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临气得差点失去一身的修养,提声骂道:“当初我是明言告诉你把这孩子打掉,你一意孤行的将他生下来就自己对他负责,别想靠着他赖上我!”
听着几人谈论着什么肮脏物件儿似的将自己推脱来去,宗岘两手紧紧握着,指甲深陷。他脑内一阵阵的嗡鸣,只觉得周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难耐,仿佛有来自深谷的幽幻声在他耳边轻声絮叨,“看啊,没有人喜欢你,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你看看他们的眼神,厌恶,嫌弃,像是看着路边肮脏的哈巴狗,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你啊,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宗岘狠狠咬着唇,牙尖将唇瓣咬得深陷,泛起生生的白。
“宗岘,宗岘!”
看着此时面色惨白,双眸死寂得毫无光彩的宗岘,姜梨心急得不行,连声喊他。
半晌他才像是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似的,眸光幽幽动了瞬,视线转移到姜梨的身上来。
见他总算有了反应,姜梨松下一口气,急声哄他,“宗岘,你别听他们放屁,这些人自己做错了事却没勇气承担,和你一点也没有关系,别管他们,别将他们放进眼里,他们这么自私下作,别为了这样的人让自己难过,你要开开心心的,要光芒万丈,让那些不喜欢你的人都打脸,狠狠地打脸。”
宗岘睫羽扑朔了下,看着眼前姜梨那面带忧虑的脸,冷寂的眼睛里慢慢流动了光。
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姜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姜梨。
姜梨说得对,不是他的错,有罪的是那些人,他们才该消失,他们才不该存于这个世界上。
听着自己儿子和那满身市井气女人的争吵,沈宗衡的脸色越来越黑。
不像话,当真是不像话,堂堂沈氏的掌门接班人,竟然会自降身段同人在大堂吵得不可开交。
自小教他的仁义礼德呢?气度修养呢?统统喂到了狗肚子里去!
“都闭嘴!”怒火上头,沈宗衡难掩愤怒。
霎时,你来我往的两人停止了对峙。
沈从临被满腔愤懑的脑子冷静下来,周身蓦地一凉。
他怎么就突然理智全无的同这个女人争吵起来,果然,这女人是他命中的劫数,有毒。
他都不敢再去看自己父亲的眼神,吞了口唾沫回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却只见到了她满眼底漠然。
沈宗衡恨铁不成钢的刮了自己儿子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看向林淑云。
林淑云手一紧,有些心虚。
但她看了眼站在老人身边的宗岘,莫名的又觉得底气足了足,稍稍抬了抬下巴。
沈宗衡眸色深深地看着林淑云说:“事情的经过是怎样我大概已经弄清楚了,听我儿子说,当初发现你有身孕时是有让你拿掉这个孩子的,但是你没有,为什么呢?”
他语气平稳,但林淑云就是莫名的感受到了无形却凌人的锋芒。
为什么,当然是觉得能够靠这孩子进到你家大门来!
可这话怎么能摆到明面上来说,她努了努唇,昧心道:“能为什么,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没忍心呗。”
“好。”沈宗衡点点头,“看来你是慈母心肠,那么,既然是你一心想要将孩子生下来,从临也有给过你钱,为什么现在又要找上门来胡搅蛮缠?”
林淑云被胡搅蛮缠几个字勾起怒意,“我胡搅蛮缠?我不过是来索要宗岘的抚养费!你们把钱痛快点儿给我还哪儿会有这么多事情!”
任她高声怒语,沈宗衡依旧一脸平静,“嗯,抚养费。”
他垂眸看了眼身边因为营养不良而身形消瘦的宗岘,又问林淑云:“从临说当初给了你五十万,那我想知道,这五十万是不是都用在了宗岘身上?”
林淑云让他这话问得一哽,不知道他是何意。
那钱当然不可能全都用在了宗岘身上,知道自己的豪门梦破灭后,她便不再对宗岘抱有任何期待,反倒是之前一直被自己冷落亏欠了的宗泽,能博得她的几分怜惜。
那五十万在她手里也没能够捂住多久,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因为生意失败给全赔了进去。
宗岘?能让他有吃有穿的就不错了,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见林淑云不答,沈宗衡继续道:“你刚刚有句话说得没错,不管怎样宗岘流着我们沈家的血,所以这抚养费一说,确实没什么毛病。”
一听这话,林淑云眼睛一亮,觉得今天这一番折腾看来是没白费力气。
而边上的王绮芸,听见“沈家的血”几个字时,眸色一下子就黯了下来,几缕狠戾的暗光划过。
“钱,我们可以给,不过,前提是,这笔钱是真的有用在宗岘身上。”沈宗衡慢悠悠的补充道,末尾的话音间已带着若有若无的威胁之意。
林淑云一愣,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宗衡却懒得给她多加解释,侧身看像斜后方的秘书,道:“王路。”
王路走上前,“是,董事长有什么吩咐?”
沈宗衡说:“去查一查,将宗岘这八年来的成长资料收集上来,务必要仔细,我要看看那五十万的抚养费是怎样用出去的。”
“是,我这就去办。”王路点点头,拿出手机走到边上交代下去了。
林淑云嘴角抽了抽,是真没想到这位身价不菲的大老板会这样的较真。
沈宗衡又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弯了唇似笑了下,“见谅,我们是商人,习惯了将每一笔帐都算清楚。”
“在我的人将资料汇集上来之前,还麻烦你等一等。”
林淑云只觉得心都凉了,恼羞成怒道:“不用查了!那钱怎么可能全部用在了宗岘身上,他一个小孩儿能用得了多少钱!”
“哦?”沈宗衡尾音一扬,却看不出丝毫惊讶之意,“那既然这样,问题就不在我们沈家身上了。”
林淑云咬牙道:“我可没把那比钱全当做宗岘的抚养费,还有我的赔偿费呢,我年纪轻轻就替沈从临生了个儿子,难道就不该拿点儿精神损失费吗?”
沈宗衡平静道;“敢问林女士是如何同从临认识的?”
“……”
林淑云没有回话,看着面前老人那睿智冷静的眼神,她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宗衡也没想要她的回答似的,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说?”
沈从临想起两人的相遇,脸上浮起一丝难堪,他抿了下唇角,“会所,她在那里上班。”
沈宗衡继续问林淑云:“敢问林女士的工作性质是?”
林淑云后背发凉,虽然面前这老人眉目沉静,但她就是莫名的感受到了深深地羞辱之意。
她的工作……
心里起了怯意,林淑云不敢说自己那时的工作有多清白。
沈宗衡也从她那躲闪的眼神中应证了自己的所猜非假,继续平静道:“既然如此,你和丛临的关系就是生意往来,他出钱,你服务,我说的没错吧?”
“……”
林淑云额角有青筋跳了跳,此时的她满面羞怒,却又被沈宗衡的步步紧逼给堵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
“既然有为你的服务付过费,那么,又何来精神损失费一说呢?”
沈宗衡淡淡的将话说完,然后眉眼平静的看着面前这女人,像是耐心等待着她的反驳。
看着这位沈董不费吹灰之力间便将林淑云这个刺头给压在了五指山下,边上的众人,包括姜梨,都目瞪口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林淑云面色惨白,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晾晒的羞耻感。
而沈宗衡等了一阵子,见她不说话,又继续道:“所以归根结底,我们就算给钱,那也是用作宗岘的抚养费。”
“问题回到原点,我们沈家还是这个态度,只要那五十万块钱确确实实全用在了宗岘身上,我们沈家愿意继续支付这笔抚养费,但是,”他话口一转,“只要资料显示林女士你在这八年的时间里并没有做好宗岘监护人的身份,那就请你收了这幅胡搅蛮缠的姿态。”
他话口一顿,再次开口时气势全开,“滚出我们沈家!”
林淑云让他那突然拔高的声线惊得一哆嗦,全面溃败。
她紧握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神思恍惚间又升起些要死大家一起死的疯狂来。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信不信我明天就去给那些新闻报纸打电话,告诉他们沈从临还有一个私生子的事情,到时候我看你们沈家那颜面往哪里搁!”
这话一出,沈宗衡毫无情绪波动,边上的王绮芸甚至低讽地笑了声。
沈宗衡微微低眸看着林淑云,像是看着个不自量力的浮游般,“林女士,想必你对我们沈家还有着什么误解,你觉得有哪家媒体敢在没知会过我们沈家的情况下就对这件事情大加报道?”
尤其是由你这种宵小市民所提供的未加证实的小道消息?这般打击人的话沈宗衡没说出口,不过,他的前半句,就已经足够震撼到林淑云了。
林淑云双唇哆嗦着,环顾了圈屋内那神情嘲讽的众人,那种被人高高在上俯视的挫败与无能为力再次席卷而来。
沈宗衡神色淡淡,“我看林女士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样子,需要替你叫医生吗?”
林淑云嘴角抽搐,于唇齿间挤出两字:“不用。”
沈宗衡点点头,“我们晚上还有家宴,就不留林女士了,”他看向身后的管家,“送客。”
自尊被人摁在地下摩擦的林淑云神情恍惚,再也待不下去,她往着大门处走了两步,才想起将宗岘给忘记,冷目回过身来,“宗岘!”
沈宗衡将手搁在宗岘肩上,“这孩子先留在这里,我等会儿自会送他回去。”
听了这话,王绮芸当即转头向沈宗衡看去,不可置信。
沈从临也一脸莫名,不知道自己父亲这又是何意。
沈宗衡没多做解释,只低头看着宗岘,用商量的口吻道:“先在这里玩一会儿,等会儿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宗岘没说话,目光偏了轨道,看向姜梨。
姜梨弯着唇角对他点点头,“答应吧,我陪着你。”
这是金大腿,务必扒住。
得了姜梨的应声,宗岘这才略略点了下头。
见此,沈宗衡对边上的夫妻二人说:“你们各自忙去吧,我同这孩子说说话。”
老人看着宗岘的目光里没有恶意,姜梨可算舒了心。
她又看向带着一身狼狈而去的林淑云背影,眯眼恶狠狠地想,喜欢钱是吗,等着吧。
第27章
看出沈宗衡想要单独同宗岘说话的态度, 沈从临和王绮芸两人互看了眼,迈脚上了楼。
“爸这是什么意思?”王绮芸没忍住, 低声向丈夫质问。
沈从临脸色也不好看, 低眸思虑片刻,干巴巴道:“爸他这人同情心强。”
王绮芸抿了抿唇, 不大高兴地盯了他一眼。
自从心里有了芥蒂,她对自己的丈夫真是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
“我去看一下亦岑。”她没好气的低低说了句, 转身朝沈亦岑房间走去。
沈从临没注意到自己妻子突然怪异的情绪,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另一边,楼下大厅里, 沈宗衡将宗岘带到桌边, 吩咐佣人取了些点心来。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至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孩子, 沈宗衡无声地打量, 像,确实有些像从临小时候。
当时见他第一面时他便看出这孩子模样与从临的几分相似,只是没想到竟真是自己的孙子。
佣人端着点心上前, 将精致的餐碟放在了红木桌面上。
沈宗衡将碟子往宗岘跟前推了推,说:“来,吃点儿点心。”
宗岘没动作,琉璃般通透的眸子看着他, 偶尔又飘忽到另一个方向。
那是姜梨, 正坐在他的侧方。
风平浪静后,姜梨脸上挂起了常见的笑意,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宗岘总是忍不住的要去看她, 尽管他一直提醒自己要谨慎,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可似乎只要姜梨在边上,他就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见他没有要吃点心的意思,沈宗衡问:“不喜欢?”
宗岘瞄了眼桌上的点心,又看了下姜梨那盯着点心满是好奇的眸子,问:“我可以打包吗?”
沈宗衡挑挑眉,“为什么要打包?”
宗岘不答,抿了下唇角,“不可以就算了。”
沈宗衡却笑了下,“当然可以,还想要什么,和我说,我让人都给你包好。”
他误会了,以为是这孩子平日里吃不饱饭,见了食物第一反应便是屯起来。
要是个把月前,他这番思虑还真是误打误着,不过如今,哪有他想的这般惨烈,宗岘不过是看见姜梨那副对着点心面露渴望的样子,想要打包回去让她尝而已。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也不知道自己在沈宗衡的眼里又惨了一个度。
姜梨在听到宗岘说要打包食物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凭她对宗岘的了解,他不会是贪食的孩子呀。
沈宗衡目光一直落在宗岘的面上,宗岘被他看得不是很自在,遂问他:“你让我留下来干什么?”
沈宗衡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叫我一声爷爷,怎么现在倒是不这么喊了?”
宗岘垂下眼睑,方才这几个人说的话他都听明白了,他知道,面前这个老人,或许就是他的爷爷,但那又怎样,血缘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渊源,无法自己抉择,不能自行了断。
对他来说,眼前这位老人,更多的只是不过有了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
沈宗衡说那话也只是逗逗他,见他不接招,便也作罢,他转头吩咐边山等着的佣人,“去找点儿治淤青的膏药来。”
用人得了吩咐下去了,沈宗衡又问宗岘,“脸上,是你妈妈打的吗?”
宗岘还没应是,倒是边上的姜梨迫不及待的重重“哼”了声,除了林淑云那个贱人,还有谁能有这么狠的心。