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尘漂浮,吸入的气体的混杂着细小的颗粒,叫她的喉咙发痒,难受极了。
有个男人在门口打电话。
“是,人已经被我带到仓库了。”
两人离得不远,她可以看清他的模样。
那人似有所觉,警戒地扫来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让栗笙心中猛的一惊。
竟是许力洋!
再见许力洋,他已经消瘦得不成人样,年纪分明只有二十七八岁,看着却如四十,脸颊消瘦,眼窝青黑,深深凹陷,左脸上还有一条刀疤,整个人看起来带几分可怖,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他相去甚远。
就连栗笙也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她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恐惧袭上心头,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但目前这样的情况,无用的发抖只会让许力洋更觉快活,她咬着下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许力洋打完电话,走回屋子里来,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把小刀。
寒芒初现,闪得栗笙眼睛花了一下。
他的声音暗哑森冷,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幽幽地开口,“许栗笙,好久不见啊。”
栗笙强装镇定:“你变化挺大。”
“可不是么。”许力洋冷笑,“托你的福。”
他慢慢往她这边走,每一步都让她的心脏跟着猛跳一下。
栗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手里的刀上,“你是要钱么。”
如果是要钱,这事就还有被解决的余地。
许是因为她现在名气盛了,许力洋看到后心生妒意,想要敲诈。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许力洋要多少钱她都可以给,当务之急,只要能从这里脱身,外物皆可抛弃。
“谁说我要钱了?”
许力洋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许家能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的功劳啊,许栗笙。”
他嘴角微微弯着,走到她身边,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感让栗笙浑身汗毛直立。
刀背冰冷,缓缓划过她的脸颊,贴着她的脸拍了拍。
许力洋的声音很冷,“许绕山,我爸,也是你的大伯,他死了。”
“——你知道怎么死的吗?”
无穷无尽的高利贷追债,再加上脑溢血后整日卧床,让许绕山终日郁郁,最终病死床前。
许力洋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愤恨,音量猛地拔高:“是被你和霍川联手害死的!”
如若他们不设计许家,许家自然不会倒台。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许栗笙这个叛徒!
他的疯狂让栗笙的瞳孔紧缩,脸颊上冰冷刀片的触感也让人心中发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这样的反应极大的取悦了许力洋。
他看向她,眼露讥讽,冷笑道:“所以你说我为了钱?”
“是,我确实是为了钱,但你们的钱,我可要不起啊。”
他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处光秃秃的断了一截。
“看到了吗?”
“这也是拜你们所赐。”
许氏破产,所有资产一夕之间全被收作抵押,高利贷听到了风声,赶来逼债。
那一晚,他被数十个人摁着,被砍下一根手指,痛不欲生。
“你说说,如果你是我,要多少钱合适啊?”
栗笙抿唇。
如若不是当时许力洋鬼迷心窍,非想着要一口吃下川行,哪怕霍川给了他错误的企业规划方向,许家也不至于沦落的那么惨。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许力洋妄想一口吞下川行,这才剑走偏锋,选择了高利贷,最终计划失败,遭到反噬。
一切缘由,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与她和霍川何干?
她冷静道:“许力洋,绑架要坐牢,杀人要伏法。我给你我所有的资产,够你和你母亲过完下半生了,你放了我。”
她话没说完,许力洋就突兀地笑开,眼角褶皱浮现,像是听见了一个非常好听的笑话。
笑完,他啐一口,“闭嘴!放你出去,让你报警吗?”
许力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的人生已经被许栗笙和霍川毁了,下半生纵有再多钱,也无法填满他心中的怨。
况且,杜安琪已经答应给他一大笔钱,他母亲的后半生无忧。杜氏再怎么说,也是帝都首富,杜安琪的话可信,且有这个能力护住他母亲的周全。
他没了牵绊,心中全是浓浓的恨。
“既然要判刑,轻和重都一样。今天你和霍川,必须死一个。”
栗笙瞳孔一缩,心脏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许力洋微微弯了弯唇,声音阴恻恻的在栗笙耳旁响起,“或者,我再给你一个选项——”
“要不,你们俩一起死吧。”
-
栗笙不见,霍川找遍了她所有亲近的朋友,皆是说没再见过她。
服务员也都口径一致,表示下班后,就都各自回家了,栗笙也是。
霍川调了栗笙餐厅回家那一段路的监控。
当看到她被人迷昏带走的那一刻,素来沉稳的霍川捏烂了手里的纸杯。
滚烫的开水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他手上的皮肤被热水烫得通红,可他却似对此一无所觉。
许力洋接到霍川的电话,眼中有几分讥讽,睨了栗笙一眼,“你还真把他给迷住了?”
许力洋接起电话。
霍川说,“许力洋,放了她。”
那样冷淡的,命令式的口吻,瞬间就把许力洋刚平复下去的怒意给瞬间点燃。
霍川凭什么还敢这样讲话?
他还以为一切主导权都还在他手里吗?!
许力洋迅速挂了电话,给霍川回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视频接通,饶是霍川再冷静,看见栗笙通红的双眼,和被胶带胶住的双唇,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看向许力洋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杀意。
许力洋在电话那头嘻嘻笑,“对。霍川,要的就是你这样的眼神,想杀我吗?”
他说完,就踹了栗笙一脚,“听说你看上她这个废物了?”
眼看着视频中栗笙吃痛,紧紧皱起的眉,霍川一颗心沉沉往下坠,紧张道:“许力洋,别动她。你要什么。”
许力洋冷笑。
他要早有这样的觉悟,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这么心疼她啊。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许力洋语气平和,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把刀停在了栗笙的脸上。
栗笙被封了唇,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一直哭着摇头,想叫霍川不要来。
动作间锋利的刀尖划开了她的脸,白皙的脸蛋上瞬间渗出血来。
许力洋“啧”一声,有点惋惜:“你乱动什么,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
他无辜地冲霍川摊手,“看,我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凑上来的。”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一把扯住栗笙的头发,语气森冷,“限你一个小时内过来,就你一个人,不准报警!不然,我就杀了她。”
电话“嘟”一声挂了。
……
晚上七点,川行员工被紧急召回公司加班加点处理公事。
赵圆圆坐在工位上咬指甲,很想上去质问霍总。
笙笙都被人绑架了,他为什么还可以这么淡定地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公事?
他难道,一点也不在乎笙笙吗?
赵圆圆生在富裕的家庭,也听过不少豪门密事。不少富豪被勒索过,有的人为了守住自己的事业和钱财,哪怕老婆或子女被绑匪撕票,也不为所动,等到绑匪被制服,事情慢慢过去,再娶或再生就是了。
赵圆圆再也忍不住,不顾众人劝阻,气势汹汹地重进了霍川的办公室,一把将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夹给扫开,气得浑身颤抖:“霍总!笙笙遇难,你为什么还不去救她!你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吗?”
可即便她万分愤怒,霍川也面无表情地冷着一张脸,起身去捡地上的文件夹。
赵圆圆眼眶一红,快急死了,“你不是说喜欢笙笙,想要一辈子对她好吗?”
“霍总,我没想过你竟然是这种人!”
“你不去找她,我去!”
她气汹汹说完,就往外跑。
霍川所有文件夹都捡起摆回桌上,这才吩咐薛让:“我出去一趟,找人拖住赵圆圆,保护好她。”
-
夜凉如水,仓库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眼看着时间快要走向八点,许力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踹了栗笙一脚,“欸,你说,霍川会来吗?”
杜安琪说,霍川现在最宝贝的人就是许栗笙。
许力洋其实不太信。
不就是一个女人,霍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许栗笙就只身前来。
可看刚刚电话里霍川的样子,似乎确实对栗笙动了真心。
栗笙说不了话,一直摇头。
她希望霍川不要来。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哪怕许力洋杀了她,或许她也只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是一个朝九晚五上下班的营养师。
可如若,霍川来了,为了救她出了意外。
他会被抹杀吗?
可霍川还是来了。
诚如许力洋要求,他一个人来的,霍川的车停在仓库门边,许力洋喜出望外地看窗外一眼,“哟,你的情郎还真来了。”
栗笙心里一抖,也不安地往窗外望了出去。
霍川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在夜色里缓缓地向着仓库里走来。
她眼眶一热,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喷涌而出,顺着面颊一路滑下来,她想喊他,却发不出声。
霍川进了仓库,目光在栗笙身上停顿两秒。
她的头发乱了,一张小脸也弄脏了,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红色的刀印,是刚刚被划破的,嘴巴被胶带死死的黏着,泪眼朦胧的看他。
他心里一疼,看向许力洋,“放了她。”
许力洋这会儿颇有耐心,“别急啊。你先回答我个问题呗。”
他讥笑一声,冷冷问道:“霍川,听说你是个聋子?”
那把刀再次被举到了栗笙的眼前,许力洋的声音尖利刻薄:“建议你说实话啊,撒谎我不保证会对她做什么呢。”
栗笙的动作一滞,随即更加猛烈的摇头。
这是霍川心中最脆弱、最隐秘的伤疤,许力洋怎么可以以这样恣意的姿态去揭开?
不要承认,也不要顺应许力洋——
“是。”
霍川眉眼坦然,对上许力洋的视线,平静的承认了。
栗笙彻底呆住,泣不成声。
许力洋舔了舔嘴唇,“卧槽,真听不见啊?把你助听器摘了我看看?”
许力洋这样厚颜无耻的得寸进尺,让栗笙气得全身颤抖。
她生平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
可霍川照做了。
那个隐形助听器被丢给了许力洋,许力洋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忽的来了兴致,“欸,还真是个聋子。”
他把那助听器丢在地上,一脚踩碎,猛地啐道:“霍川,你个废物!”
“垃圾!”
许力洋骂了两句,去看霍川的脸色。
虽然现在现在他背靠杜安琪,但霍川给他的心理阴影颇深,他心中确实有几分忌惮。
但看霍川一脸冷沉的站在那里,面上无波无澜,眼神甚至也没有一丝波动。
黑沉的眼眸自始至终都落在栗笙的身上。
栗笙拼命向他摇头。
好傻啊霍川。
许力洋笑了,“可是,你猜猜我亲爱的妹妹,在刚才选了什么呢?”
同样的问题给栗笙。
她选择了以自己,去换霍川平安。
许力洋扶额,状似苦恼:“你们选的不一样啊。”
他掏出一把枪,面无表情地向空中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在耳边炸开,栗笙一阵心惊肉跳。
许力洋狂笑起来:“所以……你们一起死吧!”
-
夜色沉寂,却又透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感觉。
栗笙仿佛身处云间,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
她听见霍川叫她名字。
他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可她听清了他声音里的几分苦楚,隐含着几分哽咽。
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在她耳边时轻时重地盘旋。
她想睁开眼,和他说没事,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再后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过来的时候满屋子消毒水的味道,帝都的三月春日,阳光格外的明媚,光线自窗棂穿透进来,微风轻吹动浅薄的白色窗帘。
栗笙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输液瓶里的液体正一点一滴地缓慢自透明的输液管里缓缓流进她的手背。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非常不真实。
像是她做的一场噩梦,来势汹汹,记忆深刻。
脑袋尚有些混沌,栗笙挣扎着坐起来。
乔妙妙在一边看书,听见响动抬眼,惊道:“笙笙,你终于醒了啊。你已经睡了两天了,你再不醒,我也要去找医生了。”
乔妙妙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栗笙的大脑混沌一片,迟缓地皱眉,一颗心悬着:“霍川呢?”
说到霍川,乔妙妙刚收下去的眼泪又涌上来了。
两天前的晚上,霍川抱着栗笙到医院的时候,满身的血。
他的白衬衫被鲜血染红,开了很多道口子,身上还在流着汩汩的血。
栗笙则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脸颊上有一道触目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