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西珍园,候在那里的小厮将褚寻真等人引进园内,这园子平坦宽豁,行至两旁有白石凭栏,栏下青溪混着娇红粉嫩的花瓣流淌而过,泛起波光粼粼,四周倒影绰绰。
园内有焚香煮茶、抱琴作画的兰亭,亦有倚石观景、纵|酒|瓶供的瑶阁,其上屋脊檐角点缀着仙人走兽,其下布满桌旗盆景,端的是撩人锦簇。
褚空泽与褚寻真到的不早不晚,西珍园内已有不少的公子女郎,缎绣锦衣,云纹华服,看得人眼花缭乱。
褚寻真暗自想,原来真不是她一人打扮的像是来此相亲一样。
“算学在哪处?”褚寻真拉住二哥的胳膊问道。
礼、乐、射、御、书、数,既是六艺,总得有个划分区域。
“别急,珍珠儿,他们还没来呢,这里如此的热闹,我们不如先四处转转。”褚空泽东瞧西望道,看表情也是极为喜欢西珍园里精美的布置。
“也好。”褚寻真点点头,西珍园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
烹泉煮茗,挂画焚香。
走过之处,褚寻真已经瞧见不少书画大家的真迹挂于瑶阁或亭台之上,供雅士们欣赏。
而亭角阁内置着施青白釉的双耳香炉,里面燃着怡神的甘松熏香,炉香袅袅升空又被拂来的微风吹散。
褚寻真与褚空泽行至一处亭前,不由得驻足停下,目光被置于旁边的山水点翠屏障上挂着的画作吸引。
“笔墨横姿,丹青妙手。”褚空泽看过后,不禁大赞,目光下移,去瞧画作的署名,当即有些惊异,“这竟然是澂秋大家的画作。”
褚寻真就算对此不感兴趣,也听说过澂秋大家,毕竟是被蒋胜雪推崇讲过的人。
澂秋乃是大蔚朝闻名遐迩的画作大家,自他逝世后,其真迹更是万金难求。
别说在西珍园内,就算整个大蔚朝,澂秋大家的画作都是举世无双,绝无仅有,其它的书画难望其颈。
褚寻真知晓,既然此画作敢在西珍园内展出,那么便绝对是真迹无疑。
不由得感叹道,“不知是谁这么大的手笔,竟然舍得将澂秋大家的真迹展在这里。”
难道就不怕被意外损坏吗?
蓦得,挂丝编竹帘的亭内传来一声轻笑,“褚姑娘竟是不知六艺雅集的举办者是瑞亲王吗?”
竹帘应声自亭内掀起,露出一个面容如皎月般的女子,言笑晏晏的瞧向褚寻真。
此女子是魏侯府的二姑娘魏丹语,京城内颇有名气的才女,温雅秀美,聪慧兰心,受到诸多公子们的追捧。
语毕,还不待褚寻真反应,旁边又传来道女声,“褚小姐哪里是对诗画茶艺感兴趣的人,我却也没想到,她今儿个竟然会来雅集呢。”
话语里颇有些调侃的意味,不禁叫亭内的其他人侧目望来。
褚寻真看去,巧了,是素来与她瞧不惯,有恩怨的旧识,太仆寺卿的女儿何翠芝,原是与褚寻真的表妹蒋婼芸为好友。
但偶一次,蒋婼芸带何翠芝一道来镇北将军府上做客,褚寻真当时正巧沉迷于白磷实验,与将军府上下打游击战,不想被蒋红蓉等人揪出,东躲西藏的只为多试验些。
那日,好不容易研究点成果出来,有些进展,褚寻真便从实验室里钻出,为数不多“没注意”的形象便被何翠芝瞧了去。
本也没什么,可却没有想到何翠芝是个嘴碎的,也不晓得安的什么心,在外面偷偷将其宣扬出去,言语间多是奚笑。
自此,褚寻真这些个不同于京城千金、大家闺秀等的奇葩行径才被昭显。
之后,蒋婼芸知晓了何翠芝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跑去怒骂一通,便与其不再来往。
蒋婼芸是何翠芝好不容易攀附上的“一棵大树”,在蒋婼芸随父亲蒋胜霜离开京城外任后,何翠芝竟记恨上了褚寻真。
只要瞧见,便绵里藏针,不怀好意的说话。
褚寻真没理会她,转头瞧向褚空泽,但看二哥的表情,也是不知晓六艺雅集竟然是瑞亲王戚司安举办的。
“…………”
无奈叹气,她就应该知道,以后还是和大哥亦或和舅舅出来稳妥些。
恰在此时,亭内传来道低哑的男声,“打帘。”
何翠芝的神情稍敛,垂目安静。
有侍者手持镌刻挑竿将挂于亭子四周的竹帘打起,霎时,光影绰绰,亭内众人的身形样貌便俱都显现在褚寻真的眼前。
只中间一人便叫周围黯然失色,不论是姿容姝丽的人亦或是撩人葱郁的景,都不能争其颜色。
褚寻真有些怔怔的想到,他应该便是那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瑞亲王,怪不得,即使众人皆道瑞亲王喜怒无常,不好相与,却俱不否认他的姿容甚美,堪为妖孽。
这容貌,这颜值,谁顶得住。
褚寻真不免得联想到蒋胜雪,舅舅虽然清冷如仙,但瑞亲王却叫人只可远观,不敢得罪。
没瞧见亭内的众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难怪亭外虽有澂秋大家的画作,却没有人驻足观看,也就她和二哥这两个憨憨没事先踩点好,竟敢站在外面讨论。
这下,引得瑞亲王“青眼”了。
照理说,两人上前见过礼,瑞亲王放过便可,但瑞亲王似笑非笑的模样,竟开口叫他们进来亭中。
这亭内有侯府国公府的公子小姐,魏丹语算一个,还有诸如何翠芝这样,父亲官位品级较低的存在,但不管是哪种,放眼望去皆文臣,褚空泽与褚寻真坐下后,真是浑身不自在。
戚司安叫他们进来后,便不再说话。
亭内一时有些寂静,半响,有位国公府的公子笑道,“褚二少爷竟然也会来参加雅集,我还以为会是大公子过来。”
褚空泽瞧着与他认识,本想翻个白眼予他,但想到瑞亲王在此,忍住了,“穆珺,你当六艺里的骑射|一项是摆设不成。”
穆珺道,“所以,二公子是来比骑射的?”
褚空泽:“不是,比算学。”
“噗——”
穆珺身旁穿立式水纹锦衣的少年霎时喷茶而出,忍不住笑意,“哈哈大哥,你听褚空泽说的是什么,他说他要比算学?!哈哈哈要逗死我。”
“穆珣!”穆珺的嘴角略微扬起弧度,似也是觉得好笑,但想起瑞亲王的存在,怕弟弟穆珣不小心冲撞,便示意其闭嘴。
但穆珣没个眼色,他本就是半大少年,闲不住的性子,先前在亭中规规矩矩的待了一会儿,已是不耐。
“本就是如此,当初读太学,褚空泽的算术都没大哥你好,他和别人比,我看是输定了。”
褚空泽对穆珺道,“你弟弟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他与穆珺当年同在太学读书,同窗好友,交情匪浅,玩闹吃住都在一块儿。
穆珺读太学时课业繁忙,就难免有些忽略起当时还小的弟弟,这也就造成,在穆珣瞧见与哥哥关系亲密的褚空泽后,对他极为看不顺眼,每每对上就张牙舞爪的。
褚空泽自然是不能忍,收拾揍几顿的事情便不可避免的发生,而穆珣又打不过褚空泽。
两人之间就快要势同水火,穆珺也头疼,只能多劝褚空泽别和熊孩子计较。
之后,褚空泽随褚藩良去塞北几年,回来后,穆珣恰巧去太学里读书,此次西珍园雅集,太学也组织学生参与六艺,两人还是第一次碰见。
“我看你才是不……”
“穆珣!”穆珺有些怒意道,“不想待这里就出去。”
穆珺一发怒,穆珣便悻悻的住嘴,他还是听自家大哥的话。
戚司安恰在此时开口,看向褚空泽,“你要比算学?和谁比?”
褚寻真坐在二哥的身边,微低着头,却觉得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褚空泽如实的回答,“是兵部的库部主事与户部的有场算学比试,我也参与。”
未提及褚寻真。
穆珣嘀咕,“兵部的怎么可能比得过户部的,这不上赶着输吗。”
其他人没有开口说话,但看表情也是如此认为。
戚司安眼尾一勾,白桓初瞧见他那眸光流转的模样,便知其对此感兴趣。
当即道,“算学比试也挺有意思的,往年的雅集无非是比试诗文书画,今年不如来些与众不同的,叫兵部与户部的库部主事们来这里比吧。”
众人不由得眼角直抽,心道算学比试到底哪里有意思了?
枯燥无味,索然无趣。
还是一看就知输赢的比试,更加没意思。
但瞧瑞亲王的神情,显然是不打算阻止白桓初的提议,于是,白桓初差人去叫兵部与户部的库部主事们过来。
少顷,人便到齐,两部的主事们显然也想不明白,只是比个算学罢了,怎么就到了瑞亲王的面前……
户部里打头负责的人是度支主事周肃,清瘦文雅的一人,算学极好,当年读太学里寒门学子的教院,就是因为算学出众,被西席推荐给了户部。
此刻,他上前一步,道,“听闻兵部的请来一位外援,不知是哪位?”
褚空泽眼皮一跳。
第10章
周肃的话音落下,褚空泽的眉梢暗跳,默不作声。
肯定是兵部的那帮子混球给他提前宣扬出去,若是之前,本来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处于瑞亲王眼皮子底下,总不能再叫珍珠儿招人眼球。
然而,褚空泽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待着,却有人给他找话茬子。
魏丹语似是无意说起,“不知周主事说的什么外援,但我瞧这里应该是没有的。”
周肃闻言看向褚空泽,“那便要问褚二公子,听闻二公子带来一位外援,要帮兵部的与我们户部的比试算学。”
魏丹语听闻,神情有些讶异的瞧向褚寻真,慢声细语道,“可是,褚二公子的身边只有褚姑娘一人,难道……”
未尽的话语不禁叫人联想翩翩。
周肃的面容也有几分变化,略为惊讶的抬起头,恰巧与褚寻真看过来的视线对上,刹那停顿后,复又微垂目光,竟是不再言语。
身后户部的库部主事们眼含疑惑,就是兵部的也只知其人,不知到底是谁。
何翠芝转了转眼睛,捂嘴笑道,“这有何难,想要知晓,不如直接去问褚姑娘。”说罢,便当着众人的面询问褚寻真。
褚寻真点头,“二哥找来的帮手是我。”
霎时,下面交头接耳。
兵部的,“副尉怎么还找来了亲妹妹?没听说褚小姐的算学好啊……”
“难道副尉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是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了?”
户部的,“他们兵部的看来是要自取灭亡。”
“诶呀,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算学还是要比的。”
总的来说,无论是兵部还是户部的,都不认为褚寻真的算学能够强过他们。
兵部的库部主事们脸色灰败,士气低迷,而户部的截然相反,似是已经胜券在握。
褚寻真瞧得眼角直抽,不禁头疼的按按,难怪户部的库部主事能与兵部的吵起来,两方对比,不相上下,实名铁憨憨。
“褚、褚姑娘的算学很好的。”这时,一道娇弱的女声自亭内响起。
褚寻真闻声看去,竟然是户部侍郎冯和的嫡女,冯嫄。
坐在亭中的角落里,先前没有瞧见人。
何翠芝不由得撇撇嘴,道,“冯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是见过。”冯嫄细声道。
何翠芝不屑的想,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一点不信冯嫄说的话,但不妨碍她心中升起念头,“若褚姑娘也参与进来,兵部的可不就是多出一人,对户部来说,未免有失公允。”
户部的:“…………”
不,他们觉得褚姑娘参与进来,是对兵部的不公平。
但何翠芝话里有话,谁都听得出来,毕竟,就算多加一人进来,将兵部的与户部的放在一起,明眼人都能知晓,到底是谁会赢。
何翠芝这话,摆明奚落且针对褚寻真,连带损及兵部的主事们。
褚空泽的神情冷漠下来。
恰在此时,戚司安道,“确实有失公允。”
何翠芝闻言神色一喜,瑞亲王竟然会赞同她的话!
当即俏脸微红,眼露得意。
下一瞬,又听戚司安继续开口,语调淡淡,“那你便参与比试,站户部。”
何翠芝得意娇羞的神情霎时寸寸龟裂在脸上,与之前对比鲜明,显得尤为可笑。
“怎么,没听清楚?”
戚司安慵懒的以手支头,靠在椅背上,“可要本王再重复一遍?”
淡淡的话音却叫何翠芝浑身一颤,脸色苍白的连连点头,“听、听清楚了。”
既然在此处比试算学,如何比怎么比,当然是由瑞亲王来亲自定夺。
差人迅速的将东西准备齐全,再呈上桌案来。
白桓初随意的翻了翻,咂舌,“戚司安,你好狠啊。”
“这么厚?你难道是要他们算到第二日的天明吗?”白桓初拍拍高高摞起的账册道。
众主事们心中一禀,升起不好的预感。
戚司安道,“这里是两份账册,兵部户部各一份,最后的答案在本王手里,谁算得快算得对,谁赢。”
然而,这高高摞起的账册就算分成两份也还是数量可观,尤其兵部的,望之不由得暗自咽唾沫。
好在,瑞亲王还有下一句。
各部所有的库部主事们可以一起运算,分工合作。
不过,这也就要看他们之间的配合,若哪一个环节算错,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是错的。
周肃思索片刻,转身给户部的主事分工安排,至于何翠芝,没有被他考虑进来,晾在一旁。
兵部这边,褚空泽扯着兵部的度支主事聂海说,“老聂,你们就听我妹妹的,全部都交给我妹妹负责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