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真不愧是母女,一时之间竟把这公私分明的母亲和受了委屈的小女儿形象演了个活灵活现。
燕翎并不想与她们多做纠缠,只是道:“元夫人,恕我冒犯。几位小姐要离开了,您还是让让吧,婢子怕这些侍卫行动间不小心,连您也冲撞了。”
“你这个婢子怎么回事?”元夫人见燕翎竟然如此执着地要将人送走,便开始恼怒起来,“我本想着给燕老夫人几分面子,不与你计较,你这是要欺负到我们母女身上了?”
元夫人其实是认得燕翎的。
燕翎以前在燕老太太面前听差,也是个地位不低的管事。在场众人中,元夫人对燕翎的忌惮更甚于对古珀这个正牌侯府夫人的忌惮,因为她觉得燕翎代表的是燕老太太那边的意思。
她稍微平息了一下怒火,道:“芸芸年纪小,比不得夫人。若是言语上不慎冒犯了夫人,给夫人诚心道个歉也便算了。”
她说完,不等燕翎反应,转头对着古珀道:“夫人出身商贾,不知道世家的规矩,脾气大些也是常情。只是夫人真要凭着一时的无常喜怒,便视我元家如无物?”
古珀终于看了她一眼,元夫人气势凌人,她怀中的元芸芸有了母亲撑腰,已然勾起唇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她分析了一下元家的实力和威望,粗略估计出灭掉这样一个势力也不过需要五十侯府亲兵,便道:“那元夫人便同元小姐一起离开吧。”
元夫人此时真是惊怒了,她还没把古珀放在眼里,闻言便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说道:“夫人可是想好了?侯爷目前赋闲在家,将来若是回京任官,也少不得我家老爷帮忙活动。夫人今日仗着势,不分黑白便要夺了我元家的脸面,若是让侯爷知道了,夫人可想过后果?”
驱逐这事本就是燕逍授意的,古珀不欲理会她的质疑,直接道:“如果侯爷复官还需要看你们元家的脸色,看来那官不复也罢。”
她傲然立着,神色不变,丝毫不像是在虚张声势的模样。
元夫人和元芸芸这下便真有点着慌了,她们身后站着的其他女子也开始面面相觑,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们本意是羞辱一番这个商贾出身的侯爷夫人,料想着侯府不至于为了这点事为难她们,但真要计较起来,她们是万万不想在此时与侯府对上的。
“燕三,请这几位夫人小姐下去。”古珀下了定论。
她这话是看着元夫人几个说的,吩咐的却是一边的燕三等侍卫。
“竖子安敢!”元夫人退后几步,面色狰狞道:“我要去见侯爷!这侯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可知你今日已经将元家,陈家,潘家……都得罪了个遍,他日……”
她话还没说完,燕三便亲自上前将人拘了。有他带头,几个普通的侍卫也不再顾虑,上前轻而易举将其他几个女眷制住,随后在一片叫骂声中将人带了下去。
半晌,鹿鸣院恢复寂静,只剩地上一片杂乱的脚印还彰显着方才一场闹剧的踪影。
古珀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久久沉默着。
燕翎见她这番的模样,以为她心有顾虑,便轻声道:“夫人?夫人莫要担心,侯爷那边会处理好的。”
古珀回过神来,道:“无碍。”
她上前几步,对着周围不敢作声的其他女眷笑道:“让大家看了场笑话。时候不早了,众位随我入宴吧。”
她话音一落,也不管旁人如何反应,便径直提步,继续往厢房方向走去。
燕翎一行婢女恢复井然的阵势,像之前一般紧紧跟随在古珀身后。
院中其他人宛若如梦初醒,面色尴尬地互相对视几眼,在一片沉默中跟随着古珀的步伐,往宴席那方走。
——
院中一场闹剧解决了冒头的尖刺,也把其他观望者蠢蠢欲动的试探全部压制下,之后的宴会在这样的氛围中,竟是显出了十分宾主尽欢的乐趣。
那些原本等着看古珀笑话的人,没想到古珀能有如此魄力,直接将元家潘家几个权贵一举赶离了新年宴,此时心中对古珀这个侯爷夫人的身份又做了一番重新的评估。
宴至末尾,古珀见氛围正浓,便暂离了宴席。
她要回去换另一身华服,准备应付下午的安排。
几人刚走出鹿鸣院,古珀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夫人留步。”
古珀和燕翎等人回身望去,便看到一个女客从拐角处向她们跑过来。
那姑娘正当是十五左右的年纪,梳着双髻,披肩上一圈白色绒毛,衬得人愈发显得肤白貌美,娇俏可人。
“陈晔。”古珀认出她来。
陈晔吓了一跳,“夫人认得我。”
古珀点点头,“我看过陈府的拜帖,上面有你的名字。”
陈晔心中其实吓了一跳,面上却不显,点点头道:“我是随我继母过来的,当时给夫人请安时,被人挡在最后面,没想到夫人还能记得我。”
“你找我有何事?”古珀问。
“夫人,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陈晔有些迟疑地要求道。
古珀看向旁边的燕翎,燕翎便知晓了古珀的意思,她上前对着两个福了一福,便引着两人到了附近的一处空厢房。
众婢女依着古珀的吩咐守到门外,燕翎故意没有关上门。这个女子在这种时候单独找上来已是失礼,她不放心古珀与她共处一室。
好在这安排比陈晔原本的预估要好多了,所以虽然知道外面的婢女十有八九会听到她们两人间的谈话,她依旧开了口。
“夫人,我此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陈晔清了清嗓子,她为着这事准备了很久,自认有充足的信心可以说服面前的人,“我想入侯府为侯爷侧室,请夫人帮我。”
不同于那些轻视古珀出身的女子,陈晔心中一直清醒得很。
她出身云州陈家,是家中嫡长女。可怜的是,她母亲早亡,只留她一个女婴从小被养在祖母身边。母亲死后,家中父亲很快提了一名妾室为正妻,这位新晋的夫人很得陈老爷的喜爱,两人在十几年间孕育了两儿三女。
她从小被养在祖母身边,太明白这权贵后院的算计,她相信,堂堂一个燕侯爷娶了一个商户之女,要么是挡箭牌之类的权宜之计,要么便是这个女子能带给他的东西,是她们所能想象的更多。
当权者从不吃亏,他们善于谋算得失,计较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从方才的争端中,古珀表现出来的气度和侯府众下人对着这个夫人的态度和反应,让陈晔相信古珀绝不只是一个傀儡。她善于观察,知道古珀旁边好几个看着身份并不低的婢女是真心尊重和敬畏着古珀,于是,她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第二种猜测。
她觉得,这商户出身的侯爷夫人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才使得燕侯爷在两相比较之后,放弃了联姻亲家这一强大助力,而选择了古珀这样一个商户之女。
一个商户之女,该有着怎样的能量,才能抵得过这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姻亲助力呢?
陈晔从始至终不敢怠慢,直到方才见着古珀离席,便找了个借口寻了出来。
古珀虽然有点意外陈晔的说法,但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
她能观察出陈晔是有备而来的,便沉默着等待她的后续。
陈晔见古珀没有出声心中便先舒了一口气,至少她没有被直接驱逐。
她定了定神,开始摆出自己的优势。
“侯爷出身云州,为稳固云州势力,侯爷必定会寻一云州权贵之女为侧室。”
她边说,边小心去观察古珀的反应,“陈家在盛朝开朝之初便位极人臣,有极长久的家学渊源,是云厥经营数代,是云厥数一数二的权贵。虽然陈家这几代有些没落,在京中的势力大不如前,但在云州一地,仍是积威甚重,我猜,如果侯爷要娶云州女,陈家必定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我为陈家家主嫡女,但生母早逝,从小养在祖母膝下。祖母去年发急病去了,还未曾为我寻得人家。现在我的婚嫁大权掌握在我继母手中,不怕夫人笑话,我从小便与我继母生分,此前更是探听到继母准备将我许配给一年过半百的大人为妻。那位大人妾室无数,却已克死了三位正妻,想来我若嫁了过去,一两年后也是一具枯骨。
“我今日来寻夫人,便是想让夫人帮我。如果我能入得侯府为侯爷侧室,便也不用再受制于继母。”
将自己的诉求说完,陈晔便勇敢地直视古珀,给出自己的筹码。
“若我能入侯府,我愿将陈家八成陪嫁物什交予夫人名下,并发誓永远听从夫人的安排,做夫人的助力。”
古珀道:“说完了?”
陈晔愣了愣,发觉古珀似乎一点都不为所动,她有些着急,但只能强做镇定道:“嗯。”
“不用了,你回去吧。”古珀回道。
她说完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陈晔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她失礼地抓住了古珀的袖口,道:“夫人?可是我做错了什么?陈家虽然不重视我这个嫡女,但是,我娘亲当年留下的嫁妆还有祖母给我的陪嫁还在,我嫁入侯府,陈家给的陪嫁也绝不会低。”
古珀摆摆手,示意她松开。
陈晔蓦地跪了下去,“夫人,夫人。您可是还有什么顾虑?我如今已至山穷水尽之境,若夫人愿意救我,我会一辈子感念夫人的。夫人,难道侯爷收入一个与您一条心的侧室,对你而言不也是好事吗?元芸芸她们的态度你方才也看到了,如果让她们那样的女子入了府,虽然,虽然影响不了夫人的地位,但后宅不宁,也终究是个隐患……”
她有些慌乱,言语间便也失了些分寸。
燕翎从外头频频往里张望,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拉开她。
古珀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来求我,是看出来我能做得了主,对吗?”
古珀愿意再同她说话,陈晔便咬着牙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点点头回答道:“夫人虽出身商贾,但我知道,古人绝不是她们口中的粗鄙之徒。”
古珀侧头看她,问:“如果你能决定你夫婿的侧室,你会让谁来做?”
陈晔连忙道:“当然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夫人可是怕我……”
“不。”古珀打断她,“我确实做得了主,也相信你方才说的所有话。”
“那夫人……”陈晔此时还跪在地上,闻言仰头不解地看着古珀。
古珀笑了笑,“所以侯爷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她说完,抽回自己的衣角,直接转身离开了。
愣在地上的陈晔一脸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古珀话中的意思。
古珀走出这方院落,燕翎有些拿不准,便上前问道:“夫人,那姑娘如何处置?”
“派人帮她整理一下,送她回去。”古珀道。
“是。”燕翎点头,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一个婢女,婢女领命回去寻陈晔。
“查查那个姑娘。”古珀又道。
“陈晔姑娘?”燕翎确认着问道。
“嗯。”古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道:“如果可以的话,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
这是古珀第一次动用燕侯府的情报力量,燕翎闻言愣了一下,很快便道了声好。
——
燕逍处理完前院的事宜,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原本想同以往一样直接宿在书房,但刚躺下便觉得有些不习惯。
同古珀成亲日久,虽然没发生什么实质关系,到底是习惯了身边有另一道温软的呼吸。冬季的寒夜里,偶尔还要注意着为枕边人暖手温脚。
他迟疑了不到一息,便索性回来了。
他本就精通武艺,在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后,便完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撩开床帘时,还是看到古珀睁着眼睛望着他。
“吵醒你了?”燕逍见古珀醒着,干脆放弃了掩饰,轻快地爬上了床,尽量不让冬夜里的凉气惊扰了被中人。
“不是,我还未睡。”古珀回答。
“还未睡?”燕逍侧着身子与她对视,下意识便去牵她的手护入怀中。
他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问道:“还在想白日里元家潘家的事?
”
那件事其实不值得古珀为其忧虑,但燕逍提了起来,她便问道:“我将人驱逐,可是使你为难了?”
燕逍笑着道:“不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古珀疑惑地看着他。
燕逍道:“我其实早就不耐应付元家那一方势力了,后院的消息传来,我便索性让那几家老爷公子也一同提前离了席,好前去照看他们的妻女。”
古珀转了转眼珠,她一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她不清楚前院发生的事,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有一件事她还是清楚的。
“你与严舒他们在书房谈论了那么久,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
“是。”燕逍承认:“有些后续的事宜要再处理一下。”
“嗯。”古珀点点头,下了定论,“到底还是有点麻烦。”
燕逍便笑了,因着古珀此时的表情。
她提起这件麻烦时,表情中带着些许的厌恶,却不是那种困扰后悔的情绪。
燕逍喜欢她此时的态度。他知道古珀是不甚在意世俗礼仪,别人若冲撞了她,她也很少在意,所以怕古珀在交际上吃亏。
他一直想让她知道,身为自己的夫人,她根本无需忍受这些。若是有看着不顺眼的人,便直接解决了,无需顾虑太多。
他道:“正好。严舒近日没事做,成天还惦念着出去厮混。这事出来后,便能有些事压一压他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燕逍又问道:“看来你方才不是在为了此事焦虑,可是有什么困扰了?”
古珀沉默了一阵。
她确实在想白日里的事,倒不是驱逐元芸芸这件事本身,而是因着元芸芸等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