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华蓉掀开安氏的帐帘,唇角勾出一抹算计的笑来。
却说这边厢,三皇子帐内。
楚南浔正待发火,端起丫鬟手中盛着羹汤的青瓷碗便要往她头上砸。
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忽的抬起头。一双我见犹怜的杏儿眼,圆溜溜的瞪着他。
他的手便这样顿在半空中,暴戾的怒气戛然而止。羹汤在手,顺手便砸在一旁胆战心惊跪着的路公公身上,薄唇轻启:“滚!”
热汤顺着路公公的脸颊往下流,竟是烫掉了一层皮,他捂着脸退出帐外,眼内俱是骇然。
乍然看见这一幕,苏樱雪心有不忍,别过头,不喜的抿着唇。
军帐内此时空无一人,楚南浔贪婪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上前两步,便要拉起她的手。
却被她一个闪身躲了开去。
“楚随风,我有事儿与你谈!”
楚南浔修长的手指顿在空中,见她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终是没有继续向前。鹰眼扫向她丫鬟饰样的发髻上,指向身侧的木凳,抿唇道:“坐。”
她应声坐与他对面,袖口被桌角勾住,露出一截皓腕。
楚南浔的眸子盯在那抹白皙的肌肤上,眼神一晃,却见她迅速的拉下袖口,皓腕隐与袖内。
他唇边勾出一抹嘲,笑道:你夏天穿超短裙的模样我也是见过,呵?露出这点手腕,有什么好遮掩?”
苏樱雪摇头叹息:“此一时彼一时,家有醋夫,我得时时注意。”
“呵?简侍郎管的倒严?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何事?”
“自是与三皇子有要事相商,听说你要谋反?”她直截了当的问,抬眼便见他深邃的眼睛。
他细长的眼睛在她身上扫视,半响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冷声道:“简玉珩让你来的?劝我就此收手?嗯?”
他说着站起身来,上前两步,俯身望向她,哑声道:“王樱樱,你以为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简夫人?楚随风的心上人?”
差点儿忘了他此时位高权重的身份,她男人说的不错,他再也不是她认识的楚随风,而是位高权重的端王。此刻他身上放出的气势,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他不同了。
苏樱雪并没有往后退,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终是迎着他的眸子,毫不畏惧的低声道:“不,都不是,我以王樱樱的身份找你谈。明日行刺之事儿,希望你与我们合作。”
楚南浔唇边的笑越来越深,只这笑意不达眼底:“王樱樱?呵?简侍郎应该告诉过你,我走到今日这步,为的就是你王樱樱,如今布局已定,只差临门一脚,你凭什么让我退兵?”
“凭你明日若真的执意造反,必死。凭你穿越的地方并不是架空历史的平行朝代,而是一本叫做《嫡女为凰》的小说。凭这本小说的女主角曲华裳,她也重生了。端王殿下,你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吗?长宁候府嫡女曲华裳是重生而来的原文女主,而你,是这本小说的官配男主。你仔细想想,她为何会千方百计的逃避与你议亲?她重生回来,要改变历史,嫁给她的白月光简玉珩,你我一切拦路石均是要除掉的。你肯定好奇,我为何知道你要造反,昨日,她当着我与我家相公的面儿送了一筐荔枝,……得她提醒,顺藤摸瓜,便想到了你的身上。但是细思极恐,你也仅仅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仔细想想今日围猎你父皇可有异样?你母妃为何不随驾前来?从圣驾启程到现在,你且私下见过你父皇吗?”
楚南浔身子立了起来,逆着光,他的表情隐藏在泯灭的烛火中。
苏樱雪抬起头,看着他那张神色莫辩的脸,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水。她了解他,楚随风本质上是个商人,他素来懂得权衡利弊,从中牟利,他从不会做折本的买卖。被人当做靶子算计,如何也不会容忍。
楚南浔坐回木凳,神色晦涩不明,沉思半响,似嘲似讽,声音艰涩:“你说……穿书?呵?简玉珩是本书里的人吗?我原是输在一纸片人身上,可笑!真当可笑。”
苏樱雪看着他,烛光下的他忽的颓废下来,眉眼内俱是灰败,她突然有些不忍,想起当年……
她的声音倒底柔了些,有些事情理应与他说清楚才是:“楚随风,别喜欢我,真的,你可能不知道,我有情感认知障碍。我不能接受与别的男子有任何亲密的举止,你仔细回想,当年你我接触,很多次,我都有呕吐的举动。这病发作,我控制不了自己。除了简子都,别的男人都不行……”
我如何不知?正因为知道你病,所以当年才故意做出出轨的事情来,为的就是对你刺激治疗。可是……原是不爱吧,你从一开始便不爱,所以才没有恨,没有恨,如何刺激治疗?
楚南浔紧崩着脸,当年的误会,他的付出,他忽然便说不出口了,他对着她忽的笑出了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他原来一直是输的,从没有得到过,可笑他费尽心思还千方百计的去夺。然而,夺回来又如何?她说了除了简子都,旁的男子一接触她,她生理性呕吐。
最大的讽刺不是她不爱,而是她做出来呕吐的姿势?他想起前世每一次靠近,她吐的恨不能把心肺吐出来的模样,那个时候她骗他,身体不适。今日他才知道真相,他在她眼里或许便如沟渠里的污秽,见之便要作呕。
笑声在军帐内回荡了很久,他颓败的坐回木椅,对她惨然一笑:“你走吧,告诉简子都,明日我会与他合作。往后……往后你别在出现在我面前。”
苏樱雪点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视野。
夜色渐浓,帐内蜡已烧尽,黑色笼罩住屋内唯一的男子。无人看见他刀削的轮廓处,挂着满面的泪痕。
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了一个女人。呵?
可是心依旧痛,痛彻心扉。
第60章 二更加三更
“华裳……”
“嗯……裴……”
夜色深沉, 简陋的军帐内, 两具交叠的身影起起伏伏。
女子脸上娇羞一片,她身上的男子, 神色满足。
“唰!”军帐猛的被掀开。
床上原还在动作的两人倏地愣住,惊慌的用身前破碎的布料掩盖住身躯。
“贱人!下, 贱!”
来人是一身着鹅黄襦裙的妇人,此刻她身后跟着几位同样衣着华贵的妇女。
她睚眦欲裂的看着眼前污秽不堪的场景, 眼睛内几欲充血。
“裴郎?相公?曲家嫡女华裳?呵呵呵呵!”她疯了似的大声发笑, 笑声响彻天际。
军帐原就不隔音,如此凄厉的笑声引来周围达官贵人的注意。
有些与归德候府裴世子分得的帐篷离的近的一众老爷、夫人,纷纷掀开帐篷, 探查究竟。却不料, 看了一出捉奸春宫戏。
安氏怒火中烧的看着床上的两人,她相公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护着他身后的女子,今日若不是蓉侧妃说露了嘴,她如何能发现,他们两人竟然私下里行这等子龌龊之事儿。
京城内盛传长宁候府养女曲华裳,姿容貌美,端仪守礼, 原是这样一下,贱货色。勾引有妇之夫。要知道她与裴世子成亲将将一月,他怎能如此对她, 把她飞龙将军嫡长女当成了什么?置她堂堂将军府颜面于何地?
安氏乃大楚第一将军安飞龙的嫡长女,安飞龙曾是泥腿子出生,后陇西发生叛乱,安飞龙率领一只铁骑杀敌在前,以一己之力平陇西叛乱,故圣上特赐其飞龙将军称号,掌京城十万大军兵符。
四皇子当初特意让归德候府裴世子娶这安氏,便是想拉拢飞龙将军,得十万大军拥护。
只这算盘打的顶顶的好,却不知这裴世子与长宁候府曲华裳有了这等龌龊,且当众被抓。
以飞龙将军的脾性,往后这亲家做不成,两家必是反目成仇。四皇子拉拢不成,反成怨恨。
当然这是后话,安氏从小便是在马上长大,自小泼辣的狠,遇到这种事情,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对狗男女。
抽出腰间的长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鞭打下去。
裴世子把曲华裳护在怀里,却不料安氏的鞭法了得,一鞭鞭打下来,全在怀中女子的身上。
曲华裳两辈子都没有受过如此大辱。
身上鞭笞传来的疼痛和周围的闲言碎语,让她怒火滔天,却无可奈何?抓奸在床,纵她再如何能言善辩,也有错在先,这会儿只能受着这鞭子。
是谁?究竟是谁?辱她者,往后她必将让其碎尸万段。
一夜折腾,待到淑妃出面,这场抓奸风波总算结束。
勋贵夫人们俱是一阵唏嘘,没想到贵女典范的长宁候府嫡女,原是个荡,妇。倒底是候府养女,这骨子里流淌下来的血竟然如此淫,荡。
一晚上风云莫测。
第二日,苏樱雪早早的穿好骑装,坐在方凳上吃早点。
翠莲踩着清晨的露水,走了进来。
给屋内的两位主子请了安,急匆匆的道:“姑爷,小姐,不得了,昨晚出了大事儿。长宁候府大小姐与归德候府裴世子私相授受,被世子夫人捉奸在床,如今世子夫人正在淑妃那儿讨要说法,好在侯夫人今次卧病在床,没有跟侯爷前往猎场,不然这会儿铁定要头痛了。”
小丫头一连串说了一个这起子大消息,原以小姐和姑爷会大吃一惊。
却看他们神色淡淡,似早有所料。小丫鬟站在一侧一阵呐呐。
苏樱雪含笑的看着她,夸道:“还是我们翠莲有本事儿,这么大的事儿都能打听到。当赏!”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叶子放在她手中。
吩咐道:“你去大小姐房内看看,若是她醒了,让她到我这儿来集合。”
小丫鬟得了夸赞与赏赐,脸上的笑容喜滋滋。高兴的应诺,转头掀开厚重的布帘,走了出去。
帐篷内只剩下两人。
简玉珩执起她的手,温眸含笑:“娘子做的?”
“相公给了雪儿这样一个把柄,不用岂不是对不起曲华裳与裴世子的倾情表演?”
男人点了点她的鼻尖,清澈的眸子里盛载着她的笑靥,宠溺的把她纳入怀中。
低叹:“娘子,万不可掉以轻心,今日方才是危险重重。为夫此去深林围猎,必有一场恶战。你与小妹在外围骑马踏青,遇到危险,先伏低做小,一切等我回来。想来四皇子留在猎场外围人马并不多,最坏的打算便是,女眷们被淑妃挟持,且记,忍。一切等为夫回来。”
苏樱雪抬起素手,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相公放心,雪儿等你。”说完,掂起脚尖,在他紧皱的眉峰上落下一吻。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出担忧的话儿来。只抱着她享受最后一刻温存。
“少爷!辰时到了,该去草场集合了。”顺喜在外喊。
他松开她,转身,掀开帐帘,很快消失在她眼前。
西山围猎历来的惯例,青壮年是在深林围猎,女眷们在树林边缘及附近草场上游玩儿。虽也骑着马,但倒底和踏青的性质差不多。
往年,都是崔贵妃组织女眷到草场集合,今年贵妃未到,淑妃担当起大任。
简玉珩离开没多久,一宫女便来她们帐内通知女眷在草地汇合的事儿。
苏樱雪与简小妹相携走入集合地。
此时一种贵夫人、小姐已经到的七七八八。
众人围着淑妃娘娘一行人,互相吹捧说着话儿。
苏樱雪拉着简小妹走至淑妃面前,俯身请安。
淑妃身量并不高,她着一身大红色襦裙,裙上绣以金丝凤凰,在一堆着劲装的小姐夫人面前,颇显得另类。
众贵妇虽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询问。
她脸上带着笑,将苏樱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才漫不经心的道:“这便是吏部侍郎简子都的妻子吧,坊间盛传,你德行有亏,无德无才,本宫还当有何三头六臂,原长成了这妖艳的模样,妄简侍郎惊才绝艳的品性,娶了你倒是委屈了他。”
苏樱雪抓紧简小妹的手,在她手心绕了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才低垂首,向淑妃口头认错道:“臣妇有罪,淑妃娘娘恕罪。”
只要不是眼瞎,都看得出来,淑妃是故意发落这简侍郎之妻。
此刻看着她匍匐在地,埋头认错,均在心内赞一句,隐忍求全,能屈能伸,此女子不简单。
淑妃拉着曲华裳的手,抬眸看向跪在地上,状似乖顺的简夫人,笑容依旧,只这笑意不达眼底,冷声道:“你知错便好,男子便应不困囿与内帷,做人妻子理应心怀大度,为其开枝散叶,本宫见你嫁于简侍郎多日,肚内仍无消息,若是实在无所出终是不对。简夫人看看,我若把你大姐姐赐给简侍郎做平妻可行?”
淑妃此话一出,莫说是跪在地上的两人,便是围观的贵妇小姐,也一并没了声。这淑妃还真敢提,莫说这简夫人不是真的德才有亏,貌丑无颜。即便真的是,也不会容忍曲华裳这样一荡,妇入得简家门。
况简侍郎如何能忍,平妻没入门便头顶绿帽?
苏樱雪埋首并不接话,只笑着抬起头,觑了眼曲华裳,对着淑妃不卑不亢的说:“淑妃娘娘恕罪,给相公赐平妻不是臣妇能决定,要家中婆婆决定。臣妇做人媳妇本就恶习在外,如今更不能把孝道也一并违背了去。”
“放肆!”见这曲华樱并不接话茬,淑妃心中有气儿,原想发落,可她这一番话无处指摘,只得呵斥一句,便没了下文。
索性不再理她,让她一直跪在原地。
简小妹埋着头,眸子里全是对自己嫂子的崇拜,嫂子真是料事如神,让她腿上早早的穿上了厚厚的护膝。
这会儿,跪在这草地上,竟然也不是很疼。只这淑妃娘娘为何对嫂子如此大的敌意,娘娘身边的曲家大姐姐又是怎么回事儿?
她见她端仪得体的站在淑妃身旁,竟然好似昨晚被抓奸的女子不是她一般。这人想来可怕,喜怒不形于色,端的一心机深沉。被当场抓奸,不浸猪笼,已是淑妃抬举她,淑妃今日竟然想把她赐给自个儿哥哥,当真痴心妄想。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是简小妹。还有周围这一众贵妇小姐。她们虽不敢直接反驳淑妃,脸上多多少少带了丝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