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挡住双眸,只露出那双抿的紧紧的双唇,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是谢琏将明珠揽到了他的身边。明珠不明所以的抬头,就瞧见谢琏笑着道:“快吃点东西,赶了一天的路了,吃完就去休息,元宝姑娘跟香娘你们都住在一间里。”
他倒是不顾及周围有人瞧见了,又低声说道:“我就在你们的隔壁,你、若是想要找我,便告诉我一声。”
谢琏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是红了脸颊,唯有王修竹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将那搭在明珠肩膀上的略显得僵硬的手给拍了下去,自己则伸手揽过明珠,冷声道:“谢公子,别动手动脚的,有话就说,明珠还没有许配人家呢,别把她名声给弄坏了。”
谢琏低低的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那转身走掉的小男孩。他的腿有些瘸,走路一拐一拐的,而且那身板也不像是十岁小男孩该有的样子,略微健壮了一些。
如今荒山野岭,出现这么个客栈本来就奇怪,更何况这里的店家对他们过于热情了,若说是因为来了生意所以才殷勤一些也是过的去的,可是他的心里总是不安的很。这样想着,难免纠结了起来,一颗心也乱糟糟的。手心却忽然一热,他侧眸,就见明珠若无其事的低头喝着粥,那掩在长袖下的手却握住了他的。
一颗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总有那么个人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次握手,便能将他心底所有的不安惶恐都消散。
夜晚的风大了一些,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屋里燃着烛火,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能被窗外的风吹灭一般。元宝早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香娘盘坐在榻上,看着坐在床边的明珠,问道:“都夜深了,怎么还不来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明珠穿着中衣坐在窗边,手指轻轻的扣动着桌面,一下下的仿佛在合着吹打在窗上的风,半晌后,她才起身端着烛台去了大炕上,盘腿坐在了香娘的对面,小声道:“方才宋小将军找过我,说让我们待在屋子里睡觉,听见声音千万不要出去。这间客栈想必是有什么蹊跷,可是若是为了劫财的话,咱们这带了一对的兵马,他们就不怕吗?还是说是知晓了我们的身份,来寻仇的?”
他们这一行人本来就没有打算伪装自己,一路上全都是整装好的侍卫,手里拿着佩剑,当时那店家见了竟也没露出害怕的神情来。通常遇见这种情况,理应是害怕的,可那人却始终殷勤备至,热情接待。还搬来了一坛又一坛的好久,特意去外间送与那那群侍卫。
若说是寻仇似乎更合理一些,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隐瞒身份,是以但凡是有心的都能打听到他们几个人的身份,明珠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更何况王修竹本身就是个商贾,自是寻不到什么仇家,那么这些人想必是对着谢琏来的。她心里一紧,手指都攥的泛了白。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打斗声音,还有金属摩擦的声响。她想立时跑去隔壁看看谢琏,可是想起宋原与她说的话,她现在出去了,根本就是添乱,搞不好还会被贼人给掳了去,到时候可就不好了。
立马将烛火吹灭了,掏出那把一直被她藏在身上的小刀。正是王修竹送给她的那把华丽的镶满宝石的小刀,自从那日被许宰辅抓了去之后,她便时时带在身上。
“香娘,你怎么跟了来,快去炕上。”
明珠拿着小刀藏在门后,一回头就见香娘站在了她的身边,女子的面容在黑夜中不见半分的慌张,反而比她还要冷静一些。手腕被香娘给握住,见她笑道:“我们去把那小桌抬了来抵在门上,你站在这里,若是有人想要硬闯也挡不住。”
明珠跟着香娘将窗下放着的桌子给搬了过去抵在门口,还把凳子什么的一应物件乱七八糟全给罗了上去。香娘这才对着明珠小声道:“之前居无定所四处流离,勉强学了些保身的功夫,想来你舅舅还是我救的呢,你且安心于我在屋子里,他们若是进来了必不会伤害到你。外面那群侍卫也都是武艺高强的,你舅舅他们早就有所警觉,定会没事的。要是累了,就去歇息了吧?”
明珠摇摇头,她还是要守在这里的。就地蹲了下去,仰头看着香娘子,想这世间真是千奇百怪,看起来这样文弱的女子,竟是一楼之主,还能有武艺傍身,实在是让人羡慕。再听外面铿锵的武器碰撞声响,心下便也跟着砰砰乱跳。只祈祷着众人平安,千万不要被伤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才平息了下去,有人过来敲门,道:“姑娘们安心睡着便是,一切都好。”
如此明珠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去,跟香娘将一应物件全部拉了开来,明珠开门便要出去,香娘心里也担心着王修竹,两个人自是手挽着手走了出去。客栈走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底下守着几个侍卫。
门外,侍卫抓住逃跑的店主一并那小男孩压到了谢琏的面前。他身上披着玄色的大氅,领口处一圈的白毛,那脸颊被衬的如玉般精致,此时眉宇间却满是寒肃之气。他低头,瞧着那被压制着的人,问道:“为何要刺杀孤?”
之前那小男孩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眼神充满了恨意,道:“你根本就不配当太子,这大齐被你们谢家人祸害的还不够吗!你们一个个眼中只有权势,根本不管底下老百姓的死活!”
他本就不是小孩子,只不过身体有缺陷,不能长大,是以被不少的人嘲讽过。旁边那位年长一些的店主,也发出了阵阵冷笑,“没能杀了你,真是遗憾,我们死了,还有千万的人会揭竿而起,你们谢家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谢琏脸色没有半分的变化,只是下颌绷的紧紧的,他接过小福子递给他的长剑,那手都是带着微微的颤意,道:“是许令清。”
他本就是试探,谁知那小男孩却面色一变,竟是冲脱开了侍卫的压制,直直的朝着谢琏冲了过去,少年绷紧身体,扬起长剑,鲜血顿时四溅。
他没有闪身躲过,眼神越发的冰冷,唯有颤抖的手泄露了一丝情绪。
“大人那样好,最后却被你们抓了起来,我恨,恨不能将你们谢家人给杀死!”那人吐了一口血,便彻底没了气息。
谢琏早就有所防备了,不然也不会准备的这么周全。他早就派人探查到了,那许令清府中养着不少的杀手,皆是一些身体残缺之人,对许令清很是爱戴,可见许令清拿捏人心的手段。在这客栈之中一共埋伏着杀手共计十余人,且还有些刚刚学会武艺手上还没有沾染鲜血之人。
谢琏将剑丢下,接过小福子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上沾染上的鲜血,下定决心道:“都杀了吧。”
一声令下,满地皆被染红。
他可以善良,可是纯真,但是对待这样的一群人,只能狠心。转身,刚想回房间收拾一下满身的脏污,心里还在庆幸着幸好明珠已经睡着了,不然看见自己如此残忍的样子,该失望了,可没想到,转身便看见少女站在后方,双眸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他瞬间就慌了,下意识竟是将脚底下那被他扔了的剑踢走,正好踢到了小福子的身边,还瞧了眼四周,想要站到干净的没有被鲜血染脏的地方,可是却发现僵硬的动都动不了,只能一眨不眨的凝望着明珠,生怕她因此讨厌了自己。
该是很恶心,很讨厌的吧,做了这样的事情。
明珠还真是被吓到了,不过也只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她从被震惊到了的情绪中脱身后,就见谢琏已经很委屈很可怜了,什么也不管,朝着他小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谢琏被她狠狠一撞,连带着那颗心脏也被她撞了进去,满满当当的。立马伸手揽住了她,将脸埋进了她领口斗篷的软毛中。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她轻声道。
“不出五日便能回齐都了,等回到齐都,我便去请求父皇再次下旨赐婚,定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我,我好怕你会讨厌我。”声音里染上了哭腔,情绪都还有些起伏不定。
明珠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脊背,笑着道:“胡说,阿蛮那么好,惹人喜欢才不会惹人讨厌。”
“你不管做了什么,在我心里都是最干净最纯真的人,”从他的怀里扬起头来,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脸颊,笑着道:“你听到了吗?”
谢琏委屈的点点头,头又往下垂,想要明珠再抱抱他。却被明珠用手指给抵住了,道:“好了,快回去睡觉吧,别想再占我便宜了,什么时候娶了我,再让你抱。”
谢琏目光随着明珠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被小福子叫了声才回过神来,一瞧见小福子,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雀跃道:“回齐都便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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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将将放明,霍府便一片人声鼎沸。小厮婢女人人脸上带着喜色,自从霍将军回府之后,夫人的病情好转了不少,且霍将军深得圣仁帝器重,公然抗赐婚的圣旨都未曾被责备半分,让霍府的众人都挺直了腰板。
这不,早早的便起来收拾,静等着小姐回府了。
王氏揉揉酸痛的腰际,起身周围已经没了人。她唤了方妈妈进来,露出半边白皙肌肤全是红印子,那方妈妈进来便笑道:“夫人您快出去瞧瞧老爷,天不亮就吩咐小厮婢女们去将小姐的院子再收拾一番,生怕小姐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不早早的便出去买屏风买摆件,老爷对小姐可真是疼到心窝子了呢!”
“让他一个人忙去,还得折腾的全府睡不着不成。明珠这孩子,那青州城何等危险的地方就敢闯进去,哥哥也是,被他宠的越发没天了。”她伸手,敲了敲腰,才道:“这孩子今天回来,肯定瘦了不少的苦,厨房可都安排好了,可要熬上碗鸡汤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方妈妈抿嘴偷笑,道:“夫人也该给自己补补了。将军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夫人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直把王氏说的羞红了脸。
等众人都收拾好了,本来算的是中午便能到了,硬生生的等到了傍晚,那霍慎行更好,直在那门口瞪的眼珠子都恨不得出了城去瞧一瞧明珠还有多久到家。但凡是从霍府门口路过的,都能看见那在战场上杀神一般的魁梧大汉,此时竟像个委屈巴巴的狼狗一般蹲坐在门口,俨然成了一块望女石。
待听见那路口处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他立时站了起来,往外探头一看发现正是明珠坐的那辆马车。正坐在马车前方的王修竹抬眸一看,便见着个飞速闪过的黑影,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待走到门口,他先下马车,只吩咐下人们将在青州城一路上得到的珍玩宝贝一箱一箱的抬下来,眼睛都不眨的全抬进了将军府,那边明珠也下了马车。
穿一身扎着金色花朵的齐胸长裙,着半臂,臂上挽着一条白色披帛,另一侧则搭在肩膀上。
娉婷袅娜,容光焕发。
迈着大步走进了将军府,她只在儿时的时候住过几日,往后再也没有踏进来。一时间,情绪纷飞,想起霍将军已然就在府中,她更是拘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耳边只有派人打听来的关于霍慎行的言辞,但是他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几封他亲笔写的信之外,明珠再也不知道了。还有些怕他会不会嫌弃自己,毕竟她长在齐都,却与世家贵女半分不像,没有一丁点的规矩。
王氏已经走了过来,瞧见明珠的样子,先是来回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的小脸却是苍白了些,也黑了不少,心下觉得心疼,面上没有表现半分,只将气都撒在了王修竹的身上,话里话外都是埋怨明珠不说一声便跑了出去,害的她知道以后担心了好久。
明珠刚要跟王氏赔罪,便听见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道:“我的女儿,就该有如此的魄力,成日里待在闺中怎么行。娘子你也别太过担心了,王大哥不是也跟了去,别想多了伤了自己的身体。”
来人一身玄色金线绣猛虎扑食圆领袍,黝黑面容上两颗铜铃大的双眸,肩膀壮阔,身子笔直,站在那里便有股肃杀之气铺面而来。他见明珠望着自己,立马将嘴角扯开,露出了抹疑似宠溺的笑容,道:“明珠,我是爹爹,莫不是不认得我了?”
明珠摇摇头,便见男人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还有丝胆怯夹杂其中。
霍慎行自然知道自己常年不在她身边,让明珠开口叫自己爹是不可能的,可难免心存幻想。毕竟这几日听王氏说,明珠现在跟她的关系可好了,还一口一个娘叫的可亲了。直听的霍慎行妒红了眼眶,他很久没有听过明珠叫他父亲了。便是写信,也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他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此时正凝神瞧着明珠,颇有种明珠不开口他便不走的架势。
第48章
明珠实在是开不了口,尤其是被人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到了嘴边的两个字又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撇开眼睛不敢去看霍慎行的目光,只走到王氏的身边,隔开霍慎行的视线,笑着道:“惹您担心了,女儿安安全全的回来了,一根头发都没少,您就笑笑吧。”
“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王氏拍了拍明珠的手,道:“罢了罢了,那孩子瞧着也是个可靠的。更何况你父亲如今官职颇高,在朝堂上也是能说上话的,若是被欺负了,还有我们给你撑着腰。”
霍慎行走在后面看着王氏娘俩亲亲热热的样子,待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一张脸早已经黑沉沉的。只等着到了屋子里去,他才背着手走到了王氏的面前,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怨气,道:“我不同意。”
明珠愕然仰头,白嫩的小脸上还有未退的欢喜,那双眼睛粲然有光,直看的霍慎行心里忽然生出丝愧疚的心情,他退了圣仁帝赐婚的圣旨是不是错误的?但只是一瞬间,又将那情绪给压了下去,重重的咳了一声,道:
“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前我在战场上不能回家,你母亲又体弱多病。不过现下好了,北地战事已平,我可以多在家中待上些时日,为父定会为你择一位好郎君,那皇家的婚事为父就给你拒了。”
霍慎行颇是不喜欢圣仁帝的作风,后宫嫔妃无数,还口口声声最爱的是皇后。他向来是不耻的,那太子想必也是与圣仁帝一般的。找郎君还是应该找他这个样子的,他暗暗的想着,更加坚信了要给明珠找军中男儿的决心。
“不牢您费心了,”明珠淡声道,目光直视着霍慎行一脸委屈想要顶撞又不敢开口的模样,笑道:“您这一路也怪辛苦的,刀枪剑雨,该是好好休息休息的,就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了。”
霍慎行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颇有种有话不敢说的样子,最后他大步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伸手重重一拍桌案,吓唬道:“那皇家男人个个没心没肺,怎能比过军中男儿?”
王氏见霍慎行一脸的愤慨,当时他向自己提亲的时候也是说他是大齐最好的男儿,想到这里,心下便涌上股甜蜜,是以眼神也带上了些柔情,只看的那霍慎行一脸痴痴,竟是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就听王氏轻声道:“将军,你还没见过太子那孩子吧?总该见见人家再说那些话,那是个好孩子,我瞧见了都欢喜的很,对明珠也真诚的很,可别因为你的偏见,耽误了这桩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