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紧闭,表情痛苦。长久以来他竭力隐忍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剥落。
这一刻他只是沈轻寒。
经过这一次,穆惜颜应该就会彻底死心了。她就应该不会再来找他了。他终于可以专心对付黎元朗了。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惜此时此刻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想起自己刚才故意对穆惜颜说的那些狠话,想起她当时无助的神情,想起她求饶的话语,他的一颗心几乎是刺痛的。
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亲口对她说这些言不由衷的狠话。比起她,刻意伪装的他才更痛苦。
好在结果是他想要的。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有这样她才会真正认清他这个人,将乔若生和沈轻寒彻底区分开。
夜已经深了,星光暗淡。
他忍不住在想她会怎么样。或许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或许会喝很多很多的酒酩酊大醉。或许会抱着她的好闺蜜将他大骂一顿……
不管怎么样,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于她是这样,于他更是如此。
烟很快就燃尽了,只剩下一小截烟蒂。火星子早已熄灭,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烟草味儿。
乔若生把烟蒂扔进烟灰缸。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响了。
他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摁了接听键,迫不及待便问:“她到家了没?”
电话那头传来乔林的声音,“寒哥,颜姐去了堰山大桥。”
“知道了。”他闻言,手指微顿,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就想出门。
乔林紧接着就说:“寒哥,你不该去,既然决定狠心,就该狠心到底。”
乔若生:“我怕她干傻事。”
“颜姐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乔林轻声道:“我会看着她的。”
男人沉默一瞬,哑声道:“这是最后一次。”
乔林倏然叹一口气,一语道破,“寒哥,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你放不下颜姐。”
***
怕乔若生派人来追自己。穆惜颜一路小跑,径直跑出堰山度假山庄,
站在门外,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母亲上了年纪,最是看不得她的眼泪。一看到她哭,母亲只会担心,彻夜难眠。
好闺蜜谢思依在青陵没有买房,每次回老家都是住在父母家。她不可能这么蓬头垢面的大半夜跑到人家家里去。她有自知之明。
天大地大,好像就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短暂地收容她,任由她嚎啕大哭一场,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夜幕沉沉,万家灯火通明。
她踌躇不前,彷徨失措,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
远处堰山大桥灯火绚烂,霓虹变幻,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火龙匍匐在浪江上面,威武霸气。
看到这桥,穆惜颜突然生出了一点归宿感。她好像有地方可去了。
她和沈轻寒的故事就是从这座大桥开始的。
她打车去了堰山大桥。
大晚上的,一个年轻姑娘去大桥上,司机师傅面露狐疑,旁敲侧击,“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你听我说,你还年轻,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要想开点哈!”
司机师傅深怕她会轻生。
来自陌生人的关怀也容易让人感动。穆惜颜笑着说:“我就是心情不好,去桥上走走,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死。”
司机师傅听她这么说这才放心,他面露笑容,“人生在世,大家都一样难。心态放好,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司机把穆惜颜载到桥头。她付了车钱,直接下车。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凌晨气温低,寒意丝丝缕缕环绕在四周。桥上的风声尤其大,呼呼啦啦刮过来,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穆惜颜不自觉拢紧外套,抱紧双臂。
江面平静,波澜不惊。就连白日里频繁见到的轮渡,到了夜间也是一艘都见不到。
浪江两岸灯火阑珊,家家户户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这个点桥上空无一人,车辆也很少。
汉白玉灯杆直冲云霄,暖黄的灯光映照着桥面,几乎变了一个颜色。
穆惜颜从桥头开始走,走到桥尾差不多需要四十分钟。她过去走过无数遍,早已熟悉桥上的一切。
她一直相信桥是有桥魂的。只要走在这座桥上,不论她当时的心情有多么的糟糕,她总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她慢慢地走到大桥最中间的地方。
这里有沈轻寒的亲笔提名。“堰山大桥”四个字龙飞凤舞,笔力苍劲。
看着这些熟悉的字体,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悄无声息地滑出眼角,扑簌簌掉落下来。
“先生,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女孩子的声音,呜咽哀鸣,小声抽泣着。
风将她的声音吹到了远处,越飘越远。
她不知道,在她的身后,有人默默关注着这一切。
在不远处低调地停着一辆黑色的林肯,车身澄亮,悠悠泛着冷光。
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后座上,面容清俊,表情沉寂。他不自觉握紧拳头,因为有力,手背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
经过那晚以后,一切都回归了正轨。穆惜颜仍旧是穆惜颜。乔若生依然是乔若生。这两个人不再有交集。
穆惜颜只字不提沈轻寒。这个名字,连带着它背后的一切早已彻底被尘封。
不过她却始终没忘记她的初心。堰山大桥的纪录片仍旧要拍。她从未真正放弃过对真相的探知。
堰山大桥是沈轻寒的执念。而沈轻寒则是她穆惜颜的执念。
谢思依深知自己劝不动穆惜颜,索性不再多说。她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帮助好友找到真相。
穆惜颜开始正式约见黎元朗,以拍纪录片的缘由。
对方几次三番推辞。她仍旧锲而不舍。毕竟黎元朗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她别无选择。
见她这般坚持,黎元朗最终同意见面。
黎元朗的秘书告知了穆惜颜的见面地点,就在ZJ二司位于青陵市中心的总部,时间定在周五下午三点。
秘书在电话里告诉她:“黎总四点还有个重要的会议,穆小姐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穆惜颜点点头:“我会抓紧时间的。”
哪怕只有一个小时,她也不愿意放弃。
穆惜颜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她提前出门,三点半就到了ZJ二司的总部。
黎元朗现任ZJ二司项目部经理,他有个人独立的办公室。
她乘坐电梯去了十六楼。秘书小姐将她带到会客厅,给她倒了杯热茶,“穆小姐,黎总还在和小乔总开会,你稍坐一会儿。”
穆惜颜点点头,“谢谢。”
秘书小姐打点完,马上就退出了会客厅。
穆惜颜从帆布包里拿出录音笔,调试好,又重新放回去。她刷了会儿新闻。
无意探听乔若生的消息,可他最近风头正盛,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消息。这位太子爷雷厉风行,上任伊始就大动干戈,裁了好几个无作为的老臣。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掌权,要建立自己的体系,倒也正常。
大概二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会客厅对面的大会议室涌现出一大堆人。年轻的男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黎元朗等人。他言笑晏晏,举止优雅。
刚才秘书小姐告诉她黎元朗在和小乔总开会。她没想到他们竟是在对面开会。
多日不见,这位太子爷依然英姿勃发,气质卓然。西装革履,一副业界精英的装扮,满身矜贵气息。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穆惜颜冷不丁想起这个人捏住自己下巴时的冷酷无情,眼神寒冷危险,毫无温情。当时他很用力很用力,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巴捏碎。她触犯了他的底线,所以他对她毫不留情。
他看似言笑晏晏的表情下实则藏了一颗魔鬼的心。
明明和沈轻寒一模一样的脸,可乔若生却是真正的魔鬼。
如果不是他去卫生间洗澡,她趁机逃了出来。不然那晚还不指定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事后她还忐忑了好几天,深怕他再找自己麻烦。不过好在一切如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堂堂太子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想必也不愿在她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想到那晚发生的一切,穆惜颜忍不住脊背发凉,不寒而栗。她从未像那一刻畏惧一个男人。
会客厅的玻璃都是透明的,外头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怕被乔若生看到,穆惜颜赶紧转了个身,低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51章 第50座桥
第50座桥
众人说话间,乔若生的视线一直聚焦在对面的会议室里。黎元朗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穆惜颜。
黎元朗轻声解释:“我约了穆小姐见面。穆小姐,小乔总想必有印象。”
上次在堰山度假山庄,太子爷又是送鞋,又是送房卡的。这些老臣个个可都看在眼里。这两人私下的关系想必不简单。
男人闻言迅速收回目光,勾唇轻笑,“黎总和穆小姐还有项目要谈?”
黎元朗:“穆小姐要拍堰山大桥的纪录片,当年我也是这座大桥的主创,总该略尽绵薄之力。”
乔若生:“原来是这样,黎总倒是有心。”
众人各自散开,乔若生带着乔林径直离开了十六楼。
目送乔若生等人离开,黎元朗这才推开会客厅厚重的玻璃门,抬步走了进去。
“抱歉,让穆小姐久等了。”中年男人的嗓音浑厚苍劲,充满了力道,响彻一方。
听到黎元朗的声音,穆惜颜赶紧站了起来,下意识往走廊看了一眼。见走廊空无一人,乔若生等人早已离开,她这才放下心来。
“黎总言重了,是我叨扰您了。”穆惜颜说。
黎元朗往穆惜颜对面坐下,一双手搭在沙发扶手处,气定神闲地开口:“听说穆小姐要筹拍堰山大桥的纪录片,不知道黎某有什么能帮到穆小姐的?”
穆惜颜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接说:“我此番前来确实有问题想向黎总请教。”
黎元朗:“穆小姐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黎某定当知无不言。”
“据我所知,您当年是堰山大桥的总工程师,亲眼见证了这座大桥的诞生。您能不能大致说一下大桥从设计到修建的全过程?”
穆惜颜一提到堰山大桥,黎元朗当即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大桥是在2002年年初开始正式竣工的。前期的准备工作却是在2000年就开始了。
当时沈轻寒还在道桥院工作,而黎元朗早已去了ZJ二司工作。
上头任命沈轻寒为堰山大桥的总设计师,黎元朗任总工程师,沈葭柔是总助。
漫长的准备期,多次实地考察勘测,记录数据,前期构思,出图纸,审批,报备,再审批,再报备……最后正式竣工。中间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有他们三人的参与。
工期同样是无比漫长的,整整持续了三年。恶劣的环境,复杂的地形,一个个困难接踵而至。不过最终都被逐一克服。
那时年纪轻,满腔热血。这座大桥俨然就是他们的孩子。从孕育到诞生,一切都亲力亲为。
大桥建成通车那天,在开幕式上,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流下了感动的,幸福的泪水。眼泪扑簌簌地砸在手背上,滚烫发热,灼伤着手背上的皮肤。
时隔多年再回首,当时的血是热的,是沸腾的。而如今却早已凉了。
“在我们心里,堰山大桥就是自己的孩子,倾尽全力去孕育,去守护。这座大桥是不朽的,所有参与修建的人也是不朽的。”中年男人眼眶湿润,表情动容。
穆惜颜看得出来,黎元朗和沈轻寒一样,他也曾炙热地爱过堰山大桥。这座大桥在他心里也是特殊的存在。
黎元朗抬手抹了把脸,“抱歉,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让穆小姐见笑了。”
穆惜颜摇摇头,“正是有您和沈先生这样的人,堰山大桥才得以诞生。我由衷地敬佩您。”
黎元朗:“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穆惜颜看了眼手表,时间所剩无几了。还有十多分钟,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她终于不再犹豫,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关于当年堰山大桥坍塌事故,不知黎总了解多少?据我所知,您当年也曾参与了大桥的抢修工作。”
***
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穆惜颜背起包,迅速离开了ZJ二司总部。
已是五月,天气转热。街上爱美的姑娘们早已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露出白花花的两条腿,晃人眼。
青陵五月份的天气,阴晴不定,乍暖还寒,最是多变。
上午还是阳光灿烂,这转眼间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暗淡的天光之下,冷风渐起,雨丝稀疏,空气里满是尘土的气息,挥之不散。
穆惜颜没带伞,拿起自己的帆布包举在头顶遮雨。
母上大人的车送去保养了。她今天是打车过来的。
公交车站台就在不远处。她加快了步伐,打算去站台下避避雨,顺便打车。
穆惜颜一口气跑到站台。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雨水。皮衣不吸水,雨水一拍就掉,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上。
站台上几个身穿校服的小学生在等车,稚嫩的脸庞,嗓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天色昏暗,堪堪下午四点,站台两侧的路灯已经悉数点亮。雨势渐大,眼前形成了一串串雨帘,不断折射出路灯的亮色。
穆惜颜掏出手机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司机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她还需要等一会儿。
没过多久,一辆66路公交车在站台平稳停下。车门大开,那几个小学生一溜烟钻进车里。公交车驶离站台,扬长而去。
站台瞬间空荡下来,四下无人,清冷寂静。
冷风夹带着雨丝迎面吹来,微微有些清凉。长风掀起她的裙摆,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晃而过。
站台旁车子来来往往不断,穆惜颜并未在意。
迷蒙雨雾里一辆黑色的林肯径直驶来,车型硬朗,神秘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