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华裳是个例外,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容貌才情,样样拔尖儿,且与她老婆子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即使忽然得知这孩子不是她亲孙女,这份长期相处得来的感情不会作假,只会让她更心疼她。毕竟老二的媳妇儿找来了亲闺女,对着养闺女便冷了下来。
老太太心里门儿清,昨日之事,她虽处理确有不公,但给了二丫头那么多好处,也算弥补她心中一丝愧疚。别的便再也休要妄想,华裳那丫头,她是护到底的。
老太太如此想,看着前来谢恩的侯夫人母女,便溢着笑,关心的问道:“樱丫头,手可好些了?”
“让祖母担心了,樱儿无事!昨日祖母前来樱花阁看望,樱儿没能迎接,今儿是来给祖母请罪来了!”苏樱雪跪在地上,眼神软软的看着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摆摆手笑道:“你原就受了这么大的罪,祖母来看看也是应该,哪儿有罪可言。快起来说话吧,这地上湿气儿重,可别再落下风寒。”
苏樱雪应声站起,坐在她母亲的下手边儿,再不做声儿。
这会子,崔氏倒和老太太聊起了正事儿。
“母亲,听说这芳姐儿不日将和妹婿入主京城?”
听起崔氏说起曲明芳,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她膝下统共就这一个女儿,十几年前远嫁西伯侯郑家,这么多年,竟是连一次面儿都没能见着,前些日儿,芳姐儿派人送了信儿。她丈夫郑广寻不日将调任道京里任国子监司业,虽是个小官儿,但也总算调入京城,有了出头之日。要知道,这郑广寻虽出生西伯侯府,但却只是个嫡次子,不能袭爵,好在他自个儿争气,在这官场挣得一袭之位。
当年老太太对芳姐儿也是千娇万宠,但无奈这孩子在灯会上对郑广寻一件钟情,寻死觅活的要嫁给他,老太太再不满意也别无他法。这些年也不知那丫头可有后悔?放着偌大的京城世家勋贵不要,却跟了那等伯府出身的嫡次子,如今混了这么个前程。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儿。
老太太想着嫡女,在那样一个家里,也不知遭了多少罪,心中便一阵怜惜。
眼下崔氏问起来,她便也顺势抹了两下泪道:“芳姐儿这些年也是个可怜的,他们一家初来这京城,暂时还没有安置之处,你就颇费些心思,帮你妹妹安置一二吧!”
崔氏点点头:“理应如此,到时候,媳妇儿把春兰苑收拾出来,招待小姑一家便是!”
老太太满意的笑笑,这些年崔氏管家,愈发妥当,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只一细想,女儿在家书中提到的话,再看看崔氏身边的孙女儿,心头一动,接着又在心底否决道,万不能答应女儿求亲之举,否则崔氏该要狠毒她们母女。
老太太年龄虽大,但心里清明的狠,前些日子,女儿家书送来,言辞中话里话外,想要在她娘家挑一侄女,配给自己嫡长子勇哥儿为妻。曲侯府,子嗣虽多,但这闺女儿也就那么几个,俱都是老太太看着长大,如今如何能舍得自己嫡亲的孙女下嫁女儿那样的六品寒门之家?倒是这新接回来的孙女儿倒可应一声,只是眼看着这崔氏如此护着亲女,老太太万不敢在这个当口儿应下这档子事儿来。
老太太心中所思,苏樱雪是不知道的,她陪着侯府娘一起跟老太太说了会儿子话,才离开善喜堂。只看着她娘一路走来,绷着张脸,似乎极不高兴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之前还好好的,为何与老太太见了一面,她娘就这个神情儿了呢?
侯夫人此刻,确实有些动怒,小姑子要回来,欲求取她们侯府姑娘之事儿,之前侯爷已经跟她通了气儿,原侯爷和她都是一口拒绝。然今日观老太太眼睛,一直在自家姑娘脸上逡巡。长年行走于内帷之中,她如何不懂这种神色!心中隐隐动怒,老太太和那小姑子若想把这心思打到她家樱儿身上,她给不了她们好果子吃!
侯夫人一边想着一边嘱咐闺女另一件事:“樱儿,这几日会有裁缝绣娘上门给你裁衣,眼看还有半个多月便是你外祖母生日,到时候,你是定要出席的,这做好的新衣服便那日穿着,好拜见你外祖母、外祖父!”
侯夫人说的是半个多月后,柱国公府老太太的寿宴,因为是六十大寿,柱国公府这次是要大办的。崔氏身为柱国公府嫁出去的嫡小姐,对这样的喜事儿,特别重视。连带着子女们当日出席的穿着首饰都要一一把关。
苏樱雪听母亲这样说,乖顺的点头。心道,世家贵族的生活可真是奢靡的恨呐!要知道,她现在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全新的呢!出席个宴会竟然也要量体裁衣。这还是一个侯府的小姐待遇,若是公主,那岂不是要愈加奢侈了!
崔氏最近忙的狠,小姑子要携家前往京城,因暂时没有住处,需要在侯府待一段时间。崔氏作为侯府主人,来来去去的忙活着小姑子的住处。又正好赶上一个月后她娘家老祖宗的生日,这送往柱国公府的礼儿也得提前布置。
崔氏忙起来,苏樱雪这边就稍稍松快一些。她原以为女主在她面前吃了这么大一亏,会上门找茬,没想到这些时日,女主就如人间蒸发般,连去老太太那儿请安都没有再见过她。
苏樱雪心内好奇,也时刻让自己保持警醒。她不信女主会这样偃旗息鼓,她们二人的身份本就注定会水火不容,女主容不下她这个侯府真正的嫡长女的。
这日,苏樱雪在自个儿屋内的书桌上,铺了张宣纸。手拿着支狼毫笔,练字。最近她在钻研柳体,许是刚开始练习,写下的字儿缺了些风骨,稍显稚嫩。
好在苏樱雪原就在书法这一项上有天赋,前世她不仅擅长纂花小楷,颜体也写得不错,最近日子闲下来,她手痒难耐,想着再学习一门柳体。毕竟不同的字儿用不同的写法写出来的意境有很大差别。柳体写出的字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苏樱雪觉得这柳体练下来,也可培养自己严谨的生活习惯,毕竟她身处侯府,群狼环伺,切不可如以往懒懒散散。
苏樱雪练习了一个时辰的书法,直到写了十张大字儿,才把笔搁置一旁。
丫鬟翠莲匆匆赶来,踏入门儿,急急的道:“二小姐,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嘱奴婢过来说一声,姑奶奶刚刚回府了,夫人命小姐准备准备,去老太太房里给姑母请安!”
“你这丫头急慌慌的做什么,不就是去见姑母吗?走吧!”苏樱雪斜晲了眼翠莲,站起身来,也不再进屋换衣服,令屋内的两个大丫鬟跟着,便抬步往外走。
秋日的凉风吹起,闺房内香樟木制作的书桌上几张苏樱雪亲自临摹的字帖,被吹的哗哗作响。屋内空无一人,忽然门“吱吖”一声响。
一个着青碧色外衫的丫鬟,偷偷摸摸的走了进来,手脚迅速的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揣入怀中。悄无声息的离开。
第29章 阴谋二
苏樱雪赶到老太太房里时,崔氏、白氏并一堆姐姐妹妹门早已经在老太太房中。
房内正中央,老太太正与亲闺女抱头痛哭。
“你这狠心的丫头,这么多年来,竟一次也不肯进京看望我这半截身子进土的老母娘亲啊!”
曲明芳被老太太箍在怀里,也似是动了情儿,小声的啜泣:“女儿身不由己,母亲勿怪,勿怪!”
苏樱雪进来,发出了不大的动静,旁的人没注意,倒是女主曲华裳一眼便看了过来,前几日,她才与她进行了短暂的交锋,虽没有讨到好处,和妹妹一并受了罚,此刻脸上却并没有显出半分愤恨,脸上带着笑,语态平和,朝她打招呼道:“二妹妹来了!快来拜见咱姑母!”
老太太眼睛有些发红,看见苏樱雪进来,这才将女儿放开,指着她介绍道:“这是你二哥嫡次女,这些年身子弱了些,一直养在庄子里,前几日才一并接了回来,你还没见过吧。”
曲明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外衫,面向有些和老太太相似,颧骨突出,大眼粗眉,薄唇粗鼻,端看相貌,显露出半分凶相。
“侄女儿见过姑母。”苏樱雪福了福身子,对着曲明芳行了一礼。那娇俏的模样,让人生不出恶意。
曲明芳愣了一瞬,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儿,一张绷直的脸瞬间笑了起来,语气尤其亲昵:“这就是樱儿,瞧瞧,这模样长得,姑母第一次见,竟险些失了神儿!”
她说着,手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白玉手镯,手镯通透、剔亮,一看便是好玉。
“这第一次见面儿,姑母身上的小物件儿都给了华裳、华婉这些丫头,如今就只剩下这块贴身的手镯,今日便赠给樱儿吧!”
曲明芳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把手镯往苏樱雪手腕上戴。
站在一旁的三夫人白氏脸上一阵铁青,别的姑娘见面礼就一个荷包,这曲华樱一进来,小姑子给了笑脸暂不说,竟把这等好的玉镯给了她。若是给华裳那丫头,她也不会这么大反应,毕竟曲家嫡女的身份当得起这样的大礼。但是却给了这个前几日与她姑娘作对的外来丫头。如何让她能再沉住气。
如此想着,眸色暗了暗,便也开口阻止道:“妹妹送这么贵重的礼,华樱这丫头年龄轻不知事儿,戴出去磕着碰着,恐弄坏,不若给她个小物件玩玩为好。”
“三婶婶说的极是,况姑姑这手镯太大了,樱儿手腕细,也戴不了,这么贵重的手镯只有戴在姑姑这样贵气的人儿手上,才能体现它应有的价值。姑姑赶紧收回去吧”
苏樱雪原也不想要这礼物,正好顺着白氏的话儿推拒道。她一成熟的现代人,对无功不受禄这句话,理解透彻,眼前这侯府姑姑一眼便能看出,不好相与,如何今日初次见面,在这一对姐姐妹妹中,就对自己刮目相看?她还没有自恋到,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曲明芳此番必另有计较!
这样想着,苏樱雪偷偷看了一眼角落中站着的崔氏,崔氏对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颇为赞成她方才推拒的行为。
苏樱雪面上不显,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娘既然都支持她的做法,那她就没有做错了。
但是,她不想接,有人却偏不想如了她的意。
曲华裳从她那笑容恶心的姑姑进来的那一刻,便一直冷眼旁观,前世这个姑姑也有送镯子一出,只是当时被送的人是自己罢了。别看这镯子看着金贵,但是收下它,就要被她这姑姑膈应很久了!
这会儿子,她瞧着苏樱雪不上当,眸色微暗,长长的指甲陷入肉内,脑海中一个机灵,脸上迅速换上一副笑来,嗔道:”二妹快别淘气,姑姑这镯子送都送了出去,二妹不接岂不是弗了姑姑的面子?”
此话一出口,曲明芳原本挂着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双浓眉皱起,凶相毕显。若是寻常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见此情景恐早就在这样的威压下,吓的两股战战。
可苏樱雪前世毕竟活到二十五岁,对于这种狐假虎威的恫吓,完全不受影响,要知道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在整个侯府能说得上话儿的是她娘和侯爷爹,这曲明芳嫁出去这么多年,已是别人家的媳妇,老太太再如何宠着,还能越过他们去?
苏樱雪执拗的站在原地,双手垂于身侧,背脊挺的笔直。那模样怎么也没有要接的意思。
曲明芳气的差点背过气,正欲发怒,站在一旁的崔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就如脑海中的一声炸弹,瞬间把曲明芳满腔怒火炸的烟消云散。
她不是个傻的,如今她势不如人,夫家示弱,这次上京,本就对娘家有所依仗,若是今日当着二嫂面发落了她的亲闺女儿,不仅落不到好处,能不能在这侯府自在的住下还两说。这样想着,曲明芳眼珠一转,强忍住滔天的怒火,从怀里随意掏出个荷包,砸在苏樱雪的身上道:“罢了,你既不要,姑母也不便勉强。”
一屋子人之前还一片喜气洋洋,这会儿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一直坐壁旁观的老太太这才站出来打个圆场:“明芳,来母亲这儿,快与我说说这些年你在伯府是如何过的?”说着一手牵起曲明芳,一手拉着曲华裳,做到了贵妃榻上。全程走下来,竟没给苏樱雪一个眼神儿。那模样显见的也是动了气。
苏樱雪到不在意老太太对她如何神情,这老太太从初见她起,就对她隐有敌意,她又不是天仙儿,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她,围着她转。
崔氏站在一旁,观女儿宠辱不惊的作态,眼神愈发满意,冲苏樱雪招招手,坐于堂下。
自己亲身女儿被老太太母女明里暗里嗟搓,她本也生气,本欲帮忙,却看见自个儿家的姑娘迎难而上,根本不用她出手。闺女如此性格,她老怀甚慰。
贵妃榻上的祖孙三人,说着话儿,一时和乐融融,白氏并她那两个女儿站在一旁,时不时的跟着打趣儿,引得老太太笑容不断。
在苏樱雪这儿吃了闭门羹,曲明芳欲找娘家女为媳的心思并没有收起来,她审视的观察着曲家另外三个姑娘,笑容便更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曲华裳当皇后当了几十年,这种被人当做物品打量的眼神,如何能看不出来。早在她这姑姑给曲华樱那丫头镯子的时候,她便瞧出她如今转移了目标,原欲想将计就计,没成想,那蠢笨之人不知真傻还是假傻,愣是颇了曲家姑姑设好的局。
这会儿子,失去了目标的曲家小姑把心思转移到她们姐妹三人身上,那露骨的眼光让曲华裳心中升起一股厌烦,面上却并不敢显露,只在一旁敷衍的应付着,心内心思百转。
若是让这姑姑挑中曲华樱做儿媳妇,倒也不无不可,只如今侯爷夫妇对这亲生女愈发看重,即使她在养父母面前尚有利用价值,但是这份价值与曲华樱在他们心中地位比起来,孰轻孰重,目前来看,她还真不敢说。因此这份计划实施起来有些难度。不过事在人为,当年她既能在偌大的皇宫中,斗太后,战淑妃,脱颖而出,成为最后赢家。如今区区一个小门户女子,她还不放在眼里。
曲华裳在心中盘算着。这边厢三夫人白氏正为了讨好老太太,拉拢小姑子,热情的插入几人的谈话中。
“听说勇哥儿今次也跟着妹妹和妹婿一起入了京城,妹妹这是想让勇哥儿在京里读书吗?”
见白氏提起自个儿的儿子,曲明芳脸上的笑容这才有了些真实,勇哥儿是她的嫡长子,如今岁数渐长,至今还未婚娶。
今次进京匆忙,她与丈夫原就只带了他一人,希望能在娘家挑个姑娘,配给他们勇哥儿。只是眼看着老太太,似乎没有答应的意思,这才把这心思,打在养在庄子外的曲华樱身上。却不料那养在外面多年的姑娘似乎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竟然当众弗了她的脸面。她本欲发作,奈何崔氏暗中警告,她只能偃旗息鼓,若让她就此息了这档子心思,也是不可能的,这曲家姑娘众多,左右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个。
如此想着,曲明芳上下打量,思来想去,暗忖白氏身后的两个姑娘或许还能争取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