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捕头——少地瓜
时间:2020-02-14 09:23:21

 
    他口中的张先生就是已经退了的刑部张仵作。
 
    说来此人也颇具传奇色彩,原本是位前途无量的名医,哪知在一次贩药途中不幸遇到匪盗,虽侥幸保全性命,但还是瘸了一条腿。
 
    他非但没有被阴影笼罩,反而积极配合破案,后来更毅然改行,投身仵作行当……圣人感其遭遇和贡献,破格赐了七品荣宠。
 
    在两年前的赫特部陂刹郡主一案中,晏骄曾与他有过一次合作,对彼此印象颇佳,到现在也还保持着联系。
 
    时间紧迫,晏骄已经转到青雀的尸体前了,一边熟练地破坏着尸僵,一边难掩疲惫道:“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之前也曾遇到过两例。不过我现在实在有些累得狠了,不如稍后等费大人过来了一起说。”
 
    昨儿是白家老太太的寿辰,她从刑部一出来就被庞牧接上马车,带着胖儿子一起去白家做客。期间推杯换盏自不必说,两边都是军功起家,席间少不得动些拳脚助兴,一直闹到将近五更天才躺下。
 
    她就觉得好像脑袋刚挨着枕头边儿,都没来得及补眠就接到邵离渊手令,然后快马加鞭来了这里。之后便是几乎没有一刻间隙的忙碌,到现在已经是浑身酸麻了,实在没有精力把同样的事情说两遍。
 
    刘仵作虽不知内情,却也很理解她的做法,便又上前帮忙。
 
    青雀姑娘死相很惨,抛开身上多处咬痕不提,脖颈和头脸上还有许多干涸的血迹,显得非常恐怖。
 
    阿苗取了温水和热酒替她擦洗,“你放心,等会儿我们一定帮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来世再做个一生长乐无忧的富贵人吧!”
 
    死者跟她的年纪相仿,花儿一般的人物,听说还被父亲教导着读过书,又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她本该拥有一段美满的人生,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案发至今已有将近一天半,血迹早已干透,擦洗起来十分困难,需要先将血痂泡软了,才能一点点抠动。
 
    “师父,有东西!”
 
    阿苗在一次搓洗手巾时惊讶的发现,化开的血痂内竟混着几点细小的颗粒,在淡红色的血水中起起伏伏,分外诡异。
 
    晏骄凑过去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玉屑!”
 
    虽然大小形状各不相同,但分明跟之前在地砖缝隙中发现的青玉碎屑一般材质!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亢奋。
 
    晏骄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擦哪里了?”
 
    阿苗指了指尸体脖颈左侧。
 
    没了血污覆盖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掐痕,左手拇指位置有块突兀的方形淤痕,上有明显的锐器割破情况,翻卷的皮瓣呈现典型生前反应。
 
    “扳指!”
 
    晏骄简单的在脑海中推测了下当时的场景,“凶手应该是在于死者搏斗过程中不慎磕破了手上所戴的扳指,但一时之间并未脱落,稍后在掐死青雀时便割伤了她的脖子。”
 
    刘仵作和阿苗纷纷点头,“必然是这样没错了。”
 
    不过晏骄还有个疑问:青雀脖颈处的伤口看上去虽然狰狞,但实际伤口并不深,根本不可能造成之前看到的那种出血量。
 
    想到这里,她沉默着掰开了青雀的嘴巴,对着里面那截血肉模糊的舌头叹息道:“我错了。”
 
    顿了顿,她又摇头,“也不全然是错误的。”
 
 第5章 第五章
 
    晏骄这一番话没头没脑,说的众人满头雾水。
 
    阿苗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这错了又没错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呀?”
 
    晏骄重新戴好口罩,将尸体连着喉管、胸腹一路切开,熟练地将连着舌头的一套脏器系数拔出,再切开气管给他们看,就见里面有许多瘀血。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口罩拉到下巴处,一脸平静地对大家说:
 
    “她确实是窒息死亡没错,但却不是被掐死的。”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晏骄示意大家上前细看,“刚才我看到她颈部掐痕就觉得有些不对。这种程度的扼伤并不足以致命,而且从她身体其他部位的伤痕来看,凶手掐咬主要是为了获得快/感,更多是一种发泄的意思。很可能死者不堪受辱,绝望之下想要咬舌自尽。”
 
    说到这里,晏骄微微垂了眼眸,神情之中满是悲悯,“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咬舌最常见的后果就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导致休克,并不会直接死亡。但当时死者处于仰卧位,奋力挣扎中血流倒灌入气管,进而直接导致窒息死亡。”
 
    死者的舌头中间靠前一段几乎断了三分之一,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众人都本能的咽了下口水,觉得好像自己的舌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而面部和脖颈上喷溅的大面积血痕,也正是舌头断面流出的。
 
    阿苗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道:“她得多疼啊。”
 
    仵作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压抑的沉默,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良久,晏骄招呼阿苗上前:“来帮我扶着点儿脑袋。”
 
    阿苗依言照做,不过还是有些不解,“师父,既然已经查明了她的死因,为何又要开颅呢?”
 
    晏骄用锋利的刀片将死者一头乌发剃掉,小心的将它们束成一把搁置,然后在头皮上轻轻一划,淡淡道:“其实我一直都很不解,为何他们没有大喊求助,即便众人已经睡了,但乡间深夜寂静无比,若他们声嘶力竭喊叫的话,不可能邻居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吧?”
 
    死者一共有三人,除非凶手是三头六臂,能够同时制住三名死者,否则但凡谁叫几嗓子都不会这么安静,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
 
    比如说,凶手是熟人,死者一家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动手。
 
    “尤其是死者青雀,颈部的掐痕不深,面部更没有捂按痕迹,这就说明一开始凶手并没有阻止她发声,这显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正常女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失声尖叫,奋力挣扎反抗,但青雀身上此类痕迹却很少。
 
    “除非,她遭受侵害时已经丧失了这样的能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仵作听后暗自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晏骄的语气十分平稳,如同仵作房角落内静静流淌的阴影,沉静中透出凉意。
 
    她小心的剥开头皮,锯开头骨,果然在后脑勺外侧发现了轻微骨裂的痕迹。
 
    “颅内有对冲伤,骨裂痕迹大致呈现一种比较平缓,有规律的圆弧,”晏骄在脑海中飞快地进行了一番筛选,考虑到打斗可能发生的场所,于刘仵作几乎同时叹道,“铁锅边沿。”
 
    “什么边沿?”费涛才一进门就听见这话,下意识追问道,结果一抬头就见晏骄手中举着一坨……脑子。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突然开始后悔不该这样贸贸然进来。
 
    之前在案发现场呕吐已经极度不体面,赌上费家的百年声誉,他决不可再失态!
 
    世家子们往往都有爱面子的毛病,从小就被家中长辈们要求处变不惊,费涛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在场诸人竟都没能从他那张俊脸上发现什么异常。
 
    刘仵作甚至还在心中暗叹,同时敬佩不已:
 
    果然不愧是大人,才短短半日就已完全适应了!
 
    “大人,晏大人发现了许多新的线索,请您过目。”
 
    刘仵作积极招呼道,又指着那两个盛有最新物证的铁盘与他看。
 
    费涛的面皮不易察觉的抽动几下,在脑海中迅速权衡利弊之后,到底是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刘仵作期待的目光中掀开盖布:
 
    一颗心脏。
 
    费县令:“……”
 
    温和了三十载的费大人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泼妇骂街的心理。
 
    他张了张嘴,然后悲哀的发现托精英教育的福,竟死活想不出一句酣畅淋漓的脏话……
 
    “这是什么意思?”
 
    努力压抑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加平静,神色也越加冷漠,简直比刘仵作此等专业人员更为处变不惊。
 
    验尸已经接近尾声,晏骄示意阿苗过来接手,自己则整理了思绪后叙述起来。
 
    “对三名死者的死亡场景,我做了大胆的推断。”
 
    “费大人眼前托盘中摆放的正是秦氏的心脏,”她示意费涛细看,殊不知后者心中疯狂拒绝,“初见面之时大人就曾说过秦氏历来体弱,儿女一项十分艰难,一直到三十岁上才有了女儿青雀。我解剖后确认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具体来说属于室间隔缺损,而且是比较严重的一种。老实说,她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并且生儿育女已经很幸运了。”
 
    “什么缺损?”突如其来的新词汇令费涛暂时忽视了其他负面情绪,下意识的追问道。
 
    “在我老家那边习惯将心脏主体大致分为四部分,分别为左右心房、心室,秦氏的病简单来说就是两瓣心室之间没长好……平时可能经常呼吸困难、没有力气,还可能有顽固的老肺病等等。”晏骄简单地将病理和病症说了一回,连带着刘仵作也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不错,”费涛又惊又喜,一双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之前衙役问过周遭百姓后,说秦氏多年来便是这些毛病,做不得重活,生不得气。”
 
    “就是这个生不得气,”晏骄叹道,“所以我怀疑案发当日,凶手来了之后必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者说了许多不好的话,激地秦氏当场病发。一开始青雀应该是在后院闺房内的,听见动静醒了,披衣起来查看,却因厌恶或是畏惧凶手而未出门。但后面母亲倒下,她出于本能便出来查看,不料凶手却将目标转向她。”
 
    “当时王有为定然也有些无措,一边是发妻,一边是女儿,或许他上前阻拦凶手,叫女儿逃命,又或者还在试图救活老伴儿。青雀往外奔跑,或许是想要喊人来帮忙,但很快就被追上。无奈之下,她只好就近钻入厨房,想拿起菜刀吓退凶手,然而却反被凶手夺了刀,这也是她虎口处锐器割伤的来源。”
 
    “争夺之中,凶手的衣服被柴堆撕裂,青雀不甚摔倒,脑袋磕在锅沿上昏厥,随后赶来的王有为上前与凶手厮打,被凶手一刀砍杀。”
 
    “随即凶手将二人丢入猪圈,又将昏迷的青雀拖到石桌上奸/污。施暴过程中青雀悠悠转醒,反抗未果后绝望咬舌自尽,然后就被涌出的鲜血呛死。”
 
    “直到这个时候,凶手才注意到自己的扳指碎裂,匆忙收捡了大块碎片后逃离现场……”
 
    此时已至傍晚,金乌西坠,暮色从天边缓缓上涌,执意将天地间最后一点余晖吞没。橙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压得低低的,在地上拖出一道又一道细长的阴影,像极了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魂。
 
    晏骄平静的语气悠悠回荡在仵作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余音穿透开着的门窗散出去,直叫守在门口的许倩等人打从心底里发冷。
 
    随着她的讲述,众人眼前仿佛真的飞快闪现出一幕幕残忍的画面,最终都蓦的消散在空气中,转而化为验尸房内三具冰凉的尸体。
 
    很显然,凶手更像是单纯的泄愤和报复,而考虑到王有为一家多年来的为人,刘旻和邻居口中前些日子刚与他们闹过不愉快的远房亲戚嫌疑再次扩大。
 
    验尸结束了,现场也勘察完毕,眼下晏骄能做的也只有耐心等待。
 
    她暂时不能回家,便先住在随云县府衙客房内,第二日费涛的妻子也带着三个孩子过来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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