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和许倩低低地哇了一声,引得蔡文高和何光他们齐齐扭头。
“呃,你们继续。”晏骄尴尬的摆摆手。
许倩以一种全新的眼神盯着蔡文高的后脑勺看了会儿,良久才唏嘘道:“难怪他能做到知州,还真有点可取之处。”
庞牧啧了一声,“你们对陛下有点信任和信心行吗?”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跑了题,一直到何夫人意外冲蔡文高磕了个头,然后好像彻底心如死灰,转头对何光冷嘲热讽才终于回神。
“你也别把自己说成圣人,”何夫人冷笑道,“当年是求着我下嫁,如今你也别拿别人当傻子。”
“当年你不过何家村旁支的庶子,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我瞎了眼蒙了心,被你的花言巧语糊弄,用我娘家的钱贴补你,你今天还在河沟里摸鱼呢!”
何光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哆哆嗦嗦要骂人,结果又被何夫人抢白道:“你没有成亲的新宅,我不嫌弃,我偷偷塞钱给你,叫你对外说是自己赚的,拿去盖房子;
你没有做买卖的本钱,我把自己的嫁妆贴补给你;
你没有销货的门路,是我,还是我求了娘家人替你……”
她淡漠的眼神中仿佛随时都能射出刀子,微微扬起的下巴也明晃晃透着讥讽,“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要了,所求不过你的一心一意,可你呢?成亲前倒是答应的爽快,结果呢?”
包括蔡文高在内的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向何光。
吃软饭的上门女婿不少,但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的,当真是世所罕见。
何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何夫人的眼神犹如在看仇人,何曾有一丝半点情谊?
“你住口!”
“怎么,怕了?怕丢人了?”何夫人嗤笑出声,“这里是大堂,你还能拦我不成?我要说的且多着呢!”
“你闭嘴!跟我家去!”说着,何光就要上来拉她,可蔡文高还没听够呢,哪里会让他得逞?一个眼神丢下去,早就义愤填膺的几个衙役已经飞快的扑上来,硬生生将何光拖到一边。
“混账东西,当着本官的面竟也敢咆哮公堂!”蔡文高喝道。
太好了,最好直接让何家垮了算了,然后一切家产收归衙门……
他的念头才一起来,突然就觉得好像后脑勺滚烫,下意识扭头一看,就见庞牧一双眼睛出奇锋利,仿佛自己的一切私心杂念全都藏不住了。
蔡文高心头一突,手心里的冷汗都下来了,忙转回头来正襟危坐,暗中告诫自己要忍住。
钱财富贵迷人眼,可前提是得有命花啊……
那头何夫人已经说到精彩处:
“你口口声声无后为大,可我不过才生了一个女儿,你就按捺不住,左一个小妾,右一个房里人的招呼起来。我但凡稍微说一句,你就不高兴,说外头的人都是如此,外人一直在奚落你们何家无后云云。”
“何光啊何光,你的良心都喂狗了吗?自己当初的山盟海誓可还记得吗?”何夫人骂道,看着何光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她哪里是不能生,可丈夫根本不配合,难不成她自己就能凭空养出儿子来?
何光张了张嘴,微微有些羞愧,不过还是嘴硬道:“你若不喜,当初为什么不讲?如今竟做出谋害人命这等狠辣的事情,难不成我还要继续以一个杀人犯为妻?”
许倩早已忍不住了,见状出声骂道:“你还算个人吗?什么叫人家不说!当年不是你自己立的誓言?但凡你还算个人就该好好遵守!这样出尔反尔却还把错推到别人身上的,也算独一份了!”
看他也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怎么偏就不干点人事儿?可见相由心生这话也不尽然。
被戳到痛楚的何光不由恼羞成怒起来,“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
何夫人忽道:“话说回来,她们死了,难道你不是最高兴的一个吗?”
109
善水者溺于水, 说的就是人往往会栽在自己最得意的事情上。
何光一辈子要脸,疼爱的闺女死了连个屁都不敢放,可现在却被发妻当着萍州城最有权势的人们的面揭了个底朝天。
“我产后你就再也没与我同房, 本以为是体贴, 可酒后吐真言,那日你喝醉了,亲口说生过孩子的女人松垮的好似面口袋, 都算不得女人……”
何夫人说的时候一脸平静,如果不是眼底汹涌翻滚的绝望和恨意,晏骄几乎要以为她真的只是旁观者了。
可如此羞辱的话, 好像用在仇人之间更合适, 就算他们这些旁观者听来,也觉得犹如钢针扎心般难以忍受。
何光浑身哆嗦的像抽风一样,本能的就要扑过去厮打何夫人。奈何周围一众衙役一直虎视眈眈,他刚一动便蜂拥而上,将人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毕氏贱/人!你不要满口胡言乱语,”何光拼命挣扎着, 一张脸憋成紫红色, 唾沫星子喷出去老远, “大人莫要听她污蔑!”
比起满足, 蔡文高此刻的表情更像一口气吃撑了, 隐隐发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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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个男人不假, 但同时还是个出了名疼老婆的男人, 委实无法接受何光的这种论调。
而旁听的晏骄和庞牧等人早已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对在各种意义上都彪悍、残忍非常的夫妻。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却闹得你死我活, 何苦来哉?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差不多就是何光夫妇二人进一步升级的彼此伤害和唇枪舌剑的互捅,如果单纯旁听的话,很难相信这真的是一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也没人会相信竟真有人能在怀揣如此深沉的恨意时,还维持表面平静十多年之久。
何光顺利长大的孩子一共有四个,而其中只有长女是何夫人毕氏亲生的,也是她唯一真心对待的。
她特意为女儿挑选了千里之外的婆家,女婿为人宽厚温和,婆家人口也简单,都不是难相处的人。最要紧的是,女儿是下嫁,而且嫁妆丰厚,身边又带着泼辣能干的心腹,纵使余生都不能再回娘家,也会幸福一生。
其余三人中,何阮已死,何明被养废了,已经嫁人的次女被毕氏当着所有人的宣告,那个女婿也是她精心挑选的:喜欢在床上折磨人。
何阮的死确实跟她有关,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毕氏的暗中帮忙,何明的书童根本不会成功。
成亲多年来,何光主外,而何家内部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毕氏的眼睛,所以那书童一反常态去厨房窥探的第一次就被毕氏的心腹发现了。
她并未制止,反而叫人加重了何阮安神汤的分量,又遣走了何阮院子里伺候的人……
过量的安神汤会产生类似于麻醉镇定的效果,当夜服下堕/胎药的何阮血流不止,纵使痛苦却也因为过量安神汤的影响而几乎动弹不得,而微弱的痛呼声根本无法传递到偏僻的下人房内。
别说何光,就连晏骄和庞牧等这些见多识广的也被惊呆了。
毕氏明显已经具备了反社会人格倾向,从一开始跟何光的相互折磨,到后来虐杀妾室,再到如今的协助外人折磨、杀死庶女,她的行为在一步步升级。
最可怕的是,她能忍,且有心计,还有钱!
如果不是何阮一案没捂住,毕氏的罪行绝对不会停止。
晏骄恨不得仰天长叹:你有这样的筹谋和忍耐力,去干点什么不成啊?
得知真相的何光疯了,两只眼睛一片血红,破了音的嗓子不断喷发出各种各样恶毒至极的诅咒。
但毕氏一点都不在意,她甚至笑着又丢了个晴天霹雳,“你那样喜欢女人,可惜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也不会有孙子,哈哈哈哈!”
何家确实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新生儿降生了。
所有人都觉得有股森然凉意顺着后脊梁骨直窜上来,天灵盖都跟着冻得慌。
蔡文高一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丧心病狂的案子,脸上激动地都冒了油,于是不等庞牧发话,他便积极主动的请了本地最知名的大夫来给何光把脉。
大夫也是知道何光的名头的,一把脉就吓了一跳,迟疑了下还是比较委婉的说:“何老爷如今已经有了儿子,倒也不妨事。”
他不行了,看脉象好几年前就不行了,有点像补过头……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之前一直没人发现过吗?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心道毕氏也太绝了,何光有儿子不假,可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前途,早就废了啊!
本着对本地百姓负责,以及将案件务必查的水落石出的态度,蔡文高强烈要求大夫再去何家给何光唯一的儿子何明把脉。
唯一有理由反对的当事人何光已经被残酷的真相打击的灵魂出窍,整个人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失去了阻止的最佳时机,于是片刻后又不得不面对另一份残酷:
父子俩空前一致,这辈子都别想当爹了。
唯一的区别是,何光至少体验过……
晏骄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了,这些年辗转这么多地方,古今中外的奇闻异事听过不知多少,可毕氏的“壮举”绝对令人终生难忘。
“何必呢?”
她看着外面黄灿灿一片的迎春花叹道。
何大小姐出生后不久毕氏就发现了丈夫的真面目,其实那个时候她完全可以及时抽身,及时止损,但她没有,她选择了最狠厉也最悲惨的应对方法:同归于尽。
“因爱生恨吧。”庞牧淡淡道,“她实在是爱惨了何光,不甘心放弃,所以索性玉石俱焚。”
萍州一带对女子和离改嫁还是挺宽容的,尤其毕氏又有丰厚的嫁妆和殷实的娘家,再寻良人另嫁应该不会太难。
可她偏偏不要。
晏骄不得不承认庞牧的说法是最符合人物性格的,但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何必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先后填进去那么多条人命,值得吗?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那些人死的太怨了。
何家的案子彻底收尾已经是二月初的事了:何夫人毕氏被判了斩立决,稳婆和被抓回来的书童一样是秋后问斩。
张兴作为举人知法犯法,有了家室却故意引诱闺阁少女,后对多人始乱终弃并下药致使一尸两命,影响极度恶劣,革除功名贬为庶人,并判流放八百里并二十年牢狱。不仅如此,连带着他的恩师和判卷老师都跟着吃了挂落,他的直系亲属也会因此无法顺利科举。
不仅如此,因为他交代了药的来历,萍州和周边几座城市的烟花场所也来了一次大清洗,缴获无数禁/药、赃款,并铲除好些意料之外的非法买卖……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何光,说来可悲可叹又可恨:一切尽因他而起,他却是最清白的一个。
但他疯了。
说疯或许不太严谨,但他确实不大正常了: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都白了,人也糊糊涂涂的,许多事想不起来,甚至有时候还会不认人。
冯大夫亲自确诊后跟晏骄讨论了,一致认为何光在遭受空前打击后进行了自我封闭,强行剥除何阮死后的所有记忆:
他坚持认为何家还是那个自己说一不二的太平风光的何家,夫人对他言听计从,幼女和儿子也都健康快乐的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