟们皆以他马首是瞻,他闹,旁人自然跟着闹,霍彰初来长安,朋友不多,哪里是江然他们的对手。
而不管这事儿真相如何,别人也都只是个看好戏的,况且江然身份尊贵,别人也不愿意招惹,所以,霍彰同样是有口不知道往哪里辩。
加上他自己做贼心虚,背也挺不直,还能怎么样。
霍太傅看自己的儿子被欺负,又认定儿子被人胡乱冤枉,当然是要到陛下面前告一告。只可惜,这次不但有江王爷自己维护,他的死对头都令人大吃一惊的站在同一阵营上,并且,两大王爷还是朝野中最令人紧张的笑面虎。
可想而知,这场战役,是笑眯眯对抗气急败坏。
陛下看得津津有味。
霍太傅差点被气死。
“江然那小子,这次做得可以。”程王爷露出满意的笑容,“和江崇武那老家伙完全不同,你呀,以后也别总是和人家作对,上次我见到他,他还夸你来着……”
说到前半句时,程瑶棠默默腹诽,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