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由于男人说会还有一阵子才开始,她便打开工具打算一展宏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时脑抽就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怎么,你想帮我涂吗?”
她也万万没想到,男人居然会颔首答应:“可以。”
然后事态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公司高层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表情震撼地看着座位上正给自己老婆刷底油的总裁,偏偏这个总裁浑然不觉似的,充分发挥自己一丝不苟的商人品质,一层层、均匀有度地刷着。
男人心态稳定,万分自然与从容,落拓的侧脸被灯光描绘,落在身后墙面。
林洛桑到底脸皮薄,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低声:“可以了,来人了,你们开会吧……”
奈何怎么抽都抽不出来,男人并不打算放手。
她在众人视线下,感觉自己即将变成大家脑内的苏妲己和褒姒,好不容易坐立难安地等到他刷完,男人打开了灯,把她的手放了进去,“动什么,你刚刚不是还嘱托我要烤干?”
林洛桑:“……”
等待开会的高层:“…………”
好不容易解决完毕,林洛桑抓起包就往门口跑,一边鞠躬说着抱歉一边光速离开了这个让人崩溃的会议室。
有关会议室的回忆总那么让人难以启齿,上次还是她被自己的衣服绑,然后被男人教天雷地火。
当晚,她坐在沙发上声讨裴寒舟:“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尴尬,你为什么要当这么多人的面让我忍受目光酷刑?”
他慢条斯理:“他们单身。”
“所以?”
“偶尔让他们嫉妒一下,也不错。”
“……”
林洛桑失语片刻,最终言不由衷地夸赞道:“有你这样为员工着想的老板,真好。”
睡前闲聊结束,林洛桑闪进自己的房间。
由于之前他骨折,她就直接睡在了中间的书房,适应之后也算舒服,这几周的习惯也一直没有改回来。
正当她惯例关了灯的时候,房间的灯又被打开了。
男人不悦的脸出现在面前:“你还不回去睡,你不冷吗?”
林洛桑看了看自己的被子,“不冷啊。”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把卧室的暖气关了。
“那我冷。”
“……”
第61章
裴寒舟就那么站在她房间门口,眼睑轻垂,肌肤被浅色灯光雕琢出玉石一般的细腻质感。
林洛桑后背靠在床头,手里还捏着一小块被角,停住了即将要进行的动作。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冷?”
男人颔了颔首:“嗯。”
未过几秒又补充着强调了语气,“非常冷。”
林洛桑目光复杂地瞧了他一会,正准备跟他商量着今天已经躺下了,要不明天再过去,结果还没来得及讲出第一个音节,男人又俯了俯身,手指压在她脚踝处的被褥上。
“之前晚上不总是冷到往我那边钻,这几天降温怎么会不冷?”
林洛桑用足尖拱了拱脚边毛绒绒的东西,一阵晃荡的水响传出。
她说:“因为我之前搬家的时候买了新的热水袋。”
“…………”
男人直起身,抽走她被子里拿来续命的东西,沉声科普:“这种东西要少用。”
她偏头,“为什么?”
男人折身往卧室里走,声音愈来愈远,甚至都被空间拉出了三维立体感。
他举重若轻,淡然而不羁:“还没想好。”
“……”
热水袋被男人拿走,被子里的热气也被他抖散了大半,林洛桑认命地下床穿好拖鞋,走进了卧室。
久违地一到这地方,她睹物思景,昔日场面涌上脑海,想起自己曾经给他打过很多个领带一一挂好,手都差点打抽筋。
又想起今天见到男人时他脖子上整齐的领带,她转头看向裴寒舟:“你今天的领带是自己打的吗?”
他正坐在床边把她的热水袋锁起来,故而未有设防,直接回道:“是啊。”
“你不是挺会打领带的吗?”她道,“那之前为什么打成那个鬼样子?”
男人终于意识到回答和行为没对上,但也没有丝毫慌乱,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圆场:“那应该是因为,看到你我就心……”
林洛桑:“心不在焉?”
男人眼睫轻颤:“心惊胆战。”
“……”
“我看你不如还是自己睡吧,告辞。”
说完她立刻就转身要走,被人噙着笑扣住手腕,又给拽回了床边。
她没稳住,直接倒在了枕头上,腰部还没来得及用力,男人便已经用被子把她裹成了糯米糍。
林洛桑像海狮一般笨重地扑腾了两下,猝不及防听到男人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嗓音,共振得她耳郭都在发麻。
“别跑了,”他说,“被子外面冷。”
冠冕堂皇的,好像刚刚费尽心思把她从暖和被窝里弄出来的不是他一样。
林洛桑嗤一声,正想质问他,侧头时好像发现柜子旁边摆了个小瓶子。
形状很熟悉,她抽出手摸到,对着满是英文的瓶子认真地读取了几秒。
“褪黑素?”她回身问他,“你买这个干嘛?”
他垂眼:“买这个还能拿来干什么?”
褪黑素是拿来助眠的,林洛桑偶尔也会吃,常用在倒时差或是录完节目大脑亢奋必须逼自己睡觉的时候。
以前没见床边出现过这个,应该是她前阵子离开时添置的,看瓶子还挺新。
“没吃几次,”男人低声道,“你刚走的时候,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知道了,”她严肃地回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早有打算,把这个瓶子摆在这儿,让我看到了心疼你然后任你摆布?”
裴寒舟一时失语:?
她往后蹭了几寸,礼貌又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喉咙,温声提醒他看表:“很晚了,真的不可以。”
裴寒舟:“……”
“我没想干什么。”
“那就好,”她摸了摸他的鬓角,然后伸出一只手臂比出安全距离,“但由于在这个地点,我不太信任你,所以我们今晚就……”
话没说完,整个人被翻了个面儿,男人钳住她手臂拢了拢,将她背对着抱进怀里,沉声截断道:“就这样。”
左边的蝴蝶骨接收到男人胸腔中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一路传导到她心脏的位置,他的下颌就抵在她发顶,呼吸声深深浅浅地掠过。
她以一种婴儿酣眠的方式贴在他的怀里,腰上的禁锢有力却温暖,他看似用力,实则只是虚虚覆住,并不会让她不舒服。
她舒适地弓了弓身子,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自由地出入人多的场合,你最想要做什么?”
他想了会,说:“去看你的演唱会吧。”
她懵了一下。
“到时候总不能看转播,但如果去现场又要留出一大片空位,不像阿怪的演唱会有部分票没卖完,我可以和主办方商量给我留出一块。”男人淡淡道,“你的演唱会,应该是座无虚席。况且,我也不能跟你的粉丝抢票。”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其实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困扰吧,你肯定也想要治好。”
“以前觉得无所谓,”他说,“但是遇见你之后,也想和你一起在很多人的国际广场跨年,也想陪你在人群里看日出,也想带着你感受很好的气氛,而不是去哪里都要清场。”
“你平时的工作已经很特殊,随时随地要和观众保持距离,如果平时生活也像那样,会很累。”
林洛桑睁开眼睛,望着衣柜一角出着神:“我有时候其实觉得,这样挺好的。”
“嗯?”
“你排斥其他女人的靠近,我永远不用担心你出轨或是和异性距离过近。虽然有时候不能去一些很想去的地方,清场了没有气氛,但起码——”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思考着措辞,男人就跟在身后纵容道:“好,那就这样,不用再考虑治愈的事情。”
林洛桑合理怀疑自己有一天如果想去放火烧山,这男人也会是第一个给她点炬火的人。
她皱了皱鼻子:“你理智一点行不行?”
“我还不够理智?”
“……”
她又接着道:“但是那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瞬间,仔细思考之后,我非常肯定,我也希望你可以抛掉过去带来的一切,积极而健康地生活。”
“怎么又不怕我出轨了?”他笑。
“因为,”她深呼吸一口,轻声说,“我相信你呀。”
卧室内有片刻宁静。
半晌后,他哑着声音回:“嗯,都听你的。”
“什么叫都听我的,”她试探,“那我和心理医生一起帮你计划治疗方案?”
他不假思索地应答:“嗯。”
“我当你的私人医生?”
“嗯。”
“我去上医科大学?”
“嗯。”
“我弃唱从医?”
“嗯。”
?
“我回去睡了?”
“……”
“这个不行。”
“嗤。”她哼哼唧唧两声,“没意思。”
“话说回来,”男人道,“如果当年能及时诊治,现在也遇不到你了。”
林洛桑仰头,对他的豁达表示敬佩:“你挺苦中作乐的啊?”
“不会,”他说,“也有遗憾和担心。”
“比如?”
“比如万一以后女儿出嫁了,和亲家该怎么沟通。万一儿子的女朋友到家里来,我又该保持什么距离。初次见面坐太远,似乎有些不尊重人。”
林洛桑:???????
她回味了足足三分钟,才明白裴寒舟到底在展望些什么东西。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说成功的资本家都是这么高瞻远瞩的吗?
人还没转正呢,连孩子都给她安排好了,并且还是……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她偏了偏头,嗫嚅:“你想得真远。”
男人垂头:“远吗?”
“远啊……”
她吸了吸鼻子,困意上涌,尾音拉长后渐渐微弱,坠入梦里。
不知道多久过去,男人淡声澄清。
“不远了。”
*
次日,在林洛桑的旁敲侧击下,裴寒舟给她看了曾祖父曾留给自己的遗物。
那样喜欢看戏的老人,留下来的也是一本戏折子。
林洛桑问他:“你打开看过吗?”
“没有,”男人垂眼,“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打开,沉重不是他想要的,但我无法轻快。”
他淡淡地:“这本折子,似乎只能提醒我的不孝。”
男人离开之后,林洛桑打开翻阅了几下。
戏折子中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应该是即将与世长辞前,老人知道或许见不到他,于是抓紧时间,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
字体模糊,辨认不清,大抵交给了裴寒舟后他也无法看清。
幸好戏折子里有老人抄写的很多戏词,由于戏曲是传统文化,她作为音乐人多少有些了解,于是便把纸张中辨认不清的字找出来,再寻找老人抄下的戏词中有没有笔划外形相似的,根据上下文和自己的了解,来分析那到底是什么字。
好在老人虽然写得潦草,但她对戏曲略有涉猎,因此“翻译”过程算不上艰辛,尽管繁杂,但她也理出了头绪。
值得一说的是,老人有一出很喜欢的戏曲,连眷抄时都无比认真,经典句子甚至还换了颜色做标记。
而那一首恰巧她也喜欢,好像曾经还在那张翻唱专辑里致敬过十几秒。
她盯着戏折子出了会儿神,想起了小时候的裴寒舟,他也会在老人的带动下听这些吗?
但她没有出神太久,很快又继续投入翻译,看着最终的成品,心间涌现无限的感动和唏嘘。
次日,她上午在健身房练了舞,下午和裴寒舟去了自己前几天曾踩过点的地方。
她没有主动说,只是先在附近买了杯鲜榨果汁,再回来的时候,看他正对着那一片乐高积木沉思。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
裴寒舟淡淡道:“我还记得这里。”
“那次月考我在生病,成绩出来以后,只拉开了第二名几分,家里人怒不可遏,扬言要打得我握不了笔。我逃了出来,躲在这里,最后是他来把我接走的。”
她当然知道,“家里人”指代的是他严格的爷爷,而“他”,指的则是曾祖父。
“他虽然做不了多少,但总归来讲对我很好。”
男人半垂着眼睫,瞧不清眼底汹涌的情绪,但嘴角却挂起一丝嘲弄的笑,“他走的头几年,我甚至不敢去祭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