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一进亭子,先向两人行了礼。
她看到燕逍怀里的孩子,恭敬地笑道:“这小娃娃也在这里,这便巧了。”
燕逍闻言,大概猜出老嬷是为这孩子而来,便问道:“老嬷,祖母那边可是有什么吩咐?”
关于这个孩子的身世,燕逍没同其他外人说过
,但是燕老太太那边肯定是没有隐瞒的。
老嬷如实说道:“本来前几天就该来了,下了场雪,老太太那边也没准备,这才耽搁了几日。
“老太太这次要奴婢前来,便是想着夫人怀孕不便,侯爷和夫人将这么个娃娃养在院中,也要费不少心神,所以便让奴婢过来,将这孩子抱到老太太院中养育呢。”
她话音刚落,古珀便皱着眉问道:“为什么要抱到祖母院中养育?”
古珀少有这么急切的时候,燕逍和老嬷都愣了愣。
老嬷在原地踟半晌,悻悻说道:“夫人您如今有了身子,若是将这孩子养在身边,怕惊扰您养胎。”
古珀摇摇头,“他一般都是不书和奶娘她们在照顾,我只在闲暇时见见他,根本谈不上惊扰。”
顿了顿,她又蹙眉说道:“反而是祖母喜静,夜里觉又轻,送到芷茶园,怕是会惊扰了祖母的安宁。”
“这……这……”听到古珀这两句,老嬷愣在原地,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燕逍这时候开了口。
他认真地询问古珀:“你真要将这孩子养在身边吗?”
古珀转头回看燕逍,点了点头,“嗯,他是你寻来的,是我们两人的,我要自己照顾他!”
燕逍被她坚定的语气逗笑,半晌,他转头对着老嬷说:“你回去同祖母复命,便说我们院中奶娘婢子都是现成的,夫人喜欢这个孩子,有他在身边,夫人心情也舒畅些。
“这孩子我们养在自己院中就好,不必劳烦祖母费心了。”
老嬷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们,口中却犹豫着,“可是……”
“不必可是。”燕逍打断她的话,想了想,又突然道:“另外……夫人生下他时,我们正在沧州,也没来得及为他办下满月宴。
“如今我们已经回到云州,这几日也安顿下来了,你同祖母说一声,欠这孩子的,府里找个时间,一一为他补办了吧。”
听到这话,老嬷着实骇了一跳。
燕逍知晓她在想什么,不等她拒绝,便又说道:“你便按我所说去同祖母复命。若是祖母还有什么疑问,我之后自己过去,再同祖母解释便是了。”
见燕逍态度坚决,老嬷也不敢再劝,点了点头,直接下去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古珀一直低着头逗弄着男婴。这一下见那老嬷走了,便抬起头来冲着他笑。
燕逍无奈看她一眼,“祖母那边,估计又要生气了。”
古珀不好意思地扁扁嘴,随后又道:“不会的,祖母最是宽宏大量了,不会生气的。”
两人笑着打趣一会,燕逍看似无意问道:“给他取名燕瑞,如何?”
古珀眼睛亮了亮,点着头道:“龙云玉叶上,鹤雪瑞花新。嗯!燕瑞这个名字好听。”
“嗯,燕瑞。”燕逍点点头,“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见古珀听到这句话后,略带着疑惑看着自己,燕逍便解释:“他出生那天我们在平掖大胜,之后又有了你怀孕的消息,可不是有福气?”
古珀想了想,有心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反驳这个说法——
这些都只是巧合,与这个孩子无关。
但他看着燕瑞黑溜溜的眼珠子,却神使鬼差地咽下了这句话,只点了点头,附和道:“是,有福气。”
第142章
燕侯府今岁的冬天,比往年里更加热闹些。
冬至前后,燕侯府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为燕侯府第一位小公子补办了满月宴。
宴席当天,已经快半岁的小男婴被奶娘抱在怀中,乖巧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偶尔被好意逗弄他的人惊吓到,只要听到旁边古珀安抚的声音,便又能很快恢复过来。
小公子的大名已经定下了,唤作燕瑞。
燕逍解释说,是因为古珀在沧州生下他之后,他们的军队便如有神助,一路势如破竹攻破了敌军的据点。
赴宴的人或真或假地恭维着,口中是道不尽的贺喜话。
宴席期间,燕逍回院中更换礼服时,路过一处拐角,偶然听到角落里有两道议论的声音。
“燕瑞燕瑞,这个名字取得倒是贴切。不说别的,单单就他生为如今燕侯府嫡长子这个身份,本身就是天大的福瑞了。”
“可不是,燕侯府如日中天啊,这天下还能有谁能与他们匹敌?”
“嘿,趁着现在还能直呼这个名字,还是多叫两声占点便宜才好。将来啊,不好说,不好说!”
“……”
燕逍勾了勾唇角,没有在意,步履不停地直接离开。
古珀怀孕之后,性子免不了受了些影响,燕逍担心她心情不畅,便派了人到潭应,将古珀的生母苏熙儿接到了侯府一起过年。
彼时,严舒也将彩瑶和严琛接回了云厥一同过年,燕侯府便彻底地热闹起来。
苏熙儿这几年随着古府中的三姨娘吃斋念佛,对许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古珀。
此次得知古珀在外生了个孩子,如今还怀着孕,心中唯一的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
到了燕侯府,她陪在古珀身边,一会儿看着严琛和燕瑞两个孩子,一会儿又回头摸摸古珀的肚子,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古珀似乎也因为有了亲人陪伴,一改之前食欲不振的模样,每日里都胃口大开,一顿吃得比往日多上许多。
新年前的一天,苏熙儿带着两个婢女出了趟门。
得知古珀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她便一直计划着要给两个孩子亲手绣上一个福囊。
她近些年来养尊处优,又醉心于念佛,绣工大不如前。这几日里绣了好几个福囊出来,但都不满意,被她自己直接舍弃了。
这一日,当她重新拿起丝线,才发现一种金色的绣线已经被用完了。
她不想让古珀知道自己近来忙着弄这些,忙到居然连房中的丝线都用尽了,所以没有找府里的管事要,而是直接带上了自己身边的婢女,准备亲自到附近的绣坊中采买,顺便再看一看近来有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新绣样。
绣坊就在云厥最热闹的一处集市中,离着燕侯府也不算远。
她去时甚至没有搭乘侯府里的马车,而是趁着天色还早,直接走着过去。
买完了绣线和一些其他的小玩意,苏熙儿便出了绣坊。
本想直接赶回侯府,但她突然看到了市集深处的糕果铺子,脚步一顿,便直接往糕果铺子走了过去。
身边的婢子开口询问,苏熙儿便解释:“近来夫人和严小公子都喜欢吃糕点,侯府里来来去去就那几样,我们到糕果铺子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糕点。”
两位婢子应了“是”,恭敬地跟在她的身后。
进入糕点铺子之前,她们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买糖葫芦的摊主身前围着一圈半大不小的孩子。
孩子们就黏在糖葫芦摊主周围,一边
眼巴巴地看着摊上浑圆的糖葫芦串,一边嘴里还哼唱着时兴的歌谣,似乎光是看看都已经满足了一半。
苏熙儿看在眼里也十分的开心。
她近来时常帮着照顾侯府中两个孩子,现在看见外面的小孩也觉得十分亲切。
等她买完了糕点出来时,便又路过了那处糖葫芦摊子。
孩子们连姿势都没变,只哼唱歌谣的声音小了些许。
苏熙儿边走边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听着听着,面色却逐渐惊疑起来。
到最后,她直接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着那群孩子。
她的驻足很快引起了糖葫芦周围人的注意。
毕竟一个连身后为她提着东西的婢女都衣着华贵的夫人,出现在这种集市上,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孩子们有些迟疑着退开,卖糖葫芦的老板则赔着小心询问道:“这位夫人……您,可是有什么事?”
苏熙儿闻声回过神来。
她靠近糖葫芦的摊子,对着糖葫芦的老板笑了笑,说道:“我平日里不住在云厥,方才听到那些孩子唱的童谣,觉得甚是新奇,不免驻足听了一下,还请老板莫要见怪。”
糖葫芦摊主哪里见过这么客气的贵妇人,闻言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夫人随便听就是了,不碍事的。”
苏熙儿笑了笑,又问:“说起来……那些孩子唱的是什么歌谣?我以前却是从来没听过。”
糖葫芦摊主挥挥手,想要打发走了几个围在旁边的孩子,听到苏熙儿的问话,又回答道:“夫人说笑了,这些歌谣都是孩子胡乱唱的,哪里就有名字了?
“不过……夫人没听过也是正常,这首童谣似乎也是近段时间才兴起来的,以前唱的都是旧的调子。”
苏熙儿点点头,她见摊主似乎也不知道更多,干脆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递到摊主面前,“我在这儿站这么久,怕是打扰老板你做生意了。
“这些钱就当是我买下这些糖葫芦吧,麻烦你给这些孩子每人分一根吧。多的也不用找了,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古珀还没显露出惊人的能耐之前,苏熙儿是过惯苦日子的,和糖葫芦摊主这样的普通人打交道,她倒是显得十分熟悉和自然。
糖葫芦摊主看着那碎银子,却不敢伸手去拿,直到苏熙儿又劝了几次,他才犹豫着接过。
周围原本围拢着的孩子每人分到了一根糖葫芦,开心得便要直接作鸟兽散。
苏熙儿趁着他们还没全部溜走,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
那孩子被她拦下,紧张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他回忆着以前看过的长辈对贵人赏赐的答谢语,结巴着说道:“谢,谢谢夫人,夫人长,长命百岁,万福金安……”
苏熙儿听到这些好听话,心中也熨帖。
但她此时心中有事,只能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没事,不用客气。嗯……不过,你吃了我的糖葫芦,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那小孩显然是有些纠结,但还是问道:“夫,夫人要我做什么?”
苏熙儿说道:“你们方才唱的那歌谣挺好听的,不过我方才路过,一直都没听全。
“你可不可以,再完整地唱一遍给我听?”
小孩儿一愣,明显没想到苏熙儿的要求竟然是如此奇怪而简单。
他点了点头,熟练地将自己已经哼唱过百八十遍的歌谣又唱了一遍。
——
“云厥深,燕门更。
郎君悦,新妇尊。
凰凤飞来衔天恩,
唱一出孟顾佳缘祈双登。”
苏熙儿将白日里在街上听到的这首歌谣对着谷廉复述完,缓缓地吐出心头一口郁结之气。
随后,她看着面前还有些迷惘的谷廉,皱着眉问道:“……如何?你听明白了吗?兹事体大,你必须趁着侯爷还没听过这些话,将这首歌谣压下去,绝不许那些人再胡乱传唱。”
谷廉愣了愣,迟疑问道:“苏姨娘……这,这歌谣有什么问题吗?”
谷廉是当初随古珀一起陪嫁到燕侯府的一位古府老人。
在古家时,他帮助古珀打理古家,随古珀来到云厥之后,他也接手了燕侯府中一些重要的生意往来,一直很受到重用。
他也是目前,苏熙儿唯一能想到的求助对象。
谷廉身份不低,识字算数都不是问题,但是他作为一个生意人,确实没什么文化。
苏熙儿反应过来他根本没理解歌谣中暗藏的心思,便咬着牙说:“这首歌……对夫人很不利。”
她解释道:“云厥深,燕门更。郎君悦,新妇尊。说的是夫人嫁进燕侯府之后,因为有着侯爷的喜爱,地位变得十分尊贵。”
谷廉点点头,“这倒是事实。”
“我知道,重点是后面两句。”苏熙儿咬着牙。
“后面两句?”谷廉想了想,“不是挺好的吗……”
苏熙儿冷哼了声,“我初一听时,也没觉察出问题,似乎是在吟唱侯爷和夫人情比金坚。但是……你细细推敲一下,便知道词中的意思绝不简单。
“‘凰凤飞来’?我们往常说的都是凤凰,为何歌谣中偏要改为‘凰凤’?凤为雄,凰为雌,倒‘凤凰’为‘凰凤’,实则是暗喻着燕侯府中雌在雄上。
“最后一句中,看似化用了前朝‘孟顾’相扶相持,白头偕老的典故,但是,稍微了解过孟顾故事的人就知道,孟嘉容晚年发了痴呆病,家中一直是顾筠在主持把控的。
“结合上面的‘凰凤’,岂不是,岂不是在暗示着燕侯府中,夫人的权柄和地位直接压过了侯爷去?!”
谷廉听完了苏熙儿的解释,同样吓得心惊肉跳,“原是如此……这一首简单的歌谣中,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心思?”
苏熙儿又着急道:“若是平常的人家,说女主人越过男主人去,怕是会被外界的人当做调侃玩笑,听一听也就罢了,没人会放在心上。可是,可是……”
她揪着手中的帕子,突然对着谷廉严肃问道:“谷廉,你老实告诉我,如今的燕侯府中,夫人的权利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越过了侯爷?”
第143章
谷廉愣了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