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装穷——昭乱
时间:2020-02-14 09:21:40

  “您的儿子会同意的。”傅知焕声音清润而又温和,却让他感到莫名的毛骨悚然:“没有一个孩子不想让父亲活下去,更何况,如果有足够多的钱呢?”
  两人对望。
  刚才傅知焕那些话,都是骗张宏锐的。
  医生给出的时间已经很客观,张宏锐这副样子,即使是神医在世,也无法在让他多活过这周。
  他的各项身体指标已经濒临极点。
  所以,傅知焕必须让他在活着的时候,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这可能是第一次,傅知焕在面对着犯人的时候,抛去了自己所有的冷静,而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说出这些话。
  因为他此时此刻的身份,不是一个检察官,而是一位兄长。
  气氛降到冰点。
  终于,五十九岁的张宏锐在这一刻,情绪彻底崩溃,他无力地往后滑了一下,被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警察,声音还发着抖:“我认罪。”
  这句话,宛若一锤定音。
  虽然张宏锐说得很轻,但恍惚间,仿佛能听见这三个在空旷的房间里,环绕似的回响。
  傅知焕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他没再停留,而是干脆地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但没迈出几步,就觉得眼前突地一黑,颅内嗡嗡作响,一片晕厥。
  他闭上双眼,稳住步子,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但再次睁眼时,眼底已经是一片通红。
  二十年。
  无数个寒来暑往,星辰披着月光踽踽前行。
  他终于等到了这句认罪。
  医院长长地通道,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只需要半分钟。
  然而就在这半分钟里,身后的重症监护室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无数医生和护士冲了进去,伴随着高声的呼喊,脚步声凌乱。
  傅知焕停了下步子,没回头,走上了电梯。
  屏幕上鲜红的数字一个个往下跳着,然后到达最小值。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傅知焕穿过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排着长龙在窗口付钱的家属,再穿过无数盏灼目的白炽光。
  感应玻璃门缓缓拉开,傅知焕下意识抬了下头——
  温阮站在门前,笑着朝自己望来。
  背后是一片漆黑的夜幕,除了弯成镰刀形状的月亮,便只有几个寂寞地星子点缀在上面,光芒若隐若现的。
  她似乎从傅知焕的眼底看出了什么,然后走上前,踮起脚尖拥住他,在他的耳边温柔地说:“来,抱一下。”
  傅知焕微怔,方才一直空洞而又毫无一物的眸子里,突然多了一道光。有股温暖冲开了密布的乌云,穿过寒冷的冰棱,一直蔓延到那被冻僵的心底。
  “张宏锐认罪了吗?”温阮问。
  “嗯,认罪了。”傅知焕回拥住她,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一般,收拢着自己的胳膊,语气温温缓缓的:“他已经悔过自新了。”
  温阮听得出来,傅知焕在说这句话时有些刻意哄着自己的语气。
  她大概能猜到,过程恐怕不像他说的那样顺利,但却只是弯起唇角轻轻笑着,没有拆穿:“嗯,那就好。”
  两人并肩往前走。
  穿过医院那郁郁葱葱的林荫道,穿过路旁边雅致的长亭,穿过那条铺着鹅卵石的石子路。
  但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无所有。
  一直到上了车,傅知焕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张宏锐进抢救室了,医生说大概率活不过今晚。】
  活不过今晚?
  五十九岁。
  这么算算,或许也勉强算得上寿终正寝。
  傅知焕嘲讽似的勾了下唇角,将手机随手丢到一旁,然后调整了下呼吸,故作无事地准备开车。
  但手刚放下,却发现自己连挂挡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手背轻颤了下,然后突然无力地垂下头,抬起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紧紧闭上双眼。
  温阮转过头。
  即使没有看见傅知焕脸上的表情,此刻也能读出他内心巨大的痛苦。
  那是一种虽然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却仿佛在撕心裂肺嘶吼着的压抑。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还没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但温阮却依旧感到莫名的想哭。
  她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抬起手,轻轻抱住傅知焕的头,然后哑着声说:“从明天开始,潼市就放晴了。”
  世上,还是有很多的东西,从来不是你愿意等,就能够得偿所愿。
  但总会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我可以陪你一起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就是甜甜了!!!
  儿子明天给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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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二天清早,警局那边传来消息。
  张宏锐没死在抢救室里,或许是真的有奇迹,在医生一整晚不休不免地抢救之后,他成功地从鬼门关里被拉了回来。
  但这奇迹在他身上却显得颇为讽刺。
  更像是报应。
  张宏锐治疗了这么久,身体每况愈下,一直没有好转的征兆,偏偏在认罪之后,跟回光返照似,多偷来了几天的寿命。
  在各方面的支持下,迅速从国内外各个地区调来了专攻脑癌方面的专家,来替张宏锐进行治疗,以保证让他能顺利等到法院开庭。
  没想到傅知焕当时说的话,真的应验。
  或许比起痛痛快快的死去,这样无休止的化疗对他来说,才更加折磨。
  张宏锐这一生做了太多足以让人千刀万剐的事情,到了晚年众叛亲离,连唯一的儿子也不站在他的那边,同意配合警方工作。
  警方也顺着这条线,找到了突破口,牵出了那个靠拐卖人口来谋取暴利的组织的相关信息,一举端了整个窝点,救出了许多孩子。
  和傅予情一样大的孩子。
  二十年过去,一切终于得以拨云见日。
  在张宏锐认罪后的第二天,傅家人去了一趟墓园,给傅予情扫墓。
  温阮也一道去了。
  她停下步子,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稚嫩而又单纯,眉眼弯弯,嘴角高高地翘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不带半点杂质。
  傅氏夫妇站在一旁,偏过头,互相依偎着,已经止不住哽咽。
  傅明衡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只是强撑着一言不发地含在一旁。
  唯独傅知焕看上去最为平静,他蹲下身,放下手中的樱花束,胳膊搭在膝盖上,目光沉沉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孩,许久之后才直起身,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温阮也随着傅知焕的动作弯下腰。
  突然有道风吹过,穿过山林带着清新的气息涌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树叶晃动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阮好似觉得,墓碑上傅予情的笑脸,变得更加清晰和鲜活了起来。
  傅知焕转过身,闭了闭眼,声音又低又哑:“走吧。”
  温阮点了下头,同他并肩一起,才迈出几步,就用余光瞥见,有滴泪顺着傅知焕棱角分明的下颚淌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他终于从禁锢着自己的深渊里走了出来。
  *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傅家就好像生怕温阮这个宝贝儿媳妇跑了一样,三天两头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理由也是各种各样,比如“傅知焕回家满一周纪念日”,或者是“家养小鸟满三月礼”。
  温阮本来寻思着,自己前段时间才和傅知焕闹了个轰轰烈烈的退婚,现在就往人家家里跑,怎么想怎么尴尬。
  所以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推辞一下。
  结果两家的父母就像打好了配合一样,温丰臣当天晚上就让家里的佣人回老家休息了,胳膊一插,慢悠悠地说:“家里不管饭,你去你男朋友家吃。”
  “……”
  于是就这样,温阮在傅家死皮赖脸地连蹭了三天饭。
  然后她发现,有些家庭的饭桌是吃饭用的,但还有一些家庭的饭桌,是打仗用的。
  比如今天——
  “我听江城检院那边说,有计划把你调到潼市这边的检察院来工作,结果你还给推了。”
  傅长明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了温阮的碗里,然后没好气地冷着声说了句:“别人都恨不得往家在的地方跑,就你特立独行。”
  傅知焕平静道:“这次调任有许多候选对象,并不是非我不可。而且突然的调动会打乱我的工作计划,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益处。”
  “你!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少力气,才让你们检院松口把你往潼市这边调?”
  傅长明被傅知焕一席话气得够呛:“什么益处不益处的?到家这边的地方来工作,又不会让你少一根毛!如果不是你妈想多照顾你,我才不愿意为你操这份心。”
  傅知焕点了下头,非常认真地说了句:“多谢您的关心,我会常回来看望妈的。”
  温阮见着架势,有些紧张地咬了咬筷子,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又来了,每天必备的“饭局战争”节目!
  但傅母一副见惯不惊地样子,根本没往这对父子俩脸上望,顺手给温阮多夹了一筷子菜:“阮阮,尝尝这个。”
  “啪——”
  傅长明拍桌而起,音调猛地一扬:“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上楼到书房去!我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育一下你!”
  “咳咳咳。”
  话音还没落,温阮先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了一跳,她浑身一抖,一口菜没咽下去,呛到了嗓子眼。
  温阮这么一咳,这对父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分散开来。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间被打破,傅长明老先生立刻换了副满是担忧的表情,凑到温阮跟前压着声音嘘寒问暖:“哎呀,阮阮怎么了?”
  温阮暂时没工夫回复傅长明老先生的话,她刚刚吃下去的菜还有些辣,那股辣味反了上来,呛得嗓子眼一阵发痒发疼,此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办法分心。
  傅母一边给她拍着后背,一边没好气地高声斥责:“都怪你!那么大声音说话,吓着人家孩子了,肯定是不小心让鱼刺卡住了。”
  “被鱼刺卡着了?”傅父惊慌失措地起了身,忙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去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而就在这时,从温阮咳嗽时就已经起身去了厨房的傅知焕去而复返。
  他手上端着杯热水,伸手握住温阮的肩膀,见水杯递到她面前,慢慢地喂她喝下。
  一口温水下来,温阮的嗓子被冲洗过一道,总算缓过了气。
  傅知焕抬眼,淡声说了句:“爸,不用喊医生。”
  温阮也回过神,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说:“嗯,我没…”
  然而傅长明显然还在刚才对傅知焕的火气里,随即没好气地转过头,大声训斥道:“怎么不用喊医生?被鱼刺卡到可不是小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关心自己未婚妻的儿子!”
  “……”
  傅知焕沉默了下,然后慢慢地说:“您说的的确很对,但我们今天吃的水煮鱼片是龙利鱼做的,没有刺。”
  温阮也悄悄咪咪地点了下头,小声说:“伯父,我已经好啦。”
  这就有点尴尬了。
  傅长明强装镇定似的咳嗽一声,然后拉开椅子重新坐下,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地又给温阮夹了一筷子鱼:“来,吃。”
  傅知焕给温阮顺了下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握好筷子朝那盘水煮鱼伸过去,就被自己老爸一下子给拍开。
  “还吃?就这么一点鱼肉,也不知道照顾一下阮阮。”
  傅长明终于找到了理由,再次借题发挥,他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道体贴人的儿子!”
  傅知焕和温阮看着满满一盆的鱼肉,陷入了沉默。
  “……”
  *
  吃完饭,傅知焕被傅长明叫走去说话。
  温阮在庄园里晃悠了一圈消完食之后,便又溜回了傅知焕的房间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吃了睡睡了吃的悠闲生活简直是太愉快了。
  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扫了一圈儿傅知焕的卧室,然后停留在书柜上面的一个厚厚地相簿上面。
  温阮盯着那个相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悄悄搬了把椅子,偷偷摸摸地把那本相簿拿下来。
  按照相册的厚度来看,肯定有很多傅知焕小时候的照片。
  按照温阮对父母这辈人的判断,他们往往会珍藏一些孩子非常丢人的小时候的照片。
  所以傅知焕肯定也有!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封面上,然后疯狂洗脑——
  这不是好奇,万一傅知焕哪天准备始乱终弃抛弃自己。那时候这些黑历史照片,也算是能报复他的武器!
  对!
  所以自己不是想看!
  只是为了能抓到些傅知焕的小辫子而已!
  这么想着,温阮有些小期待地打开了相簿。
  入眼第一张,就是个奶里奶气的小婴儿坐在沙发上,嘴里还咬着奶嘴,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眼睛圆圆亮亮的,还不像现在这样刻薄冷淡,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呜呜呜可爱!!
  往后翻了几张,就到了傅知焕上幼儿园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的他虽然还是个屁大的小男孩,但隐隐约约却能够看出几分现在的气质,一个人站在一群小朋友前面,耷拉着眼皮一副死鱼眼的样子,有几分小大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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