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熙儿一开始还害怕自己的身份登不上台面,跟在彩瑶身边有些束手束脚,后来竟发现这些宾客对着她甚至比对着彩瑶还恭敬些,这才渐渐放开了。
宴席间,众位女客三三两两散作一团,各自谈笑着。
苏熙儿刚自己招待完一桌的女眷,却发现彩瑶不在自己身边。
她举目找了找,才发现彩瑶被女眷们拉到了另一桌,便移步找了过去。
还没等她走到彩瑶身边,却听到拉着彩瑶的女眷正在同彩瑶聊着城中最
近时兴的几出戏。
“侯府竟然请了‘满堂彩’的戏班子,天天在城南那边登台唱戏呢,现在城南那边每逢他们开场,便能堵个水泄不通。严夫人可曾去听过?”
彩瑶诚实地摇摇头,面带好奇,“真的吗?我还没去过哩!”
彩瑶其实还没见识过云州这地方的戏曲,但并不妨碍她也对此十分感兴趣。
几个围着她的女眷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样一个贵妇人居然没跟上近来的潮流。
其中一个紫衣妇人又笑着道:“严夫人真会说笑……‘满堂彩’多难请啊,也就侯爷才能请得动他们。难道之前侯爷都没有让他们现在府中唱过几场?”
彩瑶又摇摇头,心无城府地说道:“原本好似真的要在府中搭一个戏台子,可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却直接拆了。”
紫衣妇人点点头,“竟是这样?那当真可惜,若是那戏台子搭在侯府中,我们今儿个便能直接在侯府中听戏了。”
彩瑶笑了笑,突然问道:“那边唱的是什么戏,有没有‘战都乐’这一出?”
旁边一个绿衣妇人闻言,有些嫌弃地用绸扇掩了掩口鼻,“‘战都乐’是哪一出?从来也没听过啊。”
彩瑶回道:“是我们泉州谷南那边的戏。”
“那便怪不得了。”绿衣妇人与旁边自己的亲伴交换了个眼神,“我们云州……哪里会有这些乡下的戏本?”
彩瑶虽然不通世事,但是对着别人的态度却敏感。她能感受到绿衣妇人对她的隐隐嫌弃,当即便想转身离开。
紫衣妇人连忙拉住她,“哎,严夫人,先别走啊。咱们这里虽然没有‘战都乐’,却有几出更新鲜的戏码呢!”
彩瑶被她拦下,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直接问道:“什么新鲜的戏码?”
紫衣妇人神神秘秘地凑近,“这段日子,最流行的就是‘凰凤乱’和‘孟顾缘’呢?”
彩瑶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紫衣妇人。
她其实完全没弄清紫衣妇人想表达的意思。
“夫人您不知道啊……”紫衣妇人笑了笑,“听说这两出戏中,还写入了一些燕侯爷和侯爷夫人的真实经历呢。这说起来,如今侯府中,夫人的地位是不是……”
“你们在说什么呢!”紫衣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苏熙儿打断。
她此时拧着眉,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那些市井的戏本都是胡编乱造的玩意!几位夫人倒居然对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感兴趣?”
见她过来,这一桌上的人纷纷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说。
苏熙儿心中怒火渐盛,有心再怒斥几句,但面前这些人突然却都扮演起了乖顺的鹌鹑,让她无从下口。
倒是彩瑶被她的怒火吓了一跳,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姨娘……怎么了?”
苏熙儿定了定神,回应她道:“没什么。”
接着,她又对着那些夫人说道:“我们还有些事,便先离开了。招待不周,还望几位夫人小姐担待。”
紫衣夫人大着胆子,代表全桌的人回道:“不敢,是我们打扰两位夫人了。姨娘自去忙碌,不必费心照顾我们的。”
苏熙儿点了点头,带着彩瑶直接离开了。
可是离开那处并没有让她心中的担忧消失。相反地,越走,她心中的忧虑便越盛。
她联系着谷廉当初说的那番话,再加上今日的遭遇,突然醒悟了自己先前犯的最大一个错误——
她从那些孩童口中听到的歌谣,其中的暗喻那样隐晦,连能识字辩文的谷廉
都听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更别提那些普通的,连字都认不全的百姓了。
这些暗示燕侯府女强男弱的内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云州上流的家族,这些有能力一眼就读懂其中隐喻的人来的!
而她居然妄想着,凭借谷廉一个普通管事就能将事情压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苏熙儿面色惨白,彻底慌了。
第144章
待到晚宴结束时,燕逍终于有机会从人潮中脱身。
燕二找到机会,趁着燕逍还没回院中时,在路上拦住燕逍,禀告道:“侯爷,前几日您命属下查探的事情已有了结果。”
燕逍在宴上免不了喝了些酒,原本还有些微醺,此时听到燕二的声音,愣了愣神后迅速清醒过来。
他知道如果事情只是小事,燕二不会偏在此时急着与他禀明,于是正色问道:“查出些什么来了?”
夜风夹杂着细雪,吹散他满身的酒气。
燕二顿了顿,将苏熙儿之前在街上听到童谣,又找上谷廉的事情一一说了。
“苏姨娘从谷廉那处离开之后,谷廉采取了许多行动,想要抑制那首童谣在城中传播。
“直到昨日,他与李府老爷接触过,才偶然意识到事态并非他一个管事能控制得住的,便想进府来找苏姨娘商议。他向门房递帖子时恰好被属下发现,属下便直接将拜帖截下,找他问明了其中缘由。
“原本想着直接禀告给侯爷,但是这两日侯爷祭祖设宴,属下一直没找到机会。”
燕逍听完了燕二的叙述,喃喃自语道:“看起来倒像是有心人布下的险局?是想要挑拨我与古珀的关系?会是谁所为?”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对着燕二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云厥,乃至整个云州大部分的世家,都看过这几出戏,也知晓了其中的隐喻?”
他顿了顿,“这样大的事情,严舒那边竟然没有发现吗?”
燕二想了想,回复道:“严公子近来也同侯爷一般,一直呆在府中,并未外出……想来是错过了这些日子里的消息……”
燕逍点点头,“既如此,你稍后……你明天将这些事情告知于他,让他继续往下查,看看是哪些势力参与了这件事情。”
燕二拱手复命:“是!”
燕逍又道:“对了,这件事必须在暗中进行,先不要让夫人知道,你让严舒来复命时,别在古珀面前说漏嘴。”
燕二点点头,“属下明白。”
交代完了事情,燕逍便继续往院中走。
他不知道的是,他原本打算先瞒着古珀的事情,古珀已经提前知晓了。
苏熙儿在宴席之上意识到自己犯了重大的错误之后,一时间六神无主,险些直接在宴席上便失了态。
彩瑶就在她身旁,发现她的异状时,也惊了一跳。
“苏姨娘,您怎么了?”彩瑶关切地问道,“怎的脸色突然煞白?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苏熙儿回过神来,惊吓得连连摆手,“不需要,不需要,我没事……”
彩瑶有些迟疑,“可是您的脸色当真不好看……”
苏熙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是想起一件事情,不碍事的。”
她捏紧手帕,又对着彩瑶说道:“我,我确实有些不舒服,要不,我先下去休息一下吧,免得待会冲撞了宾客。”
彩瑶自然是同意。
她唤来苏熙儿的两个婢女,细细交代了她们几句,便直接让她们照顾着苏熙儿离了场。
苏熙儿走到宴席厅之外,被夜里的凉风一激,终于回过神来。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踟蹰片刻,终于还是对着身后正在劝自己回房的婢子说道:“先不回去,我们先去一趟夫人的院落。”
此时宴席才刚过半,古珀还未入寝,只懒懒倚在榻上,借着求知院近来才制出来的气灯看书。
苏熙儿到来之后,将所有人都遣到屋外等着,便
在古珀疑惑的目光中,上前一把握住了古珀的双手,喊了一声“珀姐儿”。
这一声称呼中有着浓浓的无措和关心,激得古珀一激灵。
她半坐起来,问道:“姨娘,怎么了?”
苏熙儿抿着唇,心中还在纠结着说与不说,突然对上古珀关切但坚毅的眼神,咬咬牙,还是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古珀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颇有兴趣地念了一遍那首歌谣。
“云厥深,燕门更。郎君悦,新妇尊。凰凤飞来衔天恩,唱一出孟顾佳缘祈双登。
“这样烂的词,都能被人当做童谣传唱吗?”
苏熙儿面上哀伤的神色都因为她这一句僵了片刻。
反应过来后,她说道:“姨娘也不知道,也许如谷廉所说,这背后当真有什么势力在推动吧……”
古珀点点头,“他们的计划还算周全,如今云州那些世家大抵已经明白了戏本中的隐喻,而听不懂的平民百姓又对这些歌谣朗朗上口,总归有一日会有意无意间明白其中的意思。”
“对!”苏熙儿恨道:“当真是歹毒!”
骂了一句之后,苏熙儿又对着古珀说道:“珀姐儿,姨娘实在是没办法可想了。但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你一定趁着侯爷那边还不知道,想想办法压下来!”
古珀一愣,“燕逍还不知道吗?”
她想了想,转头对苏熙儿说道:“那些女眷们都知道了,没道理家中的男人却不知道这种事,燕逍在前厅宴请宾客,应当已经发现端倪了。”
“不不不,不会的。”苏熙儿摇着头,“那些人甚至只敢在彩瑶面前嚼嚼舌头,一看我来了,立刻便噤了声,他们怎么可能敢在侯爷面前提起这种事。”
古珀还是反驳,“那以燕逍的势力,这个时候势必也查出什么来了!”
苏熙儿一愣,随后是惊慌,“那,那这可怎么办?”
她如今养尊处优,平日里没什么烦忧,唯一的牵挂就是古珀。想到燕逍和古珀的关系可能被挑拨,她心中已然是大乱了。
古珀见状有些担心,她疑惑问道:“姨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件事就算是燕逍知道了,也没怎么样啊……”
“怎么就没怎么样了!”要不是看古珀怀着身子,苏熙儿甚至都想敲敲她的脑袋了,“侯爷知道了,心中难免会生隔阂。人言可畏,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将来,将来……”
她牙齿轻颤着,眼看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当初我们母女便是被潭应城中的流言逼得委身偏院……如今,如今珀姐儿你……”
苏熙儿这一生当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便是古珀的生父古远志。
她的父亲生养了她,教会了她三从四德,最后却在她年幼时撒手人寰,将一摊子重担交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
后来,她卖身给古远志做妾,嫁进了古府,古远志又并非什么良人。
他任由自家后院妻妾争宠攀比,最后在苏熙儿中毒生下痴愚女儿,满城流言四起之后,一度想直接暗中处理了苏熙儿母女俩。
她这一生接触到的两个男子,都不曾给过她可靠的安全感。
此时古珀面临的事有与她当年有几分相似,流言猛于虎,她几乎是立时便将自己当初的处境代入到古珀身上。
见苏熙儿揪紧胸口手足无措的模样,古珀连忙将屋外的几个婢女都唤进来,齐力将苏熙儿暂时安抚下来。
等到苏熙儿平复下来之后,古珀便先劝道:“姨娘,你别担心,这件事
我已经有了头绪,很快便能解决好的。”
苏熙儿果然被她这句话安抚些许。
她勉强笑了一笑,“嗯,你有头绪便是最好!事关紧急,你可得小心处理好!切莫,切莫……”
古珀抓着她的手,笑道:“切莫什么?姨娘,你究竟在担忧什么?”
古珀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发散开思维,“若是燕逍当真因为这件事情与我有了隔阂,最差不过……最差不过我直接带着你和燕瑞直接离开,没什么好怕的……”
燕逍就是在古珀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踏进了房中。
“你带着姨娘和燕瑞……离开去哪里?”他问道。
古珀竟是认真地想了一想,“去潭应。”
燕逍有些无奈,“怎么是潭应?”
他知道寻常女子与夫家闹了别扭,便会收拾包袱回娘家暂住,只是没想到这种事情放在古珀身上居然也适用。
古珀看着他认真点头,“别的地方你找不到可怎么好?”
燕逍愣了一瞬,连进屋的脚步的顿了顿,随即强忍着笑,说道:“嗯,潭应好,离云厥也近,我立时就能找过去。”
苏熙儿早在燕逍进门时就有些不安,她悄悄地抓着古珀的衣袖,想要提醒古珀千万别将今夜的事情说漏了嘴。
燕逍此时也看到了她,先是恭敬地问候了一声,“姨娘。”
他方才一进院子,知道苏熙儿来了之后,心中便一紧。
他原本的想法同苏熙儿是一样的,都不想用这些事情惊扰古珀。但知道苏熙儿赶在今夜过来之后,他便知道,苏熙儿估计是已经将事情告诉古珀了。
果然,一进到院子,就有候在院门处的婢子,向他说明了院中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