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福寺的簿子换了一本新的,但是上头依然有二水姑娘和“思源”的名字。
“这么晚了,丁姑娘和宁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丁婕连头都没回,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想笑,笑上天捉弄人般的缘分。
宁伯州神色淡淡的对容烁行了礼,丁婕却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淡淡一笑,她甚至没问为什么容烁这么晚还会出现在这里,直言道:“听说阿凝是这里的常客,或许来这里参拜,佛祖会因为对她眼熟几分,将她从鬼门关里捞回来。”
一枚坠子从容烁的手里掉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丁婕看着那枚坠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和了然。
第133章 维护
丁凝忽然发病,变成了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
但在丁凝发病的第五天,万氏表示希望丁永隽尽快迁宅至京城的决定,更加令人诧异。
丁婕隐隐约约从这件事情里面察觉出了父亲在迁宅上对三娘的特殊照顾,思忖一番之后,她想找容烁探探口风。
宁伯州这一次没有陪着她去,因为这一日姚曼兰要回京了,她红着眼哀求宁伯州至少去送一送她。
可是等到两人分别出发的时候,反倒是宁伯州拉着丁婕,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你就这么放心?”他微微挑眉,带着几分威胁和吓唬:“姚曼兰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恨不能生吞了我。”
丁婕冷笑了一下:“但凡你脸上有一丝期待的味道,我都不会让你去的。可惜了,这位姚姑娘面前,你连装都装不出来。”
宁伯州好气又好笑,他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紧紧地箍着她的身子:“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丁婕:“不是对我有信心,是对你有。”
宁伯州感慨的叹了叹气,他算是被这个女人吃透了!
“可是我不太放心。”宁伯州眼神幽深的看着她:“你母亲见到少国公的时候,恨不能将人家装到口袋里面带走,当宝贝女婿供起来。”
“那你是想跟着我娘进她的口袋做她的宝贝女婿,还是想像现在这样,想握着我就能握着我,想说话就说话,想一亲芳泽便一亲芳泽?”丁婕丝毫不相让,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
宁伯州震惊了。
事实上,和丁婕这短暂的亲密相处,让他如获至宝,而这个宝贝每一日都会让她发现更多!
好比此刻这脸不红心不跳的言辞,这让人心痒难耐又爱又恨的表情。
“好了。”丁婕微微一笑,凑近了些,声音低柔而又温顺:“她还有用,哄着点。”
不等宁伯州那股哀怨的眼神变得更哀怨,丁婕笑意更深:“是你让我好好用你的。”
宁伯州:……
最后,丁婕一个人去拜访容烁。
容烁还是住在他买下的丁宅里面。
自从知道丁凝出事之后,容烁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这里,剩下的时间则是在裕福寺,虽然他没有说,但是丁婕很清楚,他在等她带去丁凝的消息。
今日也是这样,他连衣裳都没怎么换,发也未束,丁婕甚至觉得,床榻上的丁凝脸色有多不好,他也跟着多不好。
“阿凝醒了吗。”
丁婕叹了一口气。
丁凝是第一次发病。按照二娘的说法,这种病严重些的,第一次发病可能就有猝死的可能,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是这几日的精神十分的不好,多半时间都是半昏迷着,吃的东西都是汤汤水水,需要人灌下去。
“其实,二娘的意思是,阿凝这段日子清醒不过来也不是坏事。”
容烁眉眼一动,不解的看着丁婕:“为什么?”
“阿凝之所以会发病,是因为跟父亲的争执,父亲想要迁宅至京城,但阿凝不同意,因为三娘不愿意。但是如今三娘同意了,若是阿凝清醒过来,必然会觉得三娘是受了委屈的,她第一次发病,容不得再有半分的激动,这件事情,她不掺和反倒更好。”
丁婕说的轻松,但是眼神一直在观察容烁的表情变化。
她觉得容烁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容烁忽然望向丁婕,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吴敬君不日后会前往礼部任职。”
丁婕一怔,没回应。
“若我没有记错,那篇闹得满城风雨的文章,已经找到了它的主人,就是你的表兄,吴敬君。”
丁婕慢慢从容:“是。”
“镇远侯府在盛京城中根基很深,可惜令堂远嫁至此,你这个嫡出的姑娘沾不到什么光。”
丁婕一愣,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这次丁永隽忽然要迁宅到京城,母亲一定是有动作的。从某个角度来说,将丁凝的病激出来,他们也有份。
他此刻的试探,无非是想看看她这个做姐姐的,究竟是真的在为妹妹担心,还是另有所图,想借助一切力量帮助丁家尽快去到盛京城,也让华氏和她这个嫡女拿回属于自己的荣华。
即便是丁婕,也必须承认容烁看女人的角度和分析事情的眼光很独特高明。
这样的人,很难被女人骗。
除非他自愿。
丁婕想了一下,淡淡道:“表兄有此番才华,实至名归,值得这番任用。”他要扯,她就陪他扯。
容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勾唇一笑。
丁婕与他相视一笑。
不过这个笑并没有维持多久,容烁的神情重新淡下来。
“为什么她要阻止你父亲举家前往京城?”
丁婕发现容烁的与语气里面有些试探的味道,顿时了然——容烁或许知道些什么,但是知道的并不完全。
“府中三娘多年来深居简出,并不喜欢吵闹。”
容烁笑而不语,直勾勾的盯着她。
丁婕暗暗叹了一口气。
容烁这样的人,想要骗过他真的不容易。
自己这个理由,怕是并不能站住脚。
下人过来上茶,容烁没急着说话,一直等到下人离开,丁婕伸手去端茶的时候,才听到容烁冷不丁的一句:“若是问我的话,我希望她永远安康快乐。如果有这个必要,我会帮她挡开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丁婕端茶的动作只顿了一下,立刻恢复如常,从容的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时,丁婕才说道:“不知少国公所指的那些不愉快,具体是什么样的事情?”
容烁张口,却是想了一下才说:“或许,会危及她和她母亲的生命。”
丁婕愣住了。
下一刻,她快速道:“三娘同意了。”
“什么?”
丁婕完整道:“三娘同意迁宅进京城,甚至很愿意进京城。可是先时,阿凝的确是因为父亲要迁宅的事情会影响三娘的情绪,所以才极力阻止,因此发病。现在三娘……”
容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丁姑娘,恕容某冒昧的问一句,贵府的三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丁婕先是松了一口气,至少容烁终于肯将话题更进一步,但同时她也清楚,现在他们谈论的是更加危险的话题。
丁婕将自己从小到大打听到的,听说到的,完完整整的跟容烁分析了一遍,这里面没有加入她自己的猜想和判断,她也想听一听容烁的判断。
吧嗒。
一枚坠子放在了容烁身侧的桌子上。
丁婕看到那枚坠子,眉头蹙了起来。
“丁婕,你今日来找我,是来试探我的吗?”
丁婕一咯噔,面上笑笑:“少国公说笑了。”
容烁面无表情:“抛开我刚才说的,你也应当知道,信国公府从不会参与任何的争斗,当然……也从不招惹任何是非。”
丁婕忽然抬眸看了容烁一眼。
容烁结束了话题:“很感谢这几日你来告诉我四姑娘的情况,我也希望四姑娘能早日康复。他日若是到了盛京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说着,他将那枚玉坠子往前推了推。
丁婕看着那坠子,心中一惊,但是很快又平复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来错了。
“少国公言重了,丁家只是商贾小户,高攀不起信国公府这扇大门,他日若是真的京城相见,丁家也并不想给信国公府惹什么麻烦,阿凝已经没什么大碍,往后我也不会来这里,告辞。”
就在丁婕转身之际,身后传来了容烁淡而冷漠的声音。
“听说姑娘是丁夫人辛苦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眼光独到,怎么就偏偏没看出来我这枚坠子有什么独到之处呢?”
丁婕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坠子的独到之处!?
它本是一对,是太后赐给阿凝的。直到有一日,母亲将这枚坠子送到了她的手上,又被她系在了阿凝的身上。可现在,容烁竟然也有一枚。
所以说——
容烁主动道:“这是今上还在做太子的时候,迎娶太子妃的贺礼。那一年,誉王大破敌军,自敌阵中拿回了大批的珍宝,恰逢宫中盛事,誉王选取了这对应景的礼,并着其他的贺礼送进了宫中。这份礼……十分的重要。”
丁婕的心开始渐渐加速,最后,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她自己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因为母亲极其关注盛京之事,从小到大都没放过任何一样,为了给她寻一门婚事,对京城的大小门户了若指掌。
所以丁婕自然也知道,当年的叛王齐久宁,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他以大获全胜的战利品作为贺礼赠给太子,既是一种态度,更是对当时那些乱臣的一个威慑。
容烁身为信国公府的少国公,深得圣上宠爱,姑姑更是当今皇后,皇后与太后婆媳同心,都是一心为了皇上,所以容烁要知道这些宫廷秘闻,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丁婕微微颤抖的手按了一下胸口。
猜测一件事情,哪怕很多细枝末节的证据清楚地指向一个方向,都不及一个有权威的人做出的论断来的震慑人心。
谋逆之罪本就是各朝代中最忌讳最敏感的罪名。
甚者,但凡是与那些谋逆之人有关的一切人事物,都会在事件平息之后被毁灭,仿佛他们从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
这样一对坠子,被太后别有用心的赐给了两个人。
丁婕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然后,她听到了容烁最后的问题。
“如果回到盛京城之后,她们真的有什么麻烦,丁家是选择明哲保身,还是想法子力保她们?”
丁婕沉默了一下。
如今的丁家,与当年那个举家迁徙至四淩城的丁家不一样了。
或者说,那些为了她们能义不容辞死而无憾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让三娘和阿凝陷入困境,且不说意愿,在京城的权贵中,丁家未必有那样的能力保护他们。”
容烁的眸子沉冷了几分。
她又说道:“但我会。”
第134章 揭开秘密
从旧宅出来之后,丁婕没有立刻上马车,而是在街上走了一会儿。
她现在心里有些乱。从前的猜想加上今天的谈话,似乎已经将那个真相拼凑的七七八八。
其实,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那很多事情反而有了解释,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一想沉稳的丁婕竟然一脑袋撞在那个阴影的胸膛上,轻呼一声,捂着脑袋往后退了几步。
宁伯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把人往回拖了一下:“想什么呢?”
看到宁伯州,丁婕那颗不安的心好像忽然就安定下来,宁伯州发现了她的异常,也顾不上这里是大街上,捞起她的手握住:“发生什么事了!?”
丁婕稳定心神,“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和你说。”
宁伯州把丁婕带到了书院的后山,那里清幽宁静,是说话的好地方。
丁婕努力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极其客观的陈述了一遍,尽量不加入自己的看法误导宁伯州,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般小心翼翼谨慎有加的阐述之后,换来的只是宁伯州的轻声一笑:“所以你就是想告诉我,你家中那位三夫人连同丁四,有可能就是誉王的后人。”
丁婕见他如此,不免皱眉:“你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宁伯州玩着一根野草,没说话。
严重性自然是有的。
誉王是叛王,各朝各代中,谋逆之罪是最大的罪,也是株连最广,刑罚最严最惨的罪名,但凡与谋逆罪名扯上关系的人,都会成为敏感的话题,轻易不可提起。
誉王当年就被阵前处决,被灭满门。
若是如今还有遗孤在世,最适合她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宁伯州忽然喟叹一声,双手叠放在脑后,随意的往后面的草地上一趟,虽然气候还没有热起来,但是今天的日头好,晒一晒,有说不出来的舒坦。
“丁婕,事情严重虽然严重,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你爹你娘万氏的真实身份,然后想尽办法让丁家将她们母女二人赶出去,该休妻的休妻,该击掌断绝父女关系的就断绝,只要丁家能‘及时悔悟’,事情不会很严重。”
宁伯州说这话的时候,丁婕就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好像是要看看他这话说得真心还是敷衍。
身边传来了衣料窸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要站起来离开。
宁伯州明明闭着眼睛,却精准的握住了丁婕的手腕,把她拉回来了:“生气了?”
丁婕回答的很快:“是我让你去走你该走的路,现在又是我将这麻烦抛给你,换做我是你,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宁伯州轻笑。
他坐起来,自动自发地往她身边移了移,似乎是怕她又跑了,单手箍着她搂得紧紧的:“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法子离谱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