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刘大人的幼子。”柯盈盈轻声道。
“哪位刘大人?”
“边城府尹。”
阮梦芙这才是真诧异了,那位刘大人明明为人谦和,胆子也不大,怎么能有这么位儿子?
那人不过只跑了两三步,便被年易安用刀柄敲在背上,痛苦的叫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年易安放好刀,朝着阮梦芙走来,他仔细将人看过一回,方才松了一口气。
禁卫们此刻也都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就这位刘少爷和他的家仆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边城府尹!”刘少爷看着那刀贴在他脖子上,他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儿。
可惜无人理会他,禁卫低声问道,“郡主,如何处置此人?”
阮梦芙想了会儿,“闹市纵马者,按照律法该交由官府处置,你们将他押到衙门去。”
“是,郡主。”禁卫领了命,将那几个人押送着往衙门去了。
“等等,你是婧宁郡主?”那刘少爷猛的扭过头,他此刻被两个禁卫押解着,模样有些滑稽。他只瞧见了一抹红色的裙摆,再无其他。
可惜无人理他,甚至禁卫手上用了暗劲,他的手臂痛的像是马上就断开了一般,让他再没有心思想别的。
“咱们要先帮她找到父母吗?”
人群散去,只剩下他们几人留在原地照看着那小丫头。
“你别哭了,你先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带你回家,你就能看见你娘亲了。”阮梦芙蹲下身,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小女孩儿该是六岁大的模样,此刻一直哭个不停,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然奴婢几个留在此处,等她母亲来寻她?”白芷说话间,不停地给柯盈盈使眼色。
“我也留下吧,郡主,只得你一个人去看那房子了。”柯盈盈很是自觉的留了下来。她不是那样不长眼之人,此刻她成了个多余的人。
阮梦芙琢磨着,她是很想去看一下城东的房子,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此刻固然帮小女孩儿找娘重要,可他们有这么多人,于是,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那你们帮她找到她家人,就来城东宅院寻我。”
“知道了,郡主。”白芷点点头,她是个孩子心的人,这会儿哄了下那小女孩儿,她竟然真的不哭了。
阮梦芙放下心来,同年易安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前头大概是因为方才有人纵马之事,人群熙熙攘攘,拥挤的很。身旁之人忽然牵住了她的手,“牵着我,别走丢了。”声音很是温柔,又带着几分紧张。
“我又不是六岁,怎么会走丢。”阮梦芙嘟囔了一句,到底没有甩开。
她有些担心旁人会对他们二人侧目,结果发现他们二人牵手,并没有叫人多看一眼。
她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晃了晃交握的双手。
对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举动,“怎么了?”
听着年易安问她,她偏过头去,不叫人看见她上扬的嘴角,“没什么。”
她也应该放下那些个远在京城的规矩,安安心心的过着当下的生活才是。
见她忽然间有些开心,年易安松了一口气,只是握着她的手又更紧了一分。
“这几日前线如何?”离那宅院还有些距离,阮梦芙无聊,问起别的事。
年易安不想叫她知晓昨夜之事,想了想便道:“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我这几日老是睡不好,总觉这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阮梦芙心下松了一口气。
“你若有事,别瞒我。”阮梦芙很是认真的说道。
“你知道,我不喜欢在意的人有事瞒着我。”
年易安神色莫名,低低的应了一声。
“日后你若有信,别让吴策带给我,他做事太粗心。”年易安忽然说道。
“他昨日前来给端王请安,所以我才叫他带的。”阮梦芙慌忙解释道,“不过我瞧他如今比小时候靠谱多了,小时候他还欺负你来着,没想到你们成了朋友。”
所以这就是缘分,谁能想到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开打,彼此鼻青脸肿方才互相放过的两个人长大了之后会成为朋友呢。
“日后我会给你写信报平安,你不用往军营来信。”年易安又说,终归旁人瞧见她的书信,会对她的名声有碍。
“那你要记住,半个月写一封。”阮梦芙数着日子。
“好,你说过的话,我不会忘的。”他好脾气的应着。
二人走到那座宅院前头些时,远远瞧见了等在门口的青戈,阮梦芙还未反应过来,年易安已经松开了手。
青戈迎了上来,“郡主,奴才方才着人将里头洒扫了一回,该搬走的东西已经搬走,您进去瞧瞧?”
“这儿倒是不错,不过少了块门匾。”阮梦芙抬着头望着大门上方。
“郡主您说个名儿,奴才这就去寻人来刻。”青戈忙道。
“名字先留着,我想看了屋子来。”阮梦芙心中盘算着,她还要看看这房子如何再说。
“您请。”青戈躬身道。
他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只有郡主和律少爷二人前来,不见身旁伺候之人。
她一边看着一边吩咐要如何布置,青戈皆是记住了,走了大半个地方,到了一处房间,阮梦芙停了下来,“这儿倒是同上书房有几分相似。”
此处从前该是家学,还有书桌板凳一类的,整整齐齐的挨着顺序摆放着,和上书房的陈设相差不大。
“咱们从前坐的位置便是那儿。”年易安伸出手去一指,指到二人还在一处念书时的座位位次,那儿也摆着一张同上书房差不多的书桌。只是去年年初开始,他们便不在一处念书了。阮梦芙看着,颇为感慨。
而另一旁。
“所以你家郡主和那位律少爷也是青梅竹马?”柯盈盈好不容易磨着白芷开了口,听到阮梦芙和年易安从小便认识,颇为惊讶。
“那他们为何不定亲?”柯盈盈又问。
白芷哪儿会说这般多,“我也不明白,况且我家郡主还小呢。”
“京中规矩大,不像在边城,郡主已经好些年不似这般快活了。”白芷将话题扯开,说起别的。
柯盈盈有些同情,也有些庆幸,“幸好我不生在京中,不然活的多憋屈。”
二人说话间,那被她们二人牵着的小女孩儿忽然手一指,指向前方,“姐姐,那儿就是我家。”
二人大喜,连忙上前敲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应门。
只是那门虚掩着,白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而入了,“有人在吗?”
却是无人应她,小女孩儿又哭了起来,“我娘,我娘不在家,她去前线找我爹爹去了。”
“所以方才是你一个人跑出去的?”白芷问她。
“你娘为何要去前线找你爹?”柯盈盈有些疑惑,因为女眷是不能随便去军营找自家男人或是儿子的,不然会按军规处置。
小女孩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隔壁邻居走了进来,“英子,你莫乱跑,你娘一会儿就回来。”邻居阿婆见着小女孩儿安然无恙的回来松了一口气,又对着白芷和柯盈盈道谢。
“多谢二位姑娘将英子带回来,她娘今天早上一早收到消息,就匆匆赶往军营去了,托我看一会儿孩子,我一错眼,她就跑了出去。”
“我娘就是找我爹爹去了。”英子揉了揉眼睛,终于破涕而笑。
柯盈盈脸色却不好了起来。
“柯姑娘你怎么了?”白芷忍不住问道。
柯盈盈拉了拉她的袖子,又拜托邻居看顾好英子,等出了院门许久,柯盈盈方才低着头对白芷说道:“军营中只会有一件事叫家眷去。”
“何事?”白芷不解。
“人没了,叫家眷去领回家。”
第50章
“到时候你帮我写几个字可好?”阮梦芙正指着正门两侧的门柱说着题字的事儿。
年易安自然听她的,“好。”
二人说话间,远远就瞧见白芷从远处来。
“郡主。”白芷心不在焉的行过礼,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你这是怎么了?”阮梦芙不解,怎么好端端的人出去,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心不在焉了,“可有帮那位小姑娘寻得家人?”
“对了,柯姑娘人呢?”说好一起来的,怎么不见柯盈盈身影,她一时觉着奇怪。
白芷心情实在不好,“郡主,小姑娘已经被安全送回她家去了,只是小姑娘家中没人,听隔壁邻居说,小姑娘的母亲是一大早接到了消息前去了军营。”
“这是为何?”阮梦芙不解。
“柯姑娘说,军营只会因为人死了叫家眷去营中认领尸首,柯姑娘这会儿骑着马去前线去了,那位妇人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阮梦芙听见她这般解释,一时愣住,她若方才没有遇见那位小女孩儿,只怕听见这消息不过转瞬就过,但偏偏她遇见了那位小女孩儿,她不免有些难受,忙问:“那你可有叫邻居帮忙照看?”
“嗯。”
阮梦芙方才点头,只是一时之间没了方才布置这座宅院的好心情。
“明日你再去一趟,若是她家有难处,你帮个手。”
“是,郡主。”白芷点点头,“便是郡主不吩咐,奴婢也准备另找个时间去瞧瞧她。”她从小就进了宫,不知父母、家乡在何处,此刻遇见一位同她当年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心中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等到黄昏时分,因着年易安还要赶回军营去,二人在城门处道别。二人道别时,年易安张了张嘴,到底那些话没有说出口,他伸出手去,轻缓而又小心的摸了摸阮梦芙的额发,这才翻身上马离去。
她目送着年易安骑着马远去,马儿踏过一座小山坡,转眼便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方才年易安脸上的忧虑之色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依旧站在那儿,看着那一眼望不尽的黄沙发呆。
刮起了一阵风,带着阵阵寒意,边城就是这般,白日里同夏季时节的气温一般,到了晚间,却渐渐凉了下来,白芷打了个哆嗦,轻唤了一声,“郡主,咱们回去吧。”
“好。”她这才点点头,转身上了一直等着后头的马车。
等她洗漱上了床,闭上眼片刻,方要睡着时,却听见外头不知何处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声,哭声凄冽又震人心弦。
她起了身,带着些悉悉索索的声响,白芷慌忙举着灯过来瞧她,“郡主?”
“外头怎么回事?我听见了哭声。”阮梦芙批好外裳,起身推开窗户瞧着外头。
那哭声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而是许多人一起在哭,仿佛有人故去一般。她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遇见的那位小女孩儿。
“臣问过了,是城东方向传来的,牺牲的将士尸首被运了回来,他们的家眷还有边城百姓正在祭奠哭灵。”林女使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果然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她想了会儿,叫白芷给她梳头,她又亲自挑了一件素白衣裳换上,头上并未点缀任何珠钗,等她换好了这一身,“不用明日再去瞧那位小姑娘了,咱们现在就去。”
“郡主,外头人多不安全。”林女使并不赞同,那些老百姓们若是此时瞧见郡主,也不知道会不会将亲人离世的仇恨转移到她身上来,毕竟前些日子那妖道之日还没有过去太久,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信那妖道之言的。
阮梦芙并没有犹豫,“总要去祭拜的,走吧。”
她也没有带上许多人,一行人皆是素衣,等走近了哭声响起的地方,白芷小声说道:郡主,这就是英子她家住的巷子。“
英子,也就是白日里,他们在马下救下的小女孩儿的名字。英子的父亲死了,此刻大概他们哭的人中便有他。
此时,巷子口前的空地上摆着一排排的棺木,棺木前方,是那些换上了孝服的家眷们,他们正在放声大哭,哭那些静静躺在棺木中再也无法醒来的人。那些家眷身后站着的是一排又一排自发聚在一起,为这些牺牲的将士祭拜的百姓,他们默默地注视着那些棺木,每个人脸上皆是沉痛的表情,就像死去的那些将士是他们的亲人的一般。
她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心中大动,又忽然更加明了为何这些人会那般轻而易举地被那位白道长所蛊惑,因为他们都不想家人会死在战场之上,再也回不来。所以他们会因为心中牵挂而去虔诚地祈祷。这不是他们的错,这也不是他们的愚昧,这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找到一种寄托,好叫他们自己能够找到一条家人平安归来的路。
“奴婢今日问过柯姑娘,将士若是牺牲,有些时候尸体会因为破了相,而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的家眷会聚在一起祭拜。而边城的老百姓也会自发的来守灵,直到三日后将他们下葬。”也是头一回看见这样悲壮的场面,她们生活的地方是不会见着这么多人为了认识或不认识死在战场上的将士守灵的景象。
其实这样的场景时常在边城发生,毕竟战争年间,每日都有将士牺牲,有些人尸骨无存,只能掺在一起,就地埋葬。而有些人还能留下遗体运回城中,让家人祭拜。白芷也是第一回见到此景,心中难免震动,连一开始拦着阮梦芙不叫她前来的林女使,此刻也都被这悲戚的叫人难受的氛围所感染。
她们并没有再上前,而是就站在人群的最末端,默默地随着众人一起陪伴着逝去之人的家眷,祭拜着他们。期盼这些英灵能够再次回到家人身旁。
阮梦芙站在最外头,默默地为那些牺牲了的将士守灵。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觉自己的腿脚已经麻木,前头那些人都没走,自发的点起篝火,围着篝火坐下,继续祈祷着亡灵能够找到回家的路,回到家人身边。
她也找了一块空地席地而坐,此时,方才有人发现了她,实在是因为她同这群人不同,旁人或许并没有认出来她是那位从京城而来的郡主,但他们此刻却没有去计较,她到底是谁,能此刻前来,皆是真心祭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