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你呀!”晏骄不禁加快脚步,后头都快跑起来了。
王公公是她认识的第一位京城人,难得两人还十分投缘,一看见他,那些京城过往的人和事物便纷纷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热闹非凡,有种令人感动的怀念。
结果给王公公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跳下台阶来接,口中跑了调的喊,“别跑别跑,慢些啊姑奶奶!谢天谢地老天爷……”
晏骄反而和庞牧哈哈大笑起来,“我结实得很呐,这都快四个月了,冯大夫说很好,过阵子还能稍稍骑下马呢。”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王公公的腿都软了,“使不得使不得!好好地坐轿坐车不成么?咱们什么身份,快别冒那个险。”
他常年在后宫待着,隔三差五就听见哪位妃嫔又小产了,便是出了宫回家,耳朵里灌得也多有达官显贵家胎儿流产、婴儿早夭的新闻,因此在王公公看来,妇人生孩子那就是天大的险事,多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晏骄和庞牧越发笑的前仰后合,“好,听你的,不骑马。”
王公公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不禁也给气笑了,“合着你们逗我呢,下回可别这么着了,我这长途跋涉的,实在经不起了。”
说着,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这大老远的,怎么又叫你来呢?”晏骄叫人上了茶,语气十分愉快的道。
“嗨,又不是没跑过,值什么?出来倒自在些。”王公公抖了抖袍子,又去吃茶,“说到底,还是陛下挂念二位和老夫人、小郡王呢。”
他刮了刮茶梗,略润了润喉,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原本陛下还时常跟我念叨,说你们这一群人出去够久了,还没松快够?也该回京瞧瞧了,太后也说是,还琢磨小郡王如今多么高矮胖瘦呢。”
晏骄和庞牧微微有些赧然,别说,他们还真是乐不思蜀。
王公公了然的拿手指点了点他们,又笑,“谁成想呢,前儿突然就接到好信儿。陛下和太后都乐了,说这合该是天意,没奈何,到底不放心,这才打发我跟着走一遭。”
夫妻俩一起站起来朝北行了一礼,“来日必然要亲自进宫谢恩的。”
“倒也不急在一时,”王公公摆手道,“对了,太后生怕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没个抓手,担心的不得了,还特意叫我问问呢。”
晏骄就有些感动,“太后费心了。”
又突发奇想的问道:“难不成她老人家帮我们物色了?”
王公公一愣,然后就笑了,“你们倒是会躲懒!这种事旁人怎么好插手?”
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太后一开始还真有这个打算,不过想了想,也就算了。”
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是太后?若王公公真带了人来,于公于私,晏骄他们都不好回绝。
可宫里出来的人哪儿有简单的?即便他们跟太后相互信任,保不齐也会有旁人动心思动手脚。若以后果然闹出什么来,岂不是毁了大家多年的生死情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庞牧和晏骄对视了眼,也有些唏嘘。
众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晏骄又问了邵离渊、裴以昭等人的情况,知道前者依旧是那么雷厉风行,后者的眼睛也好了,已经重新开始查案子后,心里顿时松快许多。
“对了,有个大事差点忘了说。”王公公吃到第三杯茶时,忽然一拍大腿道,“就在大年初五那天,城中有位老大人去世了,临终前他特意请了方院首去,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把自己的遗体留作解剖之用。”
“什么?!”晏骄是真的惊讶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在当初那例肠痈之外,竟还有人有勇气立这样的遗嘱。
王公公道:“此事也惊动了陛下和太后,陛下还亲自为他写了一行墓志铭。”
那位老大人本是先帝时的肱骨,后来得了绝症,所有大夫都说没得救,只能熬日子,最多还能再活五年。
可没想到,去年才是第三年,老大人的身体状况突然就急转直下,中间好几次差点死过去。圣人特意拨了太医院的方院首带人去看,大家都劝家属准备后事。
后来方院首和几位太医研究了下,说他是腹内长了瘤子,抢了五脏六腑的位置,若能豁出去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把那瘤子割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会儿大家都已经解剖过不少尸体,对人体构造十分熟悉,可实际操刀的经验除了几例肠痈之外,基本上还是零。
病情严重,病人年纪也大,风险无法预估,谁也不敢拍板。
到底病人自己才最具求生欲,老大人听后斟酌半日,点了头,“割吧,若是成了,或许老夫还能抱抱重孙哩!”
左右都是个死,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分别,他实在是受够了要么疼的死去活来,要么瘫在炕上当废人的日子。
老大人年轻时候就是个有魄力的人,决定后当场立了生死状,又叫家人签名按手印。
定下来之后,他仿佛了解一桩心事,精神头反而好了起来,还久违的有了胃口。
“没成功吗?”庞牧忍不住问道。
王公公点点头,又摇摇头,“应该说是成功了吧。听说足足割出来十多斤瘤子,病人又足足活了七个多月哩,直到过了年,抱了重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此事一出,越发证明了平时解剖练习对治病救人的作用,而且有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带头捐献遗体,效果斐然。
庞牧用力捏了捏晏骄的手,“你们的努力也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晏骄百感交集的吐了口气,“可敬可叹,来日我回京,一定要亲自给这位老大人上柱香。”
他的义举,很可能替大家敲开了一扇通往新时代的大门,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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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担心的抢孩子的事没有发生。
胡冰夫妇和隋鹏夫妇很快参考隋玉本人的意愿后达成协议:以后两家轮流接孩子过年,平时孩子愿意跟着谁就跟着谁,两家人都不勉强。
不过隋家的意思是,这一二年可以让隋玉多多的在胡家待一待。
“阿玉陪了我们十年了,已经是老天恩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隋夫人感激道,“可怜胡夫人想孩子想的眼睛都坏了。我也问过大夫了,说这几日胡夫人心事一去,身子骨也好了不少,治起来竟很有效用。倒不如就叫阿玉多陪陪,若真就能把眼睛治好,也是美事。”
都是当娘的,纵使一开始她不舍得,可一看胡夫人如此凄惨,心早就软了,反倒同情起对方来。
胡夫人的眼睛本就因此事而起,虽然一直在治疗,但因为心情抑郁,所以效果根本赶不上自身消磨。
用晏骄自己的理解来说就是:好比胡夫人自己就是数学中的永恒变态题:出水口和进水口,以前出水口远大于进水口,所以不管再怎么费尽心力的医治,她的身体还是只能越来越差。
但是现在心病没了,精神气儿整个就起来了,胡夫人自己有了求生欲,就相当于出水口堵上了!只要慢慢来,还怕没有治不好的一天吗?
“难为你如此深明大义。”晏骄赞叹道。
隋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稍显局促道:“其实,其实民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
“哦?”晏骄反倒觉得稀罕了。
隋夫人略显窘迫的喝了口茶,“如今阿玉一天天大了,终身大事不免也要打算起来。可民妇和外子不过州城商户,本事有限……但胡大人他们就不同了,他们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有才学有本事,若能有他们带着阿玉四处见识见识,以后,以后”
她说不下去了,可晏骄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苦心。
自古官商之别犹如天壤,如果胡家没有找来倒也罢了,对平头百姓而言,隋家的家底也算厚了。
但现在不同了,隋玉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小姐,高贵的出身、地位触手可及,那些都不是简单的银钱能够弥补和取代的……
她本可以有更多选择,也应该拥有更好的。
晏骄听罢,久久不语。
“真是,难为你们了。”
隋夫人飞快的笑了下,眼中一片温柔,“当父母的,总要多为孩子考虑的。”
“更何况,”她似乎是要劝慰自己,急急忙忙的补充道,“民妇家里是商户,外头也有产业,若是想孩子了,什么时候说去也就去了。不比胡大人他们,皇命在身,不好随意挪动,终究还是我们占便宜。”
晏骄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这实在是个淳朴又善良的女人,她曾不计回报的替别人抚养孩子,视为己出,却又可以在此时毅然割舍,只为顾全大局。
而同样的,胡冰夫妇也足够令人敬佩,因为他们在骨肉亲情面前能为常人之所不能,包容、忍耐,没有选择用现有的权力强行剥夺,而是退而求其次,以一种感恩和回报的心态,慷慨的与恩人一起分享女儿。
在这种发自本能的情感面前,谁也无法判定究竟谁的牺牲更大一些,谁又更伟大一些。
晏骄只能说,他们都是最善良的人。
“娘,娘!”平安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晏骄的沉思。
小金亲自替他推开门,笑着提醒说:“门槛高,郡王慢些跑。”
隋夫人诚惶诚恐的站起来,朝着那圆滚滚的豆丁行礼,“民妇见过郡王爷。”
她活了这么大,统共也没见过几个大人物,可如今……好像谁没几个头衔就不配在这宅院出没似的。
抱着小木鸟的郡王爷站稳了,先回忆了下,这才朝隋夫人摆了摆手,奶声奶气道:“免了。”
如今他做这套反应已经相当熟练了。
晏骄就笑了,伸手示意他过来,“怎么了?”
平安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吃饭,该吃饭了!”
隋夫人忙道:“都怪民妇一时忘形,竟忘了时辰了。”
晏骄摆摆手,“无妨,我也愿意跟夫人说话,以后有空再来。”
隋夫人就要告辞,却又见有人进来通报,“胡大姑娘来了,说胡大人今日摆宴,特意来接夫人家去吃饭。”
如今隋玉已经正式认祖归宗,不过胡家人为了表示对隋家的感激,特意保留了她的名,大名改为胡玉。
晏骄笑道:“偏她又来装什么小乖乖,既到了门口,怎的不进来说话?”
“婶婶偏爱取笑人,”说曹操曹操到,胡玉提着裙子从外头迈进来,先规规矩矩的行礼,又笑道,“我还没长高哩,腿自然短些,走的就不快,这不就来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如今因有了胡家一层关系,她跟晏骄等人相处起来就更轻松自在了。
晏骄见她穿了件大红色的束腰长裙,越发衬的脸蛋白里透红,十分欢喜,佯怒道:“你们跑到我门上来说要请客,却偏不请我们。”
胡玉捂嘴笑起来,一本正经道:“本来是要请的,可才刚庞叔叔说了,今儿先叫我爹娘、父亲母亲一大家子吃一回,好好说说知心话,回头再一并请婶婶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