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冷笑一声,“老奴如果跟着他们走了,就不能看着异公子毒发身亡了啊!”
他这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将领惊疑不定地踹了宦官一脚,“阉贼,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哈哈哈。”那宦官死到临头,却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冷眼看着赫连异,问道:“异公子当真以为,那毒是下在酒里面的吗?”
赫连异闻言浑身一颤,似乎已经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抓着身边人,急急喊道:“寻,寻大夫,快去寻大夫!”
“哪里还寻得到大夫?”那宦官又嗤笑一声,“宫中的太医早就死的死,跑的跑了。城里的?城里的大夫估计也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哈哈。”
“你,你究竟是谁?”赫连异咬牙问道。
“老奴是谁不要紧。”那宦官终于止住了笑声,双目幽幽地看着他,“公子只要知道,卜州方家上下六十六口人命,今夜终于能瞑目了,苍天有眼啊!”
他突然变得激动,“是苍天有眼,才叫我能遇上贵人,又顺利留在宫中,布下此局,为方家上下讨回这一笔债!”
赫连异听完宦官的话,猛地起身,似乎想与他说些什么。但站起身来时,却感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踉跄几步之后,一个亲信险险接住了他。
赫连异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颤抖着看向跪下地上的宦官。
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嘶哑得不能听了,“所以……所以那酒里面根本没有毒药,有毒的,有毒的是那‘解药’……对吗?”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殿中众位亲信终于也反应过来了!
当下就有好几个侍卫目眦欲裂,上前想直接将宦官斩了。
但他们还残留着理智,只狠狠抓着宦官的衣领,逼问道:“‘解药’才是毒?那真正的解药呢?解药在哪?”
宦官已经是一副全然不怕的模样,他推开了揪着他衣领的侍卫,转身从地上寻到方才的酒壶,像是在向所有人展示他的一项杰作般,缓缓说道:“这种西域进贡上来的酒与中原的酒不一样,他们喜欢加一些沙漠中特有的红棘果子,让香味更甘冽香甜。”
接着,他看向地上被踩踏得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珍馐,“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种酒和近来正熟的金瓜不能一起食用,否则就会引起强烈的腹痛。”
赫连异捂着肚子,回忆起来方才那阵腹痛。
宦官见他想明白了,又笑着说道:“这皇宫大内的,哪里那么容易能下得了毒啊,你们吃的东西,喝的酒,都是让人先尝过的,一点问题没有,才能被端上来啊。
“可惜的是,今夜这酒尊贵,寻常的太监没资格喝,是老奴亲口试的毒。”
赫连异颤抖地指着那宦官,眼前一阵阵发昏。
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宦官勾起嘴角,轻轻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只有那没人查验过的解药,才含着真正的剧毒啊……”
——
千里之外,樊州。
一家普通的客栈中,一个年轻男子正倚在窗旁,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月色。
突然,他幽幽开口:“算算日子,赫连家应当已经进了皇宫吧?”
他身后,一个精壮的男子点点头,“是。”
年轻男子望着月色,嘴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看来,那个方家的幸存者,应当等来了他想要的结果。”
精壮男子看着年轻男子的背影,不解问道:“大人,赫连家的人,真的会吃下那颗‘解药’吗?”
年轻男子笑了笑,“越混乱,越没有时间理智思考。而赫连家……已经足够混乱了。”
一阵晚风吹过,吹散了精壮男子还想出口的话,他顿了顿,道:“大人,夜凉了,回屋休息吧。我们明天……就启程赶往卜州吗?”
年轻男子依言关了窗,往屋内走,“卜州?不,先去一趟云州。”
“云州?”精壮男子有些不解。
“嗯。”年轻男子幽幽开口,“消息传回卜州还需要一点时间,现在的卜州,乱不起来。
“再说了,我和燕侯府的账,还没算呢……”
精壮男子跟在他身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
夜风拂过楼宇,也不知在那个瞬间,蓦地引动了天地间的水汽。窗外,雨点“滴滴哒哒”坠落。
像棋盘落子的声音。
第139章
京城那边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到沧州,燕逍和古珀眼下最大的难题还在于怎么攻下瑞阳府。
平掖的战场已经基本清扫完毕,燕逍带着人进驻到距离瑞阳府不到五十里的池兴乡。
在池兴乡安定下来之后,他一方面安排了人在瑞阳府四面围守,防止城中的人趁机撤离逃跑,另一方面,则亲自带着人尝试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城战役。
平掖一战中,萧疏一方惨败,折损了大部分兵力,如今瑞阳府中守城的兵卒只有将近四万人。
但瑞阳府历史悠久,城墙又高又厚,城中的物资亦是充足。即使在所有人看来,已经成为一座孤城的瑞阳府必定是燕逍的囊中之物,但燕逍自己却知道,如果按照常规的攻城手段,他要拿下瑞阳府,还要再花费上许多时日。
好在,对于取下瑞阳府一事,他早在没接到攻伐沧州的圣旨之前,就早有准备。
瑞阳府中,古定站在书房门前等待着,见到有两个富态的男子被小厮接进了院中,便端上笑脸迎了上去。
“宣老爷,孙老爷,稀客稀客!”他来到两人面前,行着礼告罪道:“两位老爷大驾光临,古某有失远迎,还请两位老爷莫要见怪!”
见他态度如此恭敬,宣、孙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连连摆手,口中道:“古掌柜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将古定扶了起来,宣老爷笑道:“之前因着家中事务缠身,一直没寻到机会亲自来拜访古掌柜。这是我们的过失,是我们要请古掌柜勿要怪罪才是。”
古定笑了笑,“哎,不敢不敢!你瞧我,居然将两位贵客拦在了门外,实在失礼!”
他边说,边来到了前面准备为两人引路,“还请两位老爷随我一同入内,我们坐下聊,坐下聊!”
三人便一路寒暄着进了书房。
知道有贵客要来,古定早就让人备下了精致的茶水和高点,一点也不敢怠慢来客。
三人陆续坐定之后,宣、孙两人不愿意再耽误时间。
他们这一次都是乔装打扮后,暗中过来的,多留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
两人对视了一眼,孙老爷开口,试探着问道:“孙某听闻,古掌柜,和城外那一位,有些关系?”
古定十分圆滑,装着傻问道:“古某平日里为了些小生意走南串北,倒是什么人都认识一些,不知道孙老爷说的,是哪一位?”
孙老爷也不恼,笑着越发恭敬,“还能有哪一位?”
他拿起茶盏,略微遮住了面上的表情,“古掌柜一个生意人,竟然能结交燕侯爷这样的权贵,实在是令我等羡慕不已啊!掌柜的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古定知道对面两人已经忍不住了,便也笑着道:“哪里哪里,宣家和孙家都是瑞阳府中有名的豪绅世家,古某不过是一介小掌柜,将来还要仰仗各位大老爷的帮忙啊。”
宣、孙两人动作一顿。
他们心里知道,这是要说到正题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宣老爷问道:“我等不过普通庶民,人微言轻,亦没有什么权柄在手,倒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帮到古掌柜和……和那位燕侯爷啊?”
古定笑了笑,“两位老爷何须妄自菲薄?”
接着,他斟酌了一阵,说道:“两位老爷应当知道,平掖一战中瑞阳府败了,折了许多人进去,如今这守城的,也就寥寥几万人。
“而燕侯爷手上有近二十万兵马,身后还有泉州云州这样的依仗,攻下瑞阳府只是时间问题。”
宣老爷点头附和,“是是,燕侯
爷神兵天降,听说平掖之战时还召来了天雷相助,直接就将瑞阳府的士兵劈得七零八落,全然失了反抗之心!”
孙老爷也点着头。
他回忆起当日的情形,似乎还心有余悸,“我们当时远在瑞阳府都能听到那边的动静,可见天雷之威了。”
古定摸着自己的胡子,继续说道:“天雷威力之盛,有开山裂水之能。原本侯爷便想直接借着天雷,劈开瑞阳府城墙,直接挥兵直入,只是……”
“只是什么?”宣老爷顺势问道。
古定回答:“只是天雷一旦落下,造成的损失便不可计量!侯爷不忍生灵涂炭,不愿看城中无辜百姓遭此劫难,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打算再次动用天雷。”
“这……”孙老爷和宣老爷闻言面面相觑,“侯爷当真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啊!”
古定点点头。
宣老爷便问道:“如此,倒不知道有什么是我等可以做的?”
古定清了清嗓子,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对着两个人道:“若是两位有心,便只需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将我等供出去便是……若是……”
“若是什么?”孙老爷追问。
“若是两位还愿为侯爷出一份力,倒可让家中仆役助侯爷一把,到时候,将城门打开,迎接侯爷进城!”古定说道。
宣老爷点点头。
其实他们来之前预想过很多情况,大概也能猜测出古定就是准备要钱要粮或者要人,所以古定这个要求,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为侯爷效力,自然是我们的荣幸。只是不知道,侯爷那边……需要多少人呢……”
古定笑着道:“不需多少人,如果两位老爷有心,随便派个五六人即可。”
“五六人?”宣老爷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何仅需要这么点人数?”
他们来之前都已经计划好了,心中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他们十分怕古定开出一个巨大的数字,还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却没想到古定一开口,说的数量却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低。
古定解释道:“哎,不瞒两位老爷。
“本来是想麻烦两位老爷多出点人的,但是先前城中牛老爷和汤老爷已经来过了,他们知道侯爷将至,愿意派出全部家丁,协助侯爷!
“有了牛、汤两家倾力协助,侯爷需要的人手也大抵够了。我方才已经拟好了请功信,就等到侯爷进城之日,便将信件呈于侯爷,为牛、汤两家请功。
“是以,倒不需要宣老爷和孙老爷在此事上费心了。”
两位豪绅一听,面面相觑。
他们和其他人家同为城中豪绅,自然是知道牛、汤两家一直是他们之中,最主张亲近燕侯府的人家。
半晌,宣老爷回过神来,颇有些愤愤不平地问道:“古掌柜,不是我说,我们两家也想着能给侯爷尽一份力,怎么这事情都让牛、汤两家揽去了?”
古定愣了愣,问道:“宣老爷这意思是……?”
宣老爷急急说道:“我宣家,也能出二……出三百家丁,从内协助侯爷破城!”
古定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了宣老爷的意思,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这……倒是在鄙人计划之外了,侯爷应当也不需要这么多……”
“哎,这哪里便多了?”宣老爷苦心劝道:“这人一多,到时候城中才乱得起来!侯爷打进来,难道不是更加容易?”
“这……”古定犹豫着。
宣老爷根本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一
锤定音道:“掌柜的无需犹豫,就这么定下了!起事当天,我宣府出三百家丁为侯爷助阵,不盼着能建功立业,就盼着能给侯爷搭一把手!”
旁边的孙老爷见宣老爷已经敲定了,急忙也附和道:“还,还有我,我孙家也能出三百人,协助侯爷破城。”
古定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终于被他们劝服了,无奈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先代侯爷谢过两位了。鄙人一定会重新书写请功信,将两位老爷的贡献清楚写上!”
听到古定的保证,两个豪绅这才满意离去。
见他们离去,古定从案上取出一本重要的账本,在其上记录下他们的承诺。
片刻后,他唤来小厮,吩咐道:“宣、孙两位老爷送走了吧?接着去将李老爷和顾老爷请进来。”
小厮恭敬地点了点头,答道:“是。”
——
七月初八当天。
燕逍开始了对瑞阳府的又一次进攻。
这一次攻城不像以往一样只是为了试探,燕逍倾尽了所有的兵力,带着人主攻南门,同时在其他三个城门也派遣了一些兵力,用以牵制瑞阳府中的防守布局。
萧疏端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外间不断传来的守城讯息,沉默着不发一言。
他突然想到千里之外的萧栩。
他还不知道萧栩已经身死,甚至不知道赫连家的人轻易攻破了龙脊山的消息,但他却在这一刻,因为面对与萧栩同样的境况,而对他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奇异同情。
身上留着相同血液的亲兄弟,经历了反目成仇之后,最终似乎都守着一座孤城,对抗着外间千军万马的侵袭。
齐禹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还在尽力劝诫着,“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