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夫人慢慢说着,一边打量着阮梦芙的脸色,说来她的想法实则是极好的,她从前也见过许多豪门闺秀,这还是她遇见的第一个说要让叫普通老百姓免费入学堂读书识字的。
或许她太过天真,从小养尊处优,从不为银钱发愁,也还不知人间疾苦。可这世上能有这份心的小姑娘,她这是第一回见。
阮梦芙低头想了会儿,这个问题她其实想过,但还没有想的那般深远,本意是想叫老百姓闲暇之余到学堂来识得几个字,如今听柯夫人这样一说,她似乎真的想的天真了些。
柯夫人见她不言语,只怕是自己的话说的重了些,只是这件事要推行起来是真的困难,“郡主,您长在京城,没瞧过老百姓为了养活一家人,日夜劳作的艰辛。”
“可是咱们若是不试上一试,又如何能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她不能还没有开始就放弃了,她既自己说出了口的话,就应该说到做到,哪怕最后失败了,那她也败的心甘情愿。
柯盈盈一拍手,“娘!我觉得极好,您从前不叫女儿读书识字,是因为您没有时间教导女儿。现在郡主在这儿,开办学堂,这个时节咱们又不用为将士们缝制军装,闲暇时间,我也想跟着郡主念书识字。泽哥哥从小就文武双全,日后成亲了,若是他想写字了,我连他写的什么都不认识,可不丢脸?”
柯盈盈说着说着,又提到了阮泽,柯夫人忍不住念叨她,“姑娘家家,怎好意思自己提到婚事?”
京中闺秀自没有自己将婚事挂在嘴上时时提及的,柯夫人担心阮梦芙将自个儿女儿看轻了去,便去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
“柯夫人,我是真的想试试,还请您助我一臂之力。”阮梦芙说的恳切。
“郡主的学堂第一个学生便是我了。”柯盈盈赶紧道。
柯夫人瞪了她一眼,阮梦芙赶紧道:“我有些想法,所以想要试一试,若是柯夫人愿意相助,自然是最好。”
她说的极其恳切,又带着十足的真诚,柯夫人看着她,犹豫了片刻,“郡主要臣妇如何相助,尽管开口便是。”
这就是答应了。
阮梦芙笑着点头:“我需要一处宅子,最好是在城东。”
城东是平民住的地方,比之其他地方更多的军中内眷相比,更多了许多当地人,也多了更多从来没有读书识字的普通人,也是上回受白道长蛊惑的人最多的地方。
“这倒是不难,还有其他一应需要准备的,郡主只管吩咐就是。”柯夫人点了点头,显然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再有便是寻学识渊博之人做教书先生之事了,阮梦芙打算她自个儿来找。
柯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脸色就有些疲惫,应该是腰痛难忍,又陪着她说了许久话的缘故。
阮梦芙办妥了事情,又不欲再让柯夫人因为她劳神,站起身来便准备告退,“柯夫人,您好好休息,我那儿还有腰痛的膏药贴,等回去我就着人送来。”
“劳郡主记挂,郡主用了午膳再走可好?”柯夫人忙道。
“盈盈,你代我陪陪郡主。”
柯盈盈心情好,拉着阮梦芙的手就往她的房间去了,“你难得来一趟,自然不能连饭都不用就离去。”
“郡主,我从前也习得几个字,你帮我瞧瞧看可好。”
阮梦芙没有不依的,她说来在京中时,还没有遇见过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家,这还是第一回被姑娘家这般对待,不因着身份带着对她的谄媚讨好,讨厌她便是讨厌她,喜欢她就是喜欢她。
她听着有了些兴趣,“是柯夫人教你的?”
“不,是泽哥哥。我娘时常要忙着带人缝补衣裳,还要去慰问牺牲将士的家眷,是没有空闲管我的。”
阮梦芙点点头,主将夫人不在边城,柳姨娘身份也不符合,只有柯夫人,是边城将领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也只有她合适。将士家眷若是家中男人上战场人没了,剩下的家眷生活便艰难了起来。
“咱们这儿长大的孩子,从出生起便是一处玩儿,有时候吃饭不是在这家,便是在那家。”
“只是这一两年开始,我娘说姑娘家大了,就不能像以前那般整日里不着家了。”柯盈盈还有些叹息,长大有什么好呀,去年她还能跟在阮泽身后到处跑,今年她和阮泽相隔好几个时辰的距离,连见面都难了。
她忍不住发愁道:“我险些连泽哥哥的名字都快不会写了。”
她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递到阮梦芙跟前。
“郡主,你瞧,这是我写的字。你觉得如何?”柯盈盈说的忐忑极了,她这几个字都是练了好久,才写的有模有样,可到底是没有底子的,也不知道在从小就开始读书的阮梦芙跟前来到底如何。
阮梦芙慎重的将宣纸拿在手上,上头满满当当的写着一句话。
“盈盈要和泽哥哥永远在一起。”
一笔一划写的极其认真用力,每个字看起来都是方方正正的,第一遍的时候大概写着还有些忐忑,有些笔画还出了框架外,写到后头的时候越来越好,仿佛将整颗心都写进去了一般。
“郡主,你看如何?”柯盈盈见她半天不回答,还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
“很好,作为初学者,能将笔画书写清楚方正,已然是不错。”她笑眯眯的回答道,还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交还到她手上。
“你不会笑话我,只会写这一句吧?”柯盈盈带着几分羞赧,大抵是因为这句话写的是她与她的心上人。
“不会。”阮梦芙想了想,“这是你的真心,我若笑你,那我岂不是不尊重你。”
“离学堂开办还有好几日的时间,我教你你几个字,你可以先练着。”阮梦芙又说。
柯盈盈忙点头,“那郡主可能教我写,平安归来这几个字?”
这话阮梦芙一听,便知道她是写给阮泽的。
她忙点了点头,拿着笔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想了想,又提笔多写了一段话,开始教柯盈盈慢慢写着。
送长公主回京的忧愁,就在这样的时光中一点点散去。
等着她用过午膳,回别苑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郡主,奴婢第一回觉得你有了傅少傅的样子,真像位先生了。”白芷在她身旁不停地夸赞道。
“我才不像傅少傅,他整日里拿着一柄戒尺,我瞧着他就有些害怕。”阮梦芙心有余悸,她小时候过于顽劣,可挨了不少手板子,若她当先生,她才不会手握戒尺,叫人害怕。
“不过柯姑娘倒是真不知羞,什么在一起一辈子都敢写在纸上,叫旁人都不好意思听了。”白芷自个儿说别人,自己却羞红了脸,这也难怪,京中姑娘大抵是不会这样做的,她们矜持受礼,像这样莫说是叫别人知晓她爱慕一位男子,便是私底下写这样的话都是不会做的。
阮梦芙轻轻看了她一眼,“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柯姑娘能这样勇敢将这些话都说出来,你觉得不好吗?”
“她喜欢谁,她便会在意谁,这样坦诚的表达,我倒是很钦佩她。况且他们又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又不碍着旁人的事,我觉着很好。”
“那郡主你呢?你喜欢谁?”白芷又问。
阮梦芙偏头看她,“你是在认真问我?”
白芷点点头,“自然。”
“那你慢慢想。”心腹婢女是个小傻子,这可真是太难了。阮梦芙不禁想着。
“郡主,你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奴婢怎么不知道?”白芷百折不挠的问道。
“因为你傻!”阮梦芙已经不想理她了。
“难不成是律少爷?”白芷狡黠一笑。
“可是郡主又不同他手牵手,旁人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你和他不过是路上的两个陌生人一样。”
阮梦芙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傻子是故意捉弄她。
“好呀你,竟敢捉弄我。”阮梦芙恼羞成怒,动手弹了一下白芷的脑袋瓜。
林女使站在她们二人身后,忍不住叹气,郡主好不容易养成的性子,可别在边城待着待着就会被带回去。
西北角
刚又打赢了一场匈奴军的突袭,本来是轻松欢喜的军营,此刻却显得格外凝重。军营一角被铁栏围着,里头躺着十几位浑身都是血,眼瞅着就应该是已经死了的人,偏偏却还有一口气吊着,叫他们不能立时死去,军医们焦头烂额的拯救着他们,可挠破了头,却也不能找出缘由,只好让人把他们隔离到一处,铁栏之外重兵把守。
这样的做法显然是因为他们的不死而造成的。
“布防已经重新安排,少将军,只是匈奴军此番实在有些邪祟。”柯副将低着头,声音带着些深沉。
营中众人听见此话,皆是忍不住点头称是。
“那些个士兵明明就被一枪捅穿了心脏,竟然还能站起来,就像杀不死一样。”有人皱着眉头,实在不解。
“匈奴之中定也混进了邪教之人。”又有人说。如若不然,怎么会有人心脏都被捅穿,还能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
营帐之中,气氛徒然一变,那些个当年经历过邪教之乱的副将深知邪教的厉害,其中有人忍不住道:“当年邪教献仙丹于先帝,曾有一丸,名为续阳,人服下,七窍流血而不死。先帝大喜,让人服下果真如此。”
“先帝有意让军中将士服用此药,说既有此药,此后大余将会百战不殆,周边列国将不敢造次。”
“只是这药分明就是让人变成怪物,哪儿是续命还阳呢?”
“那些个服下此药,浑身上下皆是重伤却又不死的人,全都变成了怪物,他们只会杀人,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的人,他们看见了便都会将人杀了,饮其血为生,这样的人还能称为人吗?那就是怪物!不生不死的怪物!”那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拍桌而起。
“少将军,为了边城安宁,那些个被匈奴兵重伤而不死的将士,要尽快解决解决了才是。”那人说完,众人皆知当下军医们都无法救治这些士兵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像当年一样将这群人追赶到一处,然后一把火烧光,烧到只剩下一把骨灰的时候,他们才能永远安息,得到永远的宁静。
“敌我不分,如何能称为我军将士,少将军,属下附议,将这些将士烧死!”
一声一声的话皆是将这群人烧死的声音,阮泽沉默,没有第一时间下达军令。
“少将军,你还在想什么?前有匈奴军虎视眈眈,后有内患,好不容易得了几日安宁,难道你忍心又起祸事?”
阮泽还是犹豫着,他看向一旁的白老将军,“白老将军,您怎么看?”
白老将军本不欲插手边城军内务,今日被请来一是因为他的部下有一样症状之人,二是因为主少臣长,边城军这位少将军还嫩了些。
众人皆看向白老将军,他是经历过当年之乱的,并且当今皇帝最信任的武将便是白老将军,问过他总不会出错。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少年郎,浑身气势尽敛,只是眉峰之间若是仔细瞧,能瞧出几分戾气。
不过他就那样站着,众人看向他时只当平常。心思皆不在身上。
白老将军一直坐在那儿,神色从未变过一分,听他们争论过来争论过去,却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少将军若是问我,我只有一个答案,少部分将士的牺牲能换来大部分将士的安宁,这是好事。可你们怕是忘了,他们是在何处是为了什么而遭受此罪。”
白老将军语气平静的将话说完,方才那些嚷嚷着要烧死他们的人,此刻不再言语。
“可是!当下并没有法子能将他们救活。”还是有人不服气道。
“邪教之乱时,曾有一个办法,只是法子或许残忍,却也能救人。”白老将军抬眼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削其肉,断其骨。”
夜深,军中议事没有争议出个结尾来,众人满心疲惫各自散去。
年易安跟在白老将军身后慢慢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阿律,你怎么看此事??”白老将军极其亲切的同身旁的少年郎说着话,原因无他,他只得一女,偏生女儿女婿没有个孩子,前些年倒是收了徒弟,只是他远在南越,只在信中所知,能得女婿看中的孩子,他倒真的想见。如今一见,心里有些满意。
年易安毫不犹豫的回道:“烧死他们是最快也最简单的方法。”话说的一丝活人气儿都不带。
“为何?”白老将军语气平静,倒也没有责怪他的不近人情。
“军中将士不能因为几个人而再增折损。”年易安慢慢道。
“而且,您说的法子自然是对的,但伤残了的将士如今来说只是营中负担。”年易安极快的达到,显然他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并且心中也有了他自己的答案。
白老将军不由得看着他,“那我很好奇,你为何会赶到边城来?你是为了什么呢?”
可惜少年郎此时充作哑巴,沉默着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对啊,他到底为了什么?白老将军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邪教布下大局,不惜抛出何顾作为诱饵,都要将特使团和援军引向滇西,所有人都以为邪教是会趁机在滇西作乱,没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边城,毕竟这几年间,边城战事不断,虽未造成大冲突,可到底是有人员伤亡的。旁人一时想不到邪教真正目的可能是边城,若真叫邪教之人在边城蛊惑了百姓,匈奴军又手握布防图还有邪教的可怖功法,那么边城沦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或许等他们反应过来,赶往边城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结果,因为他们来的及时,边城如今还算是安稳。
白老将军也没强求他能回答,随后看着荒野之中格外明亮的星空,“今夜月朗星稀,明日倒是个好日子。”
“阿律!”吴策站在不远处,他先是见着了年易安,伸手招呼了他一声,随后才瞧见他身旁站着的那位老人,可不就是比他大伯更可怕的白老将军吗?他只幼时见过这位老将军,那个时候老将军身上煞气极重,时常能吓哭他们这些小辈,如今的话,自然还是能吓哭他的。
他背上的皮徒然一紧,又不能当做方才那一声不是他自个儿喊的一般,只好老老实实领着身后跟着的一串人上前去给白老将军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