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桑的想法与阿怪不谋而合:“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等会和舞美老师说一下做个初步的,到时候排练再修改。”
大家讨论得热烈,倪桐却戴着鸭舌帽不发一言,整张脸隐没在帽檐下的暗影中,盯着某处发呆。
林洛桑以为倪桐被打击得不轻所以偃旗息鼓了,谁知散会后她去卫生间靠里的位置洗手,却意外听到外面的洗手台传来交谈的声音。
音色很熟悉,应该是倪桐经纪人和倪桐本人。
倪桐经纪人很显然急了,一个劲儿地大声说着:“你这状态不行啊,这样下去怎么比赛?你实力是有的,拼不到第一我们就争第三啊,拿季军也不丢人啊。”
说着说着又强迫自己有耐心一些:“我知道你有落差,但一定要调整好,大家都这么厉害,你下场再不打起精神来,可就要淘汰了。这是我们目前能把握到的最好的机会了,你想就这样放弃吗?”
水龙头传来哗哗水声,倪桐将遮面的口罩扯至嗓子口,用力地鞠着凉水拍打面颊。
寒凉的水毫无遮挡地直接渗进毛孔,刺骨的寒和痛难得让人清醒半分,倪桐的手还维持着开关的动作,任由水流持续冲刷,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滴一滴水珠顺着眼尾滚落,冰冷刺激着感官,她冷得微微发起抖来,但又有哪里正在燃烧。
倪桐指尖用力,牢牢地盯着某处,声音宣誓一般回荡着:“知道了,我会……打起精神的。”
*
三天后,《视听盛宴》下期节目的第一次排练正式开始。
林洛桑总觉得哪里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自己率先练完后便留了个心眼,等到最后,看完了倪桐所准备的歌曲。
她总算知道倪桐打起的是哪门子的精神,这回她的歌词创意又被倪桐给扒了。
她的叫《释怀》,倪桐的就叫《我不能爱你》;
她的副歌藏头是“我很释怀”,倪桐的藏头就是“我爱你”;
她的结尾写“骗你的”,倪桐这回聪明的知道改一点了,没有选用藏头的句式,而是直接改成了一句平铺直叙的“我不能爱你吗,可是我爱你”。
岳辉看着眼前的情况,也无语地抱起了手臂:“第一次的时候见她,还觉得她对你的喜欢有几分扮演的成分,现在我信了,她是真的爱你,她眼里只有你,除了你别的女人她都看不上眼,她就算死也要死在你手里。我开始怀疑了,她是不是个深柜啊??”
林洛桑其实并不怀疑倪桐喜欢自己的歌这件事,毕竟很久之前聊天,倪桐就是靠对她以前每首歌的了如指掌,才让她觉得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音乐人,放下了一小部分戒备。
喜欢其实会带来潜意识的模仿和学习,但倘若过了度,再加上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喜欢和参考很容易就走向了变质的道路,成为滤镜下无休止的复刻。
小暖提议:“要不跟导演说吧,赶紧给她安排个病让她滚蛋,就说有事录不了了。”
“不瞒你说,在听到她副歌的那一刻,我也是你这么想的,”岳辉松了松脖子,若有所思道,“但我刚刚突然不那么想了。”
林洛桑转头:“你怎么想?”
“留着呗,就这样让她滚蛋也太划不来了,突然销声匿迹哪有正面battle有意思,”岳辉挑着眉尖,“既然她这么喜欢你……”
林洛桑:“那我换歌。”
岳辉表情瞬间凝固,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啥??别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激动,冷静点,要不我们还是跟导演组说一下撤人吧??”
林洛桑摇头,已经有了新的解决办法。
“既然她这么喜欢我……”林洛桑勾唇笑了笑,“那我就亲自给她写首歌吧。”
其实早在倪桐用了女高音和合成器的那次,她就隐隐这样的主题和想法,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便暂时搁浅,今天又突然来了思路,打算把这个想法拾起来。
也算是,不辜负倪桐老师这么久以来的关注。
只要倪桐敢听,就一定会知道是在说她。
新思路《寄生》是她目前手上词写得最快的一首,仅仅只是从演播厅到回家的几十分钟车程,她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歌词创作。
到家门口时她心情正愉悦着,感觉到里头有声音也没仔细听,哼着毛坯调子按下指纹锁。
就在锁“咔哒”一声感应开门后,客厅里也恰巧飘出一句完整的话,钻进林洛桑的耳朵——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你的决定就是和那样一个女人结婚?”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
客厅的气氛弥漫着窒息一般的胶着,如果能再重来一次,林洛桑想,她绝对不会在那个时候听从自己脚步的惯性,踏进门里的。
她在玄关处站定时,背对着她的女人正巧回过头来。
是和裴寒舟有着八成相似的脸蛋,极美的皮相和骨相,被盛千夜誉为娇贵美人的赵璇雅。
裴寒舟的身生母亲。
虽然是母子关系,但赵璇雅却和裴寒舟中间隔着一道长长的桌子,疏离又冷漠的距离。
裴寒舟坐在那端眼神冷冽一言不发,赵璇雅虽是愤怒,却得体地只是红了耳根。
而空气中充斥的,正是几天前,裴寒舟极为排斥甚至反应剧烈的——
赵璇雅亲制的,花叶香水的味道。
第41章
林洛桑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初次见面的赵璇雅打一声招呼,就已经意识到了客厅内的暗涌与不对劲。
或者说,其实赵璇雅对她的不满意,已经从语气和神态中表露无疑了。
抵在齿关的话被收回,林洛桑拎着手包站在原地,等待着合适的人先打破僵局。
赵璇雅足下是一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跟笃笃地敲在瓷砖地面上激起响声,女强人的占有欲与气场无形扩散。
女人走到林洛桑身边,拉下她只披在肩头的外套,露出她方才排练时穿着的表演礼服,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寒舟:“你就让她每天穿成这样在镜头下抛头露面?找一个修养得体、出身名门的妻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裴寒舟掀开眼睑,语调内一丝起伏也无:“大清亡国一百年了,我不觉得她穿成这样有什么问题。”
林洛桑拉起自己的外套,向旁侧退了两步,这才礼貌道:“这不过就是款式简单的吊带裙,为了配合我的工作而做的修饰,和香水换限定包装是一模一样的性质。如果您觉得不得体,先将V&A华丽的包装换下再来声讨我,或许更有说服力一些。”
“如果您不满意我的工作是在镜头下光明正大,或许将大肆报道V&A的闪光灯关掉,会让我更无地自容一点。”
她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基本的尊重是相互的,既然赵璇雅对她和她的工作进行贬损,她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几年来的心血和付出被人蔑视。
她尊重,也敬畏自己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赵璇雅被林洛桑的话堵得哽咽片刻,半晌才气极地笑开,抬了抬气音:“还真是厉害的一张嘴,你就是靠这个让寒舟和你结婚的?”
林洛桑:“结婚是他提的。”
“……”
良久之后,赵璇雅更换了策略,但心思却没有动摇半分:“你应该知道,喜欢他的人并不少,各个都是站在象牙塔顶端出生的女孩子,她们伸手就能摸到云和月亮,那是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所以呢?”林洛桑抬头问。
赵璇雅一愣。
“她们能摸到云和月亮,和裴寒舟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需要建造宇宙飞船,也不用摘云取月。”林洛桑继续道,“我站在的这个舞台,也是常人要用摘星角度,用力仰头才能看到的位置。”
赵璇雅笑笑:“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他孤身一人能走多久,你以为他不需要更厉害的资本相互扶持?单打独斗所带来的良好光景都是暂时的,没有人会永远站在顶峰上。”
始终一言不发的裴寒舟终于站起身来,他蹙起眉头,压制着香味带来的本能反胃欲望,垂着眸勾了勾唇,讽刺之意尽显:“然后呢?”
“我和你们挑选的女人结婚,缔造出一个所谓的对我有益的婚姻,然后呢?”
赵璇雅看着他。
男人道:“到时候像你们一样相看两生厌?谈生意般地繁衍出后代,生完就互不过问彼此逃离?甚至在我结婚三个月之后才知道消息?”
又低低从鼻腔里嗤出一声笑,“原来你们居然觉得那样病态的婚姻,是对的。”
“你还没有见过我们给你挑选的女孩子,你怎么就知道你会讨厌?”赵璇充满质疑地看向林洛桑,“她哪里好?”
裴寒舟淡淡问:“她哪里不好?”
赵璇雅拢了拢衣襟,闭着眼深呼吸几次才压下怒火,“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这么顽固不化,结婚到现在为止,她得了你多少好处你知道吗?你们彼此的给予是对等的吗?”
“婚姻里还要算对等,你的病态果然已经刻进骨子里了。”男人没什么表情地回应,“她至少能够呈现给我,比你们所给予的有温度更多的生活。”
赵璇雅放在口袋中的手微微收紧,纵使生气,仪态也未有丝毫崩盘:“没关系,时间会证明谁是对的。”
裴寒舟转身上楼,步伐很快,始终和自己母亲维持着几米远的安全距离。
“不送。”
赵璇雅的名媛修养让她离开时控制着没有把大门摔得太响,但踩下高跟的力度却比之前更重,大迈步时能看清头发后飘的弧度,是纵使不挑明也能看清的愤怒。
不欢而散。
门锁落上后三十秒,确定女人不会再回来,林洛桑总算解除了一级战备状态,揉着肩膀放松了腰部,脱下高跟鞋,晃了晃脚踝。
她没想到裴寒舟和赵璇雅的关系如此紧张,赵璇雅甚至是在今天才得知他结婚的消息。
但不难从谈话中听出,其实赵璇雅的婚姻也并不幸福,她和丈夫裴楼虽然是世人眼中门当户对的才子佳人,但双方竟都对彼此避之不及。
裴寒舟甚至用“繁衍子嗣”这种毫无感情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诞生过程。
要对父母的感情有多失望和冷漠,才觉得自己连普通又常见的“儿子”都不是。
闻着赵璇雅遗留下来的花叶淡香,林洛桑敛了敛眉。
其实话说回来,她对于赵璇雅不接受自己的这件事,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在娱乐圈也算是混了这么几年,她很明白在无数豪门贵胄的眼中,娱乐圈不过是资本操控的场所,而圈内明星也只是供资本肆意蹂躏不敢吭声的玩物,没什么地位,即使受万人追捧,身份也算不得高贵。
财阀世家出身的赵璇雅清高孤傲,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地位。
所以她或许才明知那样的婚姻不会幸福,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同样声名显赫的裴楼;而她的儿子裴寒舟,也需得如她所愿,娶一个站在象牙塔顶尖的名流。
她坐在玄关放空着大脑,头有些疼,开窗透气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有些荒谬却并不突兀的想法——
难道裴寒舟对香味的厌恶和排斥……是因为赵璇雅?
但要有怎样的矛盾,才会让一个人对于母亲的味道都恨之入骨?
她的脑容量被接踵而至的问题挤空,叹息了声没有再纠结其中缘由,去了楼上浴室卸妆。
今天的排练她虽然换了礼服,但妆是十分钟随手化的,卸了之后脸颊会舒服一些。
卸妆前她正好在床边看到了男人的外套,又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他正在内间的椅子上靠着休息。
想到方才存在感很强的味道,她问了句:“你还好吗?”
男人的声音很沉:“没事。”
她点了点头:“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他没回复,算是默认了。
林洛桑给他余留了休息的空间,自己去浴室忙活了。
她还在天马行空地乱想着,想赵璇雅,想裴寒舟,也想自己的舞台。
一边思考一边卸妆的结果,就是她用了半个小时才刚洗完脸。
正准备上护肤水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裴寒舟应该是才醒,蹙着眉就站在浴室门口。
“你要洗澡吗,”她准备让出,“那我出去弄好了。”
“我不洗,就站会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休憩后的沙哑与低沉,在某个时刻竟显出难得的缱绻温存:“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摇了两下乳液,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赵璇雅,旋即笑笑,道:“你放心吧,网上骂得比她更伤人的多得是,那种话我不会放心上的。”
想了想又说,“其实有几句,她说的也是对的。”
男人蹙起眉头,不悦地看着她:“哪几句?”
林洛桑仔细地想了一会:“忘记了。”
“……”
“大概就是,或许站在她那个位置那个角度,确实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娶我,不是吗?”她说,“你当时说他们那样的婚姻是病态的,其实我们俩的也不牢固啊。我们的婚姻也不纯粹,我们也不是因为相爱结婚的,我们也有自己的利益出发点。只是她想让你看见的,是更大更稳固的利益。”
她明白裴寒舟为什么会那样讲,更不会选择拆穿,因为她也清楚,父母潦草婚姻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会给下一代带来怎样不可逆的伤害。他会从潜意识里排斥同父母一样的婚姻,哪怕其中有找到真爱的可能。
只是这种只有二人的时刻,她忽然想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她好像从来没有和裴寒舟讨论过这样的事情,很多时刻二人看似亲密到没有距离,但其实都戴着面具,他们心照不宣地懂得彼此的目的和逢场作戏,从未真正敞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