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瑕听到古珀的问话,表情放松了一些,恭敬道:“读书时看得杂,偶尔也看过一两本数理之书,但都没深入专研过。”
古珀点点头,有些可惜只有宫瑕一个,样本不足,无法获知真正读书人的数理水平如何,便先立了个项,想着之后有机会再收集一下相关资料。
她说完这些便起身向众人福了一福,直接离开了。
她需要根据这几个人表现重新去拟定一份新的测试题,同时也将之后的教学计划确定下来。
古珀走后,严舒收起有些吊儿郎当的笑颜。
书房内仅剩下他们三个人,是他们最最熟悉的人员组成。
宫瑕轻蹙着眉,不敢轻易开口,严舒便看着燕逍,说道:“侯爷,夫人这样子,正常吗?”
燕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看向他。
“不用我说,你们也发现了吧。”严舒眉头紧皱,用扇子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手掌心,“棋艺过人,谋算超绝,这些我都能理解,否则夫人也不可能受到如善大师那样的人的青眼。但是……”
他捏紧扇柄,抬头看了旁边二人,道:“宫瑕,你常自诩阅尽千书,这些新奇的数理之法,图形……你在别的地方见到过吗?”
宫瑕看了燕逍一眼,拱手道:“未曾。”
于是,严舒便又抬眼去看燕逍,半晌,轻笑着道:“我觉得不仅是这些,夫人仿若……仿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套测试题于我们而言并不简单,就说真假题最后一道,不知道那些神侍到底会说真话还是说假话的情况下,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仅凭两个问题就问出真正的门是哪一个?但对于夫人来说,这些就只是个摸清我们的小手段。真不知道,这世间得有什么样的问题,才能难倒夫人这样的人。”
燕逍听到他这几句话,却直接笑开了。
他道:“那道题,我倒是想出了些眉目,只是时间不允许,我便没有细想。”
说完,他转回正题,正色问道:“古珀无所不能?”他说着,自己便先摇了摇头,“那些题目属实新颖又古怪,但其中所有的预设都太理想了,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出现那样的问题。至于古珀的弱点,难道你还没发现?”
被他看着的严舒抓了抓脑袋,“是,我确实知道……”
严舒看宫瑕朝他看过来,见燕逍没有要阻止的模样,便道:“夫人身子弱,不会武功,即使非常聪明,一力降十会,也没什么可怕的。其次,夫人在人性考量上似乎总是缺了一根筋。哈哈,说起来,也算是夫人幸运吧,她不管是在古家还是嫁进了侯府,旁边仿若都有些保驾护航的人。在古府是那古老夫人,到了燕侯府,则是侯爷和老太太都在极力为她扫除障碍……”
他说着,突然又耍宝地冒出一句:“夫人当初不准侯爷再娶其他人,不会就是知道若再来个厉害的后宅女子,迟早会把她……”
在燕逍的瞪视和宫瑕极不赞同的目光中,他终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反而转了话头,道:“可是就算有弱点,也不能解释夫人这非人的才智吧。”
燕逍转头看了看旁边余留下的空白测试题,道:“数字符号古珀同我说过,并非她所创,而是在一本异国游记中发现。至于其他知识,她博览群书,又过目不忘,你怎知那就不是她能力之内。如若不然,你觉得她是什么?”
严舒咽了咽口水,终是不敢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是道:“确实,反正不管夫人是人是神,现在总归是燕侯府的正经主子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说话的时候微低着头,只用眼角余光去看燕逍和宫瑕两人,见两人神色未变,便也安下了心。
燕逍坐在书案后,微侧着脸,眼神有些涣散。
其实他接触古珀最多,是最为知道古珀真正实力的那一个,但即使如此,他仍旧觉得古珀是个巨大的宝藏,而目前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这是这座宝藏的冰山一角。
如果说一开始,他娶古珀是利益关系居多,是想通过你情我愿但其实并不怎么公平的交易来得到这座宝藏,那么现下,他一次次为这座宝藏折服,心甘情愿多了要保全这座宝藏的职责。
他再次开口时,便下了定论道:“无需在意此种事,你们只需要按着夫人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如果夫人做的事情有什么缺漏也无妨,我们再行补全即可。”
严舒两人拱手应是。
燕逍又道:“夫人之后要要聚集一批识字的人再行教导,培养出几个助手,严舒,这件事交由你去办。现下无需声张,你从府内和我名下那三个庄子找些伶俐又识字的人过来,重点是口风紧的。宫瑕,你有学堂的经验,近几日若无事的话,便过去听候夫人差遣。”
两人躬身应是,领了差事,便各自退下了。
就这样,整个燕侯府内的新学项目便在古珀的主力安排和燕逍燕老太太的从旁协助下操持了起来。
古珀根据邢易几人的卷子重又降低了测试题目的难度,将其派发给府内召集起来的人,她以考卷成绩将合格的人分成了高中低三批,准备由自己来教授以邢易为主的高等学子,再让他们按照所学将新学知识传授给下一批,以此类推,用最快的方式实现整个新学的快速普及。
第57章
云厥西南面有三个杂姓村,不同于那些以族姓聚集在一起的村落,这三个村落里住的是几十年来随着几代燕侯爷南征北战的兵卒和他们的家人。
燕老爷子当年封爵的时候,辞了原本封给燕侯府作食邑的富庶城池,另外跟先帝讨了个恩典,在云厥西南面为自己的兵卒圈了块地休养生息,后来这块地方便充作了燕侯府的食邑。
燕侯府税收收得低,村里的村民又大都勤奋能干,几十年下来,原本还要靠侯府接济的小村落发展成三个村庄,村民也比其他地方的村民要来得富庶。
凌俐今年十六,是村里凌家的老幺。
凌家本是南边泉州那边的人,曾祖父跟了当时的燕老爷子征战数十年,因着家乡已经没了牵挂,索性便在云厥安了家。
凌俐小时候的志向同他四个高高壮壮的哥哥们一样,是长大后入侯府做个亲兵或者侍卫,再不济被安排去做个府兵,也有个能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年岁渐长,众人发现凌家这一辈的高壮天分仿佛都被前头的四个男娃子瓜分完了。凌俐长相讨喜,生性腼腆,两个小酒窝长得比村里的女娃子都周正,但身形不高,腿和胳膊都细,别说进燕侯府了,下地扛锄子都费劲。
好在凌家已经有好几个劳力了,也不缺凌俐这份力气。
凌俐少年时便被家中送往了村中的学堂,虽然没学出什么名堂,好歹把字都认全了,长大后便被安排到燕侯府一位管事身边,做个听差遣的伙计,顺便学着管理铺子。
燕侯府一位管事身边往往有好几个这样的孩子,虽然最后不一定每一个都能当上掌柜,但毕竟糊口养家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一日,凌俐同其他几个伙计都被叫到了侯府,到了之后才发现,院中已经站了许多人。
凌俐四处观察一阵,发觉院内的人同他们一样,都是燕侯府的伙计和差使。众人正几人聚在一块,小声地讨论着。
“凌俐,你们也来了!”旁边走过来一个同凌俐同村但进了不同店铺的小伙子,朝着凌俐打招呼。
“大湖哥。”凌俐回应,“今天是怎么回事?你们也来了吗?”
“嗯,都来了。”大湖看了看凌俐和他周围的其他伙计,又说道:“我们店里的人比你们来得稍早一点。我问过旁边那个管事了,管事只说这是上头侯爷的吩咐,其他的就不肯说了。”
“侯爷的吩咐?!”凌俐和他的其他伙伴闻言有些惊奇。
“是不是最近那新的记账法,出了什么问题……”半晌,伶俐旁边一个小伙计问道。
大湖便抓了抓脑袋,道:“应当不是吧,也许是有旁的事要跟我们交代,这才把我们都叫来了。”
正当众人战战兢兢,以为此次进府是为了听训的时候,管事已经清点了此次召进府里的人员名单,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管事便带着所有人进了院内东面的一间屋舍。
屋舍厅堂内设书案若干,案上摆着整齐的笔墨,倒有几分学堂的模样。
众人按着管事的安排入了座,便有配着飞燕纹萧刀的燕府侍卫进来。
燕卫捧着厚厚一叠书卷,进屋后,将带进来的卷子分发下来,便高声吩咐道:“此次侯爷召众位进府,是要对你们做一次能力测试。所有人按要求于纸上作答,限时半个时辰。”
堂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说话的燕卫,但没有人敢出声。
燕卫显然对众人的表现非常满意,见状便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这边开始吧。”
燕卫旁边的管事点点头,记下了此时的时刻。
堂下众人虽然心存疑惑,到底不敢妄自询问,便开始按着侍卫的要求答题。
凌俐看着纸上的符号和题目,初时还觉得无从下手。但卷上的指引清晰明了,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么。看清楚题目后,便只觉新奇有趣,渐渐便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卷中。
堂中便是不时会响起侍卫提醒不会做的题目可以越过的声音和管事的报时提醒,但更多的是众人答卷时笔触宣纸和衣料摩擦的淅淅索索声响。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屋舍内烧着足足的碳火,众人认真答题,一时竟不觉得寒冷。
半个时辰后,侍卫勒令所有人停了笔,便小心将墨迹未干的卷子整理好收走了。
侍卫走后,管事便安排有需要的人自去饮水方便。众人没了管束,便在堂中讨论了起来,却依旧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凌俐也跟着自己的伙伴小声讨论了一会儿,谁都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便把话题转向之前答卷的题目上。
“那个兔子和鹅的题目,你们算出来没有?”
“没有,前面太难了,我都跳过去了。”
“那那个偷东西的案子,究竟是老人说了谎,还是那个中年男子?”
“啊?我觉得是女孩子说谎了。”
“哈,那你肯定错了!那老者说的和中年男子说的明显不一样,他们两个里面肯定有一个人是说谎了的!”
……
如此,过了近两刻钟,那侍卫重又返回,厅内众人马上便又安静下来。
侍卫手中拿着名单,道:“吴峡,凌俐……留下,其余众人随管事离开。”
众人一片哗然,还未待问个明白,凌俐便和另外四个孩子随着侍卫的吩咐出列。
凌俐只来得及同与自己一起过来的伙伴交换了个眼神,便被侍卫带离了这个院落。
走在侯府内镶着大块砖石板的道路上,凌俐还有兴致在心中想道:“场内本有四十余人,现在只取五人,竟是八取一的概率。却不知道后面要发生些什么。”
“概率”一词还是他刚刚才在卷子上学会的。
几人很快便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另外一个院落,院中已经站着另外二十几人,竟是男女老少都有。
凌俐等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有侍卫陆陆续续带着人过来,之后大概是人齐了,侍卫就将他们聚在一起,带进了院中的书房。
房中也设书案若干,装设同方才的屋舍相近,只是精致许多。不同的是,此时房中书案后早有五个穿着文人长衫的男子。
凌俐做伙计已有一两年,一眼便能看出那五人身份同他们这些伙计差使不同。
众人进屋后不敢交谈,重又找了位子做好,便有侍卫重又发下新的卷子。
凌俐有些许糊涂,但还是依着吩咐开始答题。
又是心神高度集中的半个时辰过去,卷子便被收了回去。
凌俐留意到,这次的卷子并不送往院外,而是往院子北面送了过去。
古珀正呆在院子北面的楼宇中,她拿到第二轮卷子,便快速地浏览批阅。不一会儿便记下了几个名字,交给身边的燕十。
燕十领命退下。
在一旁等着听候古珀差遣的宫瑕看了看案上的卷子,上前问道:“夫人,此次仅取八名学子入高级班,其余人作为备选班?”
古珀点点头,道:“连同方老和邢易那边的人,再加这八名,便足够了。其他的到时候让邢易他们去教导便是。”
方老是为燕逍绘制地图的老者。
他原本还在南方游历,看了燕逍寄过去的书信和古珀绘制的一点地图后,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上的工作交给了两个最年长的弟子,带着其余几个年轻的弟子回了燕侯府。
方老对着古珀绘制地图的技艺惊为天人,原本想着直接请教绘制手艺便是,没料到古珀直接言明绘图技艺与数理知识分不开。
因着他们正赶上古珀要设立学堂,方老便索性直接带着自己几个弟子一同留下,准备一起等候听课。
宫瑕闻言点点头,道:“是。”
另一边,燕十回到了考堂上,按着名单上的提示,将那五个穿着长衫的男子和凌俐在内的八个人带离,其余的便交由管事去安排。
燕十一边带着人往安置他们的院落走,一边抽空给所有人解释道:“你们几人通过了测试,此后便留在燕侯府内听候差遣。新差使每人每月二两银,但时有考核,考核不过者便会被降级或辞退。”
二两银,是燕侯府外普通管事一月的收入。
众人身份本就不高,闻言自是欣喜。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踟蹰了一阵,开口向燕十问道:“这位侍卫大哥,不知这,这新差使是要做些什么呢?”
燕十想了想,道:“过两天你们便知道了,会有,咳,会有先生来教导你们,你们只谨记,一定要将先生所授的知识学会。”
众人俱是点头答应。
到了安排好的院落,燕十转过身,板着脸,严肃地对着众人道:“这两天府里会安排人帮着你们回去收拾行李,若有不想留在府内者,也可直接与这边的管事说明,具体事宜自会有人告知你们。只一点,今日之事不许外泄,若有违者,便算作侯府叛徒。”
众人当即便咽了口唾沫,点头应是。
燕十见众人都听明白了,便将人交给院中的管事,自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