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荣行礼回应道:“刁掌柜!”
刁闻笑得一脸褶
子,“古管事远道而来,是我有失远迎了!”
两人相携着入了座,古荣笑道:“刁掌柜哪里的话,我久不来丰州,如今还能得刁掌柜收留,心中感激掌柜的还来不及呢。”
“哎,世道不好啊,生意难做。”刁闻摇了摇头,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些不好的回忆,“这生意断了,我许多像你这般的老友,近年来便都少有往来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古荣便直接转入正题,问道:“说来,此前我托掌柜问的事情,不知道可有眉目?”
在这样的异乡,没个相熟的人做指引担保,做什么都不容易。
“古管事你尽管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敢怠慢!”刁闻笑着,手指往北边一点,“观你信中所言,我立时便想到了一个地方!”
“哦!”古荣喜上心头,“何处?”
“正是那禹河边的禹下村。”刁闻道。
“禹下村?”古荣在记忆中寻找了片刻,“这个名字我倒是有些熟悉……禹河边上……只是不曾去过,不知道它具体在哪个地方。”
“嗯,那禹下村多是从穆州而来的商户喜欢落脚的地方,你那时还在丰州做生意的时候,确实不曾去过。”刁闻道,“原本要是这样,我也不会与你推荐,只是你不知道,近年来那禹下村发展得极好,它就位于禹河边上,河上来往的商户想入丰州东面便都要在那里落脚。几年前,我们这边的县令又筹钱筹人,从那禹下村到定化府这一段修了一条宽敞的大道,所以这下禹下村便愈发热闹起来了。”
古荣一听,便知道这禹下村正是他要找到地方了。
这定化府是樊州入丰州的第一个城池,如果禹下村那边可以直通定化府,那么便能省了许多功夫,在定化府与樊州那边已经安排好的的商道一接上,他此行的任务便完成了!
想到这里,古荣心头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有些迟疑地问道:“刁掌柜推荐的我自然是放心。只是我听刁掌柜之言,这禹下村近来发展势头如此好,不知这地价几何?村内买卖地产的手续可还方便?”
刁闻便笑着道:“不瞒你说,确实比几年前难多了。但是古管事你大可放心,此事我既然应下,便绝不会叫你难做。说来也是巧了,我有一远方表亲正是禹下村中人,近期正准备转让家中祖屋。他那祖屋正在禹下村北面,虽说离着村里有些远,但左右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车马路途。当日收到你的来信后,我便着人去与他说了,让他别急着贱卖,正等着你呢!”
古荣感激道:“劳掌柜的费心了。”
“哎,这有什么费心的?”刁闻摆摆手,突然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你这外乡人要在禹下村置下这三亩地,官差那边可不好糊弄。这手续繁多,官差们的茶水费怕是要花费不少。”
古荣哪里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便道:“刁掌柜你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只是要劳烦你出面帮衬一二了。”
“古管事这话说得就客气了,可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刁闻笑道。
古荣自然知道是自己之前给钱给得大方,这刁闻才如此上心帮忙。不过此时两人推杯换盏,又彼此夸赞吹嘘起来,倒也主客尽欢。
古荣不想耽搁,第二天便与刁闻到了禹下村,要亲眼看看那祖屋。
禹下村中人来人往,多是打扮各异的商贾。村中酒楼客栈一应俱全,街边有许许多多抬着货担的行脚商在扬声叫卖,看着确实比普通的村镇要好上不少。
他们一路穿过禹下村最热闹的港口和街道,直往北面赶去。一行人一开始坐着马车,初始也还算好,后来因着泥路颠簸,几人便下了马车,徒步而行。
到了刁
闻说的那个地方时,他那远房表亲已经等在屋舍前。
刁闻掌柜这个远房表亲叫刁达,这几年来因着禹下村的发展也发了一笔横财,已经在村中其他地方和禹城都置了新的房产。说是近来需要钱周转,这祖屋又废弃了良久,这才起了卖祖屋的念头。
三人照例寒暄一番,古荣便带着两个伙计四下探看了一圈。
这块地所在的位置正在一处山丘下,看得出来主家曾经很是辉煌过一段时间,才能买下这一整片地域建宅。只是现下这些屋舍俱都十分残破,看着却像废弃了许久。
古荣默默计算着推倒重建的费用,又琢磨着是否花钱将从此处到禹下村港口那边的路重又修葺一下,人便回到了刁闻面前。
那刁达就站在刁闻身边,一圈一圈地转着自己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神态已然有些不耐烦,大概是觉得古荣看得太久了。
刁闻见古荣回来,笑着问道:“古管事,如何?这处地方可还行?”
古荣点点头,尽量忽略一边的刁达,转开话题道:“我这人做事啊就是比常人慢一拍,方才还没看完,心中担心耽误了两位的时间,便赶着回来了。我寻思着我们几个找个地方聚一聚,这生意上的事啊,便过得两日再说,如何?”
“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怎的还待过两日再说?”刁闻还没说话,刁达却先喊了出来。
古荣还未来得及回应,刁闻却拉住了刁达,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他默默给了刁达一个眼神,又对着古荣道:“刁达这孩子从小被他爹娘给宠坏了,古管事您可担待着点。”
古荣当然摆摆手说无妨,几人便往禹下村的方向走,寻了一家酒楼吃饭。
之后,古荣便带着两个伙计在禹下村打探了两天消息。
村中没有其他这样大面积又合适的地方在贩卖,古荣无从比较,但他得知这祖屋没有什么其他猫腻,又确实适合,所以,虽然他心中觉得刁达其人有些傲慢无礼,还是跟着刁闻通了声,定下了这处地方。
刁闻连连点头,收下了古荣几张银票,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将事情办好。
如此便又再过得几日,刁闻寻到古荣落宿的客栈,说是事情已经处理妥当,邀请古荣第二天上禹下村财源酒楼吃饭,顺便与刁达前往村中里正处办理过户手续。
第二天古荣如期而至。他住在禹城,此时是乘了刁闻的马车来的。
财源楼中似乎刚宰了一头牛,古荣和刁闻刚一下马车,还在店外便闻见了牛肉特有的那种腥膻气味。
刁闻抽着鼻子嗅了嗅,道:“看来今日古管事不仅得偿所愿,我们还能饱尝口福啦!”
“哈哈哈哈。”古荣笑道:“这一切都得感谢刁掌柜,掌柜今日尽管吃,这一顿便由古某做东。”
“哎!这怎么使得?”刁闻不赞同地道:“今日这一顿,还是由我来请,为古管事贺喜!”
两人就这样寒暄着进了店。
那刁达早已经到了店中,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好几盘菜品,古荣跟着刁闻上前,却见那刁达臭着一张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古荣与刁闻立时便有些尴尬,倒还撑着互相行了礼,暂时不谈买卖,只享用起盘中的牛肉。
酒足饭饱之后,古荣便自然而然地问道:“刁小兄弟,这午膳用完,不知我们是否前往里正家……”
“呵。”
刁达不回话,仅是冷笑一声。
刁闻皱着眉,“你这孩子,什么态度呢?”
刁达道:“孩子?合着你们就是欺负我年轻,专门愚弄我来了。”
古
荣皱眉:“不知此话怎讲。”
刁达声音中含着怒意,倒还有些理智,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细细说来。
原来,他前日遇见了衙门中一个官差,那官差那一晚喝了几杯酒,神智有些不清楚。见了他,便嘲讽道:“刁家小儿,你这卖个祖屋,殊不知我们兄弟几个赚的,比你这个正主还多!”
刁达本就易怒,闻言皱着眉便问道:“什么意思?”
那官差大抵是喝多了,真的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那外乡人,要买你那破祖屋,花了多少银两?嘻嘻嘻。”那官差打了个酒嗝,“而官爷我,拿了这个数。”
官差五指摊开,在刁达面前晃了晃。
要是那些知道利害轻重的人,自然便知道这事在此时实属正常,但刁达闻言,虽不敢拿那官差泄愤,心中却不免对着古荣有怨了。
我卖个祖屋,却让那些做无本买卖的赚了个钵满盆满?甚至还要沦为这些人的笑柄。
于是今日见到古荣,刁达便咽不下心头这口气了。
他将事情说完,直接道:“总之,之前那价钱,不成!”
古荣皱着眉头,“之前便说好的价钱,怎的就不成?难道你想毁约不成?”
刁闻闻言连忙打圆场,“哎,古管事,您别动怒,这事我来说。”
刁达却道:“说什么?近年来禹下村往来商户越来越多,村子也在慢慢扩建,迟早要轮到我那祖屋去。我这祖屋再存几年,身价说不准便得翻个倍。如今遭你哄骗,贱卖与你,恐要遭人笑话了。”
刁闻小声问他:“那你要多少?”
刁达眼珠子转了转,报了个数目,比之前说好了的价钱多了近三成。
刁闻便擦了擦汗,对着古荣道:“古管事,我说句公道话。我这表亲虽然有些无礼,但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你也知道,现在世道不比之前,要是世道好,你往西面那蝉城录城去都可以。可你要知道,今日不同往日,丰州这地界,现下东边这里,只有水路还比较安全些。依我所见……这笔生意做下来,你也是绝对不亏的!”
刁闻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刁达这样临阵变卦的做法不地道,但是这种时候,他也没法帮着古荣这样的外人说话。
古荣蹙着眉,安静地思索着。
其实这个价钱还算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他出发之前,谷廉叮嘱了不能动用侯府的势力,但是在预算上面却没有卡得太严。
古荣思索片刻,到底不想再多生事端,便道:“既如此,那我这边便将钱补……”
而此时,刁达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方才听到刁闻说道这笔生意不亏,知道这价钱还是报得少了,此时不想听古荣一锤定音,便抢先插话道:“一百两。”
古荣和刁闻两人这下俱都愣住了。
“一百两。”刁达又出了声,“我只要一百两,此次再不变卦了。”
古荣当场一拍桌子,努力压抑住这怒气,道:“既如此,那便没得好谈的了!古某告辞。”
古荣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丝毫没给刁闻圆场的机会。他今日带着的那伙计骇了一跳,急忙追了上去。
古荣走后,刁闻面上也有愠色,“原本我已经把事情给你圆了,你赔个笑脸,让他杀点零头,这生意便成了。好好的事儿你又临头反悔。一百两?这村中的三亩良田都别想卖出这个价钱!”
刁达倒是惬意,“怕什么,闻哥你信不信,他之后还是要来找我的。”
“哦?”刁闻冷笑一声,“我看他离开那模样,怕是高价去接受旁人的,
也不会再来理会你这祖屋了。那地儿太偏,依我看,真的不好出手。”
“嘁!”刁达一笑,“您就放心吧,你以为他之前耽搁了两日是为了什么?我敢打包票,近来村中绝对没有第二处符合他要求的地方了!他若是想买地,就得回来找我。”
见刁闻还在怒视着他,刁达便又道:“不是你教我的吗?物以稀为贵。现在这里就我一家,别无分号,我看他回不回来!一百两……实在不行便八十,反正不能让他占了我便宜去!”
刁闻看他那吊儿郎当的天真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古荣出了茶棚,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思索补救的法子。
他在生意场中混迹多年,当然不是后悔之前愤然离席的举动。一百两的价钱他要是答应了,今后在禹下村内,免不了就要受制于人。而且这事办得不漂亮,他这商道管事的位子就坐不稳。
此时积雪已化,春季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方才在茶棚中还不觉得,现在出来走了一段,身上有些微汗,加上风一吹,古荣年纪不算小,这便有些难受了。
跟着他过来的小伙计小心上前道:“荣管事,小的现下去找个车,咱们先回客栈,再想其他办法?”
古荣举目望了望,寻了一块石头。他也不嫌弃,随手拂了拂便坐了下去,一面回应伙计,“嗯,你去吧,我在这里歇歇。”
小伙计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
古荣便安静地坐着,思索起接下来的应对之法。
正当他在思索时,一位耄耋老翁走了过来。
老翁对着古荣道:“这位郎君,劳烦让一让座。”
古荣坐着的这块石头其实不小,只是他方才心中有事,坐姿便也狂放,一人几乎霸占着整块石头。
老翁出言,古荣便不好意思地缩回脚,起身将老翁扶到石上做好,道:“老翁,我一时想事便没注意到这许多,实在抱歉。”
老翁见他态度十分良好,倒愣了愣,道了句无妨。
他见古荣面有忧色,踟蹰了一会,便问道:“我听着郎君这口音,怕不是我禹城人吧。”
古荣便笑了笑,道:“是,鄙人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做生意,哦,生意。”老翁慢慢念道:“商人多啊!这几年来,这禹下村,外来人是越来越多了。”
他自己念叨完,又关心道:“老头老眼昏花,说错了郎君可别怪罪。我观郎君面有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问话的人是个老翁,古荣也不好怠慢了,便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道:“老人家,我们本欲在禹下村寻一地方建宅,可是原本说好的价格被人抬高,我正在思考其余的应对之法。”
老翁点点头,道:“这禹下村因着这河运发了家,现在村里行事越发乖张了。我家住易央村,因着小儿子在这边当了长工,便常往此处来。你们这样的事倒还不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